传来传去,传言逐渐变了味道,大家开始往三人的关系上去探究,甚至被茶楼里说闲书的先生编成了一段故事讨茶钱。
事态如此发展,陌家女儿又一次成了人们茶前饭后的话题,站在了风口浪尖上。
陌阳回府的时候,是从侧小门进的,她扒着侧门小心翼翼的探头向正门望去,深深的吸了口冷气。
她和姐姐们不同,姐姐们声名大震之时,陌府门前门可罗雀,看不见一个人影,如今她在猎宴上的事情传开了,门前求亲的人都挤成了街市。
她小心翼翼的关上了门,一回头,就见到了陌昂之那张黑脸。
那表情明显是被突然上门的人惹的烦了,冷声道,“随我进宫。”
“去做什么?”
“陛下要见你,境安王把状告到了御前,案件相关,你跟我走一趟。”
陌阳被陌昂之拽着出了侧门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她挤坐在角落里,神色委屈,虽然很疑惑,但是沉默着也没问。
两人关系不和睦,早就是人尽皆知的事。
陌昂之先问她,“你与我说,此事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你涉及到多少?”
陌阳小声道,“父亲说的是什么事?”
他迟疑了一下,“长宜郡主断了三根手指的事。”
陌阳听后没反应过来,傻了好一会。木车轮压过青石板路的吱呀声、马蹄声和御车声一齐传进耳廓,她木讷道,“啊?父亲说什么?”
“别装傻,与我说清楚,不然陌府百年基业都会毁在你手里……”
陌阳理着头绪,想起了小国舅说的郡主受伤之事,原来断指在他看来是小伤吗?
“这件事我不知情……”
“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
“你二人比试时有冲突在场的人都知道,现在境安王点名要你上堂,你说不知?”
陌阳拧了眉,“我只知道是小国舅做的,至于因由,小国舅说是发生了矛盾,我不在场,是什么矛盾我也不知道……”
“你有没有教唆?”
陌阳一双眼睛暗淡了下去,嘴角浅勾了勾,一抹冷嘲自嘴角蔓延开,“有。”
她的声音清清凉凉的,坚定又不失温和。
“逆子!”陌昂之的表情逐渐狰狞,扬手往陌阳脸上招呼,被陌阳侧身躲开了。
“不光教唆小国舅断郡主的手指,婶娘的事也是我做的,我院里扮鬼的事是我自导自演的,绘画比试是我让父亲给我透的题,还有别的事吗?说出来我一并都认了,省着父亲绞尽脑汁的往我身上怪了。”
他颤着手,“我往你身上怪?”
“没有吗?我说了不知情,你不信,说我教唆,不是往我身上怪吗?”
她冷笑着,眸色深邃,让人看不出她到底在想些什么,这副面孔与平常乖巧诚挚的神色大相径庭。
陌昂之指着她,气的手颤,“真该让你祖母看看你这幅样子!你知不知道,你惹的祸事到底会给陌家带来什么样的灾难!”
她低垂了眸子,“也真该让何家看看你这幅模样,说不准会直接退了亲,这事我说过了,不知情,不是我,信与不信在你。”
二人沉默,陌昂之平复着气,缓了好一会,待平静了,沉声道,“陛下心思深沉,喜怒不行于色,不要在他面前说谎,既然没做过,便有什么说什么,也不要看见圣颜就吓得说不出话,陛下最厌烦胆小懦弱之辈。”
陌阳失笑,未说话。
“绝不可轻视,官家女子,面圣被砍头有之,被收后宫有之,什么事都是无法预料的。境安王在朝廷的地位可谓根深蒂固盘根错杂,陛下也会顾忌,这次郡主出事,以王爷的脾气,定要扒人一层皮,陌何两家,今天都不会太好过,得罪王爷是小,怕就怕在老王爷一气之下惹出什么事来,何小国舅是国戚,陛下为了安稳大局,牺牲你一个官家女也说得过去,所以公堂之上,不要置气,也不要惹老王爷不满。”
陌阳静静听着,不由上了心,置气归置气,命还是要顾及的。
“老王爷手里不是没兵权了吗?”
“兵权是什么?一方虎符还是本人的权威?境安军在老王爷手里几十年,如今交虎不过一年,何国舅和薛家儿子这些小辈,光有个天才的名是不够的,终归太年轻了。”
“我知道了,我重视便是。”
陌昂之叹息一声,交代完了该说的话,二人便没了言语交流,连视线都未曾再有过。
……
西黎的皇宫,十分阔气,西黎在各大国家之间最出名的便是钱多,当年西黎筑金钱坛,由全金搭建,闻名世界。
可想而知,京都皇宫,该是怎样一种气派景象。
进宫门前,抬头看见那筑在千阶之上的正殿,陌阳心下震撼,不由的就想起了房间里的那个大箱子,里面锁着一台相机,若是能拿出来将此景拍下来用作收藏,一定很漂亮。
进了正殿,被内侍通知天家在后殿,天家对此事的态度,还是想私下处理的。
后殿中,境安王、何丞相、小国舅都已经到了,三人分两侧站开,皇帝半卧在正位案桌后,单手撑着头,身穿便服,一抹山羊胡已经见白了,看面相是和善的,只是那眼神,不怒自威,被盯上一眼,身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殿中充斥着老王爷浑厚有力的声音:“不管如何,今日何家小子必须给我一个说法!怎么,这是拿了虎符便嚣张了?小子,你是当我死了吗!”
皇帝显然为此事十分头疼,捏着额头,有些不耐烦。
境安王的这番话在这儿说是不合规矩的,不过现在他占了理,正在气头上,即便规矩上有僭越也说得过去。
内侍通报,“陛下,陌家父女来了。”
皇帝听后坐直了身子。
“陛下万安,微臣(臣女)听命面圣。”二人殿前跪伏,行了跪拜之礼。
“起来吧。”他的声音轻快了许多,瞧着陌阳问话道,“陌家四女?”
“是。”陌阳低头小声回。
“午饭吃了吗?”
陌阳愣了愣,抬起了头,颇为疑惑,“回陛下,还没。”
便宜爹不是说天家威严吗?她都做好了一问三不知小姿态扮柔弱的准备了,若是天家迁怒于她,她便求饶说好话。
可是这是什么情况?看着皇帝和善的面容,像极了隔壁慈祥的老大爷的问候。
在场的人都有些懵,皇帝脸翻得太快了。
“没吃留下吧,朕命御膳房准备了很多中口的菜肴,听说你爱吃梨?宫中有很多,都是新贡的。”
“陛下……”陌阳一张小脸迷茫的很,手都有些不知如何安放了。
片刻沉寂后,陌昂之和何家父子面上都出现了一抹反应过来的神色,只有境安王站在殿中一脸茫然,他伸了伸手,“陛下,这……”
皇帝打量着陌阳,笑了,“你好像喜欢画画,今晨柯儿回来还送朕了一幅群宴图,朕喜欢的紧,若是缺什么画材,可以随时去宫中的画廊问那些老头们讨要,便说朕允的。”
陌昂之面露难堪,眉毛皱了起来,这是被赐了入宫令,要知道,即便被封了爵位的公侯,都没这个殊荣,外臣随意出入宫闱若无大事,也是要吃牢饭的。
她一个小小臣家女,因何会有这般恩赐?
陌阳后退了一步,脸上带着探究,小心翼翼的轻声回,“陛下这是在诈我话吗?其实不用的,陛下问什么我都会老老实实回答,绝不隐瞒。”
何以理忍俊不禁的笑了,三位老臣面色都十分精彩。
“逆子!还不快跪下谢恩!”
皇帝听了她的话也愣了片刻,失笑道,“你倒谨慎。”
陌阳赶紧跪谢皇恩,连说了好几句吉利话。
老王爷站不住了,“陛下,老臣所说之事……”
皇帝不耐烦的打断道,“行了行了,就你那点小事,断了就断了,若没别的事便退下吧。”起身道,“陌姑娘随朕来。”
他跪在地上,高声呼喊,“求陛下为老臣做主!”
皇帝目光瞧向他,一双黝黑的眸子微缩,和善的面容突然变成了震怒,拿起案上的两份奏折“啪”的一声摔在了境安王面前。
“求公道之前先看看这个,朕懒得管你那些破事,怎么,非要西黎丢人丢的人尽皆知是吗?!”他走至堂下,伸手捏住了老王爷的颧骨,被迫让他与自己对视,“你以为朕是聋子还是瞎子?你们家的那些子事朕懒得管,前天南唐的国书到了,你猜他们说什么?再猜猜他们是怎么笑话朕的?朕给你留的脸面还不够吗?”
帝王之威,喜怒瞬息万变,皇帝突然震怒把陌阳吓了一跳,她心中震撼,不由自主的便低下了头。
境安王抓起地上的奏折翻看,越看到后面越是心惊,手微微颤抖着,额头上印出了成排的冷汗,他慌张的用衣袖擦着汗珠,读完了两本奏折,跪伏在地上,首叩的极低。
皇帝已经走远了,他行至陌阳身边道了一声,“随朕来。”便出了门去。
声音冰冷,透着不容拒绝的威严,陌阳瞧了何以理一眼,何以理对他报以浅浅的一笑,点了点头。
陌阳收回视线,向着皇帝的方向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