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居位于槐南南郊,扶槐却住在近市中心的颂清城,虽是同一座城市,但路程却要接近两个半小时,她不想麻烦扶槐多绕那么大一段路,就让扶槐把她送到了地铁站。
扶栀懂事道:“哥哥还是多回去睡会觉吧,你身体这么虚,以后是要出大问题的。”
“啥玩意?!”
黑色迈巴赫猛然一个刹车,扶栀没有防备,整个人被往前狠狠一甩,鼻尖堪堪擦过车窗。
驾驶座上,男人笑得阴冷:“你怎么看出你哥虚的?”
扶栀不满地扯了扯安全带,皱眉认真道:“你看你的皮肤,白得都要透明了,你要是再帅一点,说不定别人都会把你当作吸血鬼了。”
“……”
再帅,一点??
扶槐冷笑着打开车门,在地铁站两百米开外把她踹了下去——
“你不虚,你就好好晒太阳吧!”
“……”
这男人真的很小气。
扶栀蹭着路边绿化带小矮树的影子,快步跑进地铁站里,整个人才凉快了下来。
这边是地铁始发站,车上很空,扶栀找了个位置坐着,一边恨恨地掏出手机,把扶槐的备注改成了【臭狗屎】。
也是这时,扶栀才注意到了阿野哥早上陆陆续续地给自己发的消息。
【小姑娘,几点回?】
【上哪儿去了?乐不思蜀?】
【中午还回吗?】
扶栀在对话框打下【正要回去,在地铁上啦】,还没来得及按下发送键,手机屏幕就“啪”的一下,黑了。
她这才懊恼想起来,昨晚忘记给手机充电了,出门匆忙,也忘了带充电宝。
地铁开出两站,到了近郊较繁华的一处商圈,上地铁的人顿时多了起来,冗长的车厢被人挤满,扶栀手机没电,只能百无聊赖地盯着车厢上悬挂的电视广告。
到最后她也没有把爷爷给她安排联姻的事情告诉扶槐,原因有二。
一是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哥哥以后也是要成家的人,自己不能事事都依赖他,总不能真像他说的,是个娇气包。
另一个原因则是,扶槐和扶江生的关系略微敏感。
在妈妈去世一年后,她和扶槐被扶江生接回了老宅照料。扶江生是个精明严谨的商人,也是个顽固又霸道的大家长。
他没有过带小孩的经验,只会一味地按照自己认为正确的方式,把事无巨细的要求,强加在扶栀和扶槐身上,他不允许扶栀和扶槐打游戏、不许熬夜、不许看杂书、甚至不许参加浪费时间的社团活动。
他企图用自己的双臂为兄妹俩画一条平坦、但狭窄的长道。
于是在扶栀十五岁那年,扶槐和扶江生爆发了一场史无前例的争吵,之后扶槐就背着背包一个人离开了老宅,从此不再主动和家里联络,扶江生也由此气得一夜白头。
两人这些年关系才稍稍缓和了些。
扶栀担心,若是扶江生为自己安排联姻的事情让他知道了,两人的关系会再次恶化。
地铁已经开了七八站,车厢里的人也越来越多,颇有将人挤成沙丁鱼的气势,扶栀坐在位置上,暗暗庆幸自己上的站早。
无聊四处张望时,注意到车厢门口处站着的一个女孩,穿简单的短袖半身裙,还背着个重重的书包,像是高中生。女孩重重皱着眉头,脸上表情有些怪异。
是身体不舒服?
扶栀朝她投去了几分注意力。
她注意到女孩像是在躲避什么,人群拥挤,她皱眉挤开了眼前人,往另一边挪。车厢里的人群被挤得静止,也因此,紧随在女孩身后挪动的男人就尤为醒目。
他的鸭舌帽压得很低,戴着白色口罩和略显肮脏的polo衫,双手扶在了车厢上空的扶手上,在无人在意时缓缓地向前倾下了身子。
比起上半身的前倾,更难以忽略的,是下身似有若无地,往前蹭顶女孩书包下半身裙的动作。
很显然,这个动作不是无意的。
那个女孩尚且年幼,不知该怎么反抗,脸上因为害怕和紧张涨成了猪肝色,却也只敢躲避着,不断往前躲避。
两人就在扶栀对座两步远的地方,这一幕尽数落入了扶栀的眼底。
往常常在新闻上看到英雄救美、勇斗流氓的新闻,扶栀便觉得,如果是真的遇到这种事情,普通人应该都不会袖手旁观。
可真当自己看到这一幕时,除了心中升腾起了愤然和正义感——令她愕然的,更是从四肢中弥漫出来的,恐惧感。
因为无人理会,女孩身后的男人愈发肆无忌惮了起来。
而车厢里注意到那处动静的,显然不止扶栀一个人,可每个人都只是微微皱起了眉头,带着询问的意思看向周围的人,好像在等待着羊群中出现一只勇敢的领头羊,以使自己的行为不显得那么突兀。
扶栀想要帮助她,可双腿却莫名的无力。
在大脑一片空白的时候,扶江生坚毅的目光和严厉的语气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你想独立、想不被我管着。那你就先成为一个坚强、勇敢的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连反驳我的勇气都没有,只敢哭哭啼啼。”
似乎就在这一瞬间,扶栀紧张到放空的大脑又重新接通。取而代之的,是一腔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和弥漫满了全身血液的热流。
“你在干什么!”
扶栀猛地站了起来,呵斥道,“别以为人多就能为所欲为!车厢里有监控,我也全都拍下来报警了!”
暗中使坏的男人一看扶栀气势悍然并且直指自己的方向,瞬间退后了几步,压低了帽檐企图躲进人群里。
而自有人开了第一句口,车厢里早就注目而来的人也纷纷开了口,开始痛骂那个男人。
恰在这时,地铁到站了,门没开全,那个变态就从缝隙里逃命似的冲了出去,扶栀怕被他逃了,连忙冲上去追赶——
沈知野低敛着眼,淡漠的神色看不出情绪,但显然并不愉快。
“所以,你追上他了?”
“没。”扶栀低着脑袋,耳根子烧得通红:“追出车厢的时候,不小心踩到鞋带了。”
“……”
那个变态被地铁巡警抓住扭送警察局,顺便把扶栀也一块带来警察局做笔录。
问起扶栀家里人的联系方式时,扶栀想,扶槐现在应该是在高速路上,应该也不方便折回来,而且要让他知道自己踩到鞋带跌到这件事,还不知道要被他嘲笑多久。
而要是告诉扶江生,估摸明儿就派几个保镖天天接送她了,到时候别说管家了,就连吃什么都没得选。
思来想去,她给了阿野哥的电话号码。
沈知野没过十多分钟就过来了,恰好,扶栀也做完笔录,民警便让他领了扶栀离开了。
大概是把沈知野当成了扶栀的哥哥,民警拍拍沈知野肩膀,夸赞道:“你们家小姑娘今天可是十分勇敢啊,寻常小姑娘碰到这种情况肯定是害怕的。这小姑娘能克服恐惧站出来,实在不错啊!”
沈知野顿步垂眸看向扶栀,似是轻笑了下,握在扶栀的手腕上的拇指轻轻蹭了蹭,像是在回应民警的话。
扶栀倏地抬起头看他,对进沈知野温和的笑眼。
“是,我们家小姑娘,确实很勇敢呢。”
-
从警局出来,扶栀一直低垂着脑袋自忖,想得出神,甚至没有留意到握着自己手腕的掌心,就任由他牵着手臂往外走。
扶栀闷闷地垮着脸,小脸写满了愧疚。
这儿离水居隔着十几公里,阿野哥一路赶过来一定很麻烦。更何况人家只是应聘个保姆,哪有保姆还要负责上警察局领人的?
沈知野领着她往外走,他的步子放得很慢,一面在手机上搜索什么。
就听到身后闷闷唤了一句:
“阿野哥。”
沈知野停下脚:“嗯?”
扶栀也跟着停了下来:“你刚刚是打车过来的吗?”
沈知野掀起眼皮,目光扫过她低垂的脑袋顶,低应了下,算是肯定。
“对不起啊,又给你添麻烦了。”扶栀道:“我一会就把打车的钱转给你。”
“……”
沈知野关上手机,低俯下身与扶栀平视,将女孩脸上愧疚神色看进眼底。
“把头抬起来。”他说。
扶栀怔怔地抬起头,对上沈知野的脸。因为自己麻烦了别人而愧疚的心情好像在一瞬间,稍稍暂停了一下。
“小姑娘,你在偷偷自责什么啊?”
沈知野欠着身子,俯在扶栀眼前,一双好看的桃花眼丝毫不遮掩地散发着魅力,“刚刚没听人警察说吗?夸你勇敢呢。”
扶栀微敛下眼角:“可是我最后也没有抓住那个男的,还自己绊了自己一脚,最后还要麻烦阿野哥,大老远跑来警察局接我……”
扶栀这么自责,和扶江生对她的严苛教育脱不开关系。
他常常说,出错了就是出错了,别说什么虽然但是,这都是逃避责任的借口。自己没有办好的事最后还要麻烦到别人,就应该认真反省。
就在沉浸在深深的自我反思中时,忽然感觉脑袋上搭上了一片温热的重量。
诧异地抬起头,撞上男人在阳光下呈琥珀色的瞳孔,他俯着身,掌心落在扶栀的脑袋上,带着温和又笃定的笑意。
“不啊,来领我们家见义勇为的小姑娘,我很光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