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校长看完松先生发过来的消息,很难不露出来一个精彩纷呈的表情——
即使在司空阑坐在对面的情况下他努力收敛了自己,但某些情绪显然是没有办法收敛的。
皇帝本人比谁都更早发现这件事情,淡淡地问道。
“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
通常情况下这代表着这件事情可能会变得不怎么开心,但老校长眯起眼露出来了一个真心实意的愉快的笑容。
“只是觉得有一些怀念罢了——在几位殿下毕业之后军校很久没有发生过这么有意思的事情了。”
司空阑:“你很怀念绸每年把对战平台彻底毁掉一次的日子?——她现在赔完钱了吗?”
“……还差三百年的贷款。”老校长面容扭曲了一瞬,“好吧,看来怀念过去并不能让人那么愉悦,那么接下来我只能通知您。”
司空阑一直以来懒散的表情里面终于多了一分警惕。
是通知,不是提议——第一军校并没有这样的资格。
“您的儿子违反了校规第三章第八条,很怀念吧,您比绸殿下还更熟悉这个条款,禁止私下斗殴,群体斗殴。而根据延伸条例,作为未成年的监护人,陛下,我们可以来讨论一下这个问题了。”
老校长满意地看到了过去的学生脸上一晃而过的错愕,但很快那又变成了面无表情的淡然。
“他把谁打了?”
“您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小殿下有没有被欺负……”老校长终于无法继续自己平和的语调,“五对八,虽然有一个高年级也在里面——但小殿下一个人把对面八个人轮流揍了一顿,下手一点也不轻,自己全身而退。”
不知道为何他觉得自己似乎在对面的家长眼中看见了不露痕迹的满意的情绪。
老校长骤然有了一点不妙的预感。
“漂亮。”
司空阑拍了拍手,真心实意地表示着自己的赞叹。
这种真诚让老校长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某些家伙在青春期是问题少年,上学的时候是问题学生,进入军团之后是大大的刺头——这种人做了家长之后,当然还会是问题家长,和正常人毫无关系。
皇帝本人在军校的数据库里面留下了有史以来冒犯校规最多次的记录,所以他为什么会指望司空阑变得靠谱哪怕那么一点点?
老校长拿出了校长的气势,“按照伤势鉴定都是轻微伤,但我觉得被打的学生的家长可不会觉得这么漂亮。”
“不久之前他刚刚把司空宇打成了重伤——当然司空宇的父亲也不会这么觉得,所以你打算怎么办,让他们来找我吗?”司空阑露出来了一丝嘲讽的笑意,“我很欢迎。”
老校长心头一梗。
大公到现在一句话也不敢多说,甚至提都不敢提,而至于这些军校内部的冲突,本来也不算什么大事,怎么可能因此把皇帝波及在内。
而且谁敢啊。
“真是……”老校长微妙地摇了摇头,“令人熟悉的护短。”
这几个字却骤然让皇帝并不是那么愉悦了。
老校长假装自己什么也没有看出来,接着说道:“显然这还不到要追究家长责任的地步,但是在校规校纪和家庭教育这方面,委员会还是想和家长谈一谈——刚好您在这里,不然我们就只能申请法案厅的监护介入了。请。”
他完完全全无视了皇帝彻底黑掉的脸色,并且清楚地知道接下来还能更黑。
“委员会您很熟悉了,不是吗?”
当然,即使没有任何人敢惩罚司空阑,也没有任何人能做到这件事情,但是委员会能成为皇帝上学时期最讨厌的地方,也并不是一个意外。
松先生面不改色:“新版本的监护人条例宣讲,时长三十分钟,这个版本是我们请辰殿下录制的,真没想到您会是第一个听到的人。”
“现在也可以让辰自己来听。”
条例宣讲是强制观看内容,而且极其枯燥烦人,军校内部版本可以在禁闭时间内不重复地播放七十二个消失。
监护人条例宣讲已经是时间最短的一部分了,但当然还是一模一样的枯燥,以至于司空阑看见司空辰的脸现在就有一点手痒。
“宣讲完毕,下面是家庭教育的时间,不可以家庭暴力。”松先生不忘嘱咐了一句,“我听老校长说您的父亲不止一次来过这里。”
“那个老头子现在还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也许他只是太老了。”
“你也太老了吗?”
松先生正欲说些什么,抬眼不慎与那双墨色的眼眸对视,看不出任何的情绪,非喜非怒。
松先生却仿佛被定在原地,僵硬了一瞬后,恭谨地弯下了腰。
“小殿下在隔壁。”
*
司悯靠在墙角,才意识到自己还披着弓丛的外套。
“会长会冷吗?”
少卿理智分析:“从那个大块头的肌肉含量来看不会——而且他们还可以相互拥抱着取暖,真是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而你只能拥抱自己。”
“……”
军校的禁闭室其实有床,但这间小屋子没有,只有校规校纪宣讲。
少卿默默念叨:“天色正好,不如讲个鬼故事?”
“不要。”
司悯还缩在墙角,干脆蜷了起来。
少卿没有强行开始一个鬼故事,而是说道:“也许那个人类并不会来。”
“那样太好了。”
然而门锁解开的声音和脚步声同时出现。
还有居高临下的傲慢的声音。
“在我七岁的时候我就知道,装可怜是在我父亲面前最行不通的事情。”
其实并没有听懂他的意思——司悯迅速站了起来,缩在衣袖里面的手指按住了绑在手腕的硬物。
非常灵动的警惕完全驱散了某一瞬间萦绕在他身边的无害氛围。
“看来你在这里过得不错。”
这完全是一句无聊的废话——也许只是为了打开话题。司空阑审视的目光在司悯身上划过,似乎这才是他第一次认认真真打量着这个孩子。
司悯还是警惕地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直接进入正题也是不错的对话方法。”皇帝闻言,敛去了似有若无的笑意。
似乎连气温都随之下降——但又很明显,这不是司空阑一个人的问题。
年幼的凶兽也许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身上挑衅的味道,即使年长者并不在意这样弱小的气息,也许只是懒洋洋甩了一下尾巴。
“在军校里打人是你的自由,但闹到委员会——这会让我感到困扰。”
小孩沉默了一下。
然后他诚恳地问道:“你想怎么样?”
不是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这件事情,而是礼貌地询问一下。
司空阑莫名觉得这种反应他有点熟悉……但其实面对他的人才更熟悉才对。
帝国二殿下从小到大,就没有乖乖听话的时候。
“首先,”司空阑微微眯起了眼睛,鬼使神差一般说道,“你是不是应该对你的父亲保持应有的尊敬?”
难怪他还是有点不爽。
司悯困惑地看着他,冷静问道:“这和这件事情有关系吗?”
“显然并没有。”司空阑停顿了一下,露出来一个不怎么诚恳的笑容,“你可以当做一个建议。”
显然,他眼前的这个逆子也根本不打算采纳。
皇帝本人并不是会为这种小小的冒犯生气的人——事实上即使是经常被他打击报复的司空澄也不得不承认,他的二哥其实是一个胸怀极其宽广的人。
就是性格过于恶劣罢了。
不出意外的是,在四殿下发出了这种宣言之后,他遭到了习惯的打击报复。
司悯当然对于这种事情一无所知,他紧紧贴在墙上,似乎那冰凉的触感能给他一点来自于外界的温度。
他在等待着司空阑真正的来意。
“不要把事情再闹到委员会,至少不要趁着我在的时候闹事,其他的问题,可以就停留在我这里。”
反正让轩辕统统拉黑屏蔽掉就好了,皇帝习惯性的不负责任地想到。
令人出乎意料的是这的确是不错的条件,司空阑甚至明示了他可以兜底。
司悯低头看着地砖上的纹路,然后说道:“其实还有别的方法……变更监护人或者监护主体,不会再有人烦你,也不用再管我。”
他拿出了自己前所未有的诚恳。
司空阑语调平静,没有波澜:“你已经不是第一次提出来了,很期待这样的事情?”
“是。”
“哦。”皇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不同意。”
司悯猛然抬眼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眸之中依然没有任何他能找到的情绪。
“为什么?”
“因为我乐意。”
“……”司悯到底没有过于情绪化,但还是忍不住说道,“所以你想不停地这么困扰吗?”
“你喜欢在这里听校规校纪宣讲?——还是觉得校方没有开除的权力?”
拿这种事情来威胁司空阑其实是一件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不划算买卖。
司悯抿了抿唇,无法反驳。
如果四亲王在这里其实可以解开一些他的疑惑——司空澄用自己丰富的经验总结出来,他二哥这个人软硬不吃,顺毛捋逆毛捋都没有用,那叫一个阴晴不定,而且平生最讨厌被人威胁,但好在把他惹毛了也就是被打击报复一顿,这种事情多了也就习惯了。
但司悯并不了解司空阑,也没有打算了解。
“不用很老实。”司空阑凝视着司悯,“但你最好要知道分寸。”
司悯默不作声。
他不了解对方正如对方也不了解他——偏远星系长大的孩子没什么矫情的雷点也很少被激怒,但他的确很讨厌莫名其妙的约束。
气氛再次凝滞起来。
谁也不肯退后哪怕只是一寸的情况下,似乎要变成一场比拼耐心的游戏。
但轩辕在这个时候应景的发出来了提示的声音。
皇帝面无表情地关掉,转身,衣摆在风里微微飘起来。
楼上拐角处两个人迅速地贴墙站直,一根头发丝都没有露出来。
“精彩。”
“如果被陛下知道我们在偷窥那就完蛋了。”松先生满身冷汗。
“你当他不知道吗?”老校长说道,“感知能力这方面从来没有人赢过他——而且从这个角度你能看出来他们说了什么?”
“什么也看不出来……”松先生说道,“但似乎,不太愉快。”
只有这件事情非常明显能够从肢体语言上看出来。
“小孩总是有叛逆期的,真是欣慰陛下还能有这样宝贵的体验。”老校长抹了一把老泪。
“陛下不在,不用这么浮夸。”松先生丝毫没有被打动。
“老头子很认真的。”老校长肃然。
松先生只是隐约又多了一点忧虑,“陛下在对我们表明他的态度。”
正如父子之间的对峙一样,看不出任何可能的亲近,在这之前担心的事情果然如此。
“松,法案厅长虽然没有老到像我一样充满智慧,但你应该听他说过一句话。”老校长却没有这么悲观,“有些事情是家务事。”
“也许吧。”
“比起这个,他们是为了什么在打群架来着?今年的联赛也许可以提前一点——希望陛下不要忘了他评委的职责。”
“您是在玩火。”
*
司悯回到了原本的地方,被会长反反复复确认了几遍。
“没有外伤——也没有内伤和精神损伤吧?”
“军校还没有那么无耻。”
但司悯脸上的疲惫显而易见。
“按照打架斗殴处理明天就可以出去了——不像是他们,”弓丛一边给他讲后续的事情,“因为输得太惨还拥有了保外就医的宝贵权力呢。”
松先生的嘲讽对方一言不发,但是对于弓丛的嘲讽却不会这么应下来。
“弓丛!你还想怎么样?!”
“怎么,又想打架?要不约个时间在机师的内部擂台上见,给你们放点水,不用一对一,只要我们两个上就行,你们来八个。”
会长一把揽过司悯。
对面哑然无声。
这两个一个是肌肉大块头,还有一个是根本摸不着路数的小怪物,二对八他们也讨不了好。
“都是机师为什么要肉搏,有本事赛场见啊!”
这却戳到了手动机甲协会的痛点。
“有本事擂台见!”
“有本事赛场见!”
双方谁也不肯答应,已经开始比嗓门大了——直到正则发出了呆板的警告声音。
“不要听他们的。”
在被司悯挣脱之后会长并没有强求,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被对方围在中心的公西旋低头冷笑了一声:“如果拿不到足够的积分,就算能拖延一年,明年你们还是只能解散。”
“那又怎么样,反正今年你场地还是不够。看着我们眼馋吧。”
“……”
在对方没有什么下限的时候这种攻击似乎也毫无意义,公西旋半是冷漠半是认真问道:“你真的觉得手动机甲还有未来吗?”
弓丛沉默了一瞬。
“那也不是由你来决定的。”
公西旋有些微讶,发现说话的是那个沉默又漂亮的小怪物。
他盯着司悯的侧脸看了一瞬,总觉得有那么一丝莫名的熟悉。
“你们又能决定什么,不要说赛场了,你们现在连合格的机甲师都找不到吧。”
“机甲师?”
开口的是眼中含着清澈的迷茫的林万里,“为什么?”
“没有人会喜欢这么偏门的研究方向,除非是没长眼睛的新生,前几届从来没有人被你们招揽过,这一届里面排名第二综合最强的纪檀已经被预定了,你还能找到谁?”
“那,有没有人告诉你第一和第三都是谁啊?”
宫泠也忍不住开口了。
作为唯一的女孩她只是不想和两米壮汉亲密接触所以一直靠在另一边,直到这个时候才被人认出来脸。
而且少女极其不悦地问道:“而且什么叫最强的第二啊,你懂不懂数学,认不认识我们悯哥!”
司悯:“……”
公西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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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 3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