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有古靖国,民风淳而国力强,然突如其来的尸疫却使其接二连三遭受重创,岌岌可危。
夜色浓重,皇城内灯火通明,四下却诡异的寂静一片。
花园里枝繁叶茂,明亮的火把透过斑驳叶片,落在地上影影绰绰。
有人蹑手蹑脚地贴着高大宫墙前行,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落下来,明显吃力的人却顾不上去擦,只是咬着牙继续扶着靠在自己肩膀上的那人。
和他灰扑扑的样子不同,那人看起来芝兰玉树,虽然只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月牙白袍,穿在他身上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脱俗。
只是他如今的状态实在说不上好,整个人面如菜色,嫣红饱满的嘴唇也失色皲裂,哆嗦着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
“小殿下,小殿下您再坚持一下,再过一会儿就能出宫门了,小德子一定会把您安全送出去的……”
自称小德子的人一边艰难地挪动,一边对着毫无意识的人絮絮叨叨,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丝毫不知。
太瘦了……
小德子鼻尖不由得有些酸涩,他自小就在殿下身边侍候着,殿下天生骨架子小,从小粉雕玉琢,即使后来长大抽条,比自己还高上一些,也属于看着清瘦的类型,从来算不上骨感。
但不过才不在跟前看着一段时间,怎么就能瘦成这样呢……
小德子越想越气,声音里也忍不住带上了哭腔:“大都督怎么就敢这么对您!明明当年若不是殿下,他早不知道死哪了,怎么……”
怎么还能有今日这耀武扬威的机会!
“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了小德子的抱怨,吓得他差点下意识将手上的人甩了出去,但还好没把理智丢掉,记得此刻身旁的人是谁。
手忙脚乱地给人顺气,哄小孩儿一般嘴里不停说着“慢点”、“不着急”之类的话,等人好一点了他才又顿觉委屈上心头。
“小殿下您可算是醒了……”
委屈归委屈,在宫里察言观色多年的小德子显然也知道当下什么才是最着急的,他脚步不停,一双眼睛四下逡巡着,还不忘安慰刚刚醒过来的人。
“小殿下别怕,大都督已经被我们放倒了,一会趁着禁卫军换班,您跟着奴婢,王上给您准备了盘缠,您——”
“没用的,”听着他喋喋不休,脚步还有些虚浮的人身形一僵,过了好一会才勉强放松下来,他启动开裂的嘴唇,轻笑着摇头打断。
“你们这样做,除了会让他变本加厉,什么也改变不了……”
入喉酒液辛辣非常,在胃里翻滚着灼烧,面色上虽然不显分毫,但甫一开口唇上便见了血丝。
小德子听不懂他这句话的重量,他只知道如果错过了今晚,那以后想要跑就更难了,思及此他更是锁紧了眉头,略一思索后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一般,一手抓着他的架在自己肩膀上,一手将人整个搂住,不由分说道:
“对不起小殿下,这也是王上的意思,如今尸疫盛行,眼看着王城就要不保,王上他不想连您也搭进去。”
“这瘟疫……”他想说些什么,却被突如其来的明亮火光闪了神。
熟悉到让他一听就忍不住心惊的声音转了几转,最后还是不可避免地钻进耳里。
“要不说阿烬最是了解为夫,他们都想着怎么把你从为夫身边带走了,那我自然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掉链子。”
云烬抬起眼眸,眼底是对方身后火把映出来的闪烁光亮,明灭中有不解,有屈辱,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
即使身后火光冲天,但那人的脸却始终隐在黑暗中,看不清神情,云烬看着他,一时间有些恍惚。
就是这晃神的片刻,他错失了躲闪的最佳时机,只见那人忽然动作,包裹在衣料下修长有力的双腿大步向他跨过来,最普通不过的软靴点在地上,却让他仿佛看到了铁蹄铮铮。
一股大力将原本紧挨着的两人分开,被当做目标的人安稳地跌进怀中,下意识瑟缩的反应似乎让那人心情愉悦,他不自觉的勾起唇角,哪怕这个表情转瞬即逝。
另一人也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小德子来不及反应跌坐在地,环着云烬腰的手被地上尖利的石子划破,火辣辣的疼痛感袭来,让他眼前一黑。
“景澜秋,我敬你是我靖国的大都督,既然与小殿下无情,为何不能放我们一马?整个靖国您都已经攥在股掌之间,您放小殿下离开,就当报了当年的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以绝对掌控的姿态将人搂在怀里,景澜秋像是听到了什么好听的笑话,他居高临下,一字一顿地重复着地上那人的话,眼神像在看一只臭虫。
“你这话就有失偏颇了,不是你们小殿下死乞白赖的非要往我跟前凑吗,我这是在,成全他啊……”
话说得轻松,但除了当事的两个人,没有人能够知道他手下用了多大的劲,这个人,哪怕死也得死在他身边!
“你——”小德子没想到会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一句话卡在嗓子里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一时如鲠在喉。
倒是尽显弱势的云烬看起来更平静些,想来这次景澜秋是真的气坏了,连杀意都不屑于隐藏,若是……若是他力气再大些,那就真的得偿所愿了。
心里发苦,但云烬看起来却没什么表情,他甚至镇定到这种场面还能心平气和的对待施暴者。
调整呼吸让自己好受一些,他才低声开口:“这是我们两个的事情,你把他放了,我跟你回去。”
“小殿下是在跟我谈判,还是在求我?”酝酿了一夜的杀意稍稍褪去一些,景澜秋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处置那个罪魁祸首,眼带笑意地揉了揉云烬柔软的发丝。
他比云烬要高大许多,对方此时整个人被他的身影挡住,只能借隐约的光线看他的面容,无端地有一种朦胧感。
他一向是好看的,景澜秋将手抵在云烬下巴处,拇指碾着他因为饮酒缺水而开裂起皮的唇瓣,无不恶意地想。
带有薄茧的手重重地按下来,云烬觉得才止住血的裂口又崩开了,哪怕触碰不到,但那股铁锈一样的味道却萦绕在他鼻腔,经久不散。
他闭上眼睛,想要无视唇瓣上作乱的手,颤抖的声音像逃命时受惊的鹿,哪怕察觉到近在咫尺的危险也只能认命前行。
轻颤的睫毛出卖了心底的苦涩,他献祭一般:“……求你。”
“哦?”景澜秋轻笑一声,那笑声让人如沐春风,云烬曾经最喜欢听他笑,但时过境迁,这样的笑声却代表了一次又一次狠狠扎在他心上的利刃。
果不其然,短暂的温暖过后只剩下寒风凛冽,那人用最温柔的语气,对他说着最恶毒的话语,他说:“那怎么办?我记得我曾经说过,敢带你走的人,格杀勿论啊……”
“景澜秋?!你非要如此么?”云烬忽然仰头直视着他,眼底满是不可置信,“你以前明明……”
“我如何?殿下莫不是忘了,被您抓来挡刀的程屿了。”
积攒的所有勇气都被那一个名字全部冲散,云烬的握紧的手无力松开,眼中的点点星光也随着主人的心情而变得暗淡,他垂下头,半晌才喃喃道:
“又是因为这个吗……”
景澜秋看着他这副心如死灰的模样,心底忽然抽疼,他想要说些什么来打破这个局面,却猛地被远处的骚乱吸引去了心神。
“怎么回事?”
城门飞奔过来的禁卫军跪倒,表情是肉眼可见的惊恐,“禀、禀大都督,尸疫……中了尸毒的人将王宫围起来了!”
“啧!”云烬感觉到那人的烦躁,他将人放开,对着自己的部下道:“留两个人看着他,其他的事情,等我回来再说。”
一夜厮杀,禁卫军数量有限,围上来的行尸却一波又一波,他们仿佛改变了之前的蛮攻策略,只是不断的耗着,等人的体力耗尽再一拥而上,紧接着和新的同伴再次投诉新一轮战斗。
面对此中情况,连一向以一敌百的景澜秋身上都挂了彩,却始终守着城门不让任何人进来。
云烬看得心焦,几次想要过去却被人拦下来,小德子想趁机再把人带走,却被留下来几个身披铁甲的人牢牢制住。
被留下来看人的气不能对着夫人撒,对着这个小喽啰还是可以的。
随着时间的流逝,血腥味越来越浓,但外面的动静却一点也不见小,反而因着夜色渐深而愈演愈烈。
城门急切关上发出刺耳的声音,躯体拍打厚重城门的闷响不绝于耳,云烬看着进来的人身上触目惊心的伤一时间有些哑然。
“别愣着了,这里不宜久留,还不快点往后撤!”
景澜秋的一声吼不仅吼醒了自己的部下,还让不在状态的云烬也回了神,他急急地向那人跑过去,抓着他就上下打量着,语气里的焦急藏都藏不住。
“怎么样,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
景澜秋忍不住将人往怀里带,他手下动作不自觉放轻,嘴下却毫不留情。
“我这命不值钱,自然是不能遂了殿下的意,殿下怕是还得屈尊再多忍几年呢。”
这人总是这样,向来不愿对他好言好语,云烬在他的带动下向前,他不知道他们要去哪,但只要景澜秋在的地方,他都无所谓。
他对这个人,早就不知道是愧意更深,还是爱意更浓了。
“烬儿……你怎么还没走?!”浑厚的声音炸在耳边,云烬抬头看去,父亲不知何时在众人簇拥下到了这里,此时就在离他们不过十步远的地方,正一脸担忧地望着自己。
他倒是想直接将人拉过来,但无奈早已经被景澜秋的人团团围住,心有余而力不足。
云烬收拾了一下心情,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状态更好一些,他扬起笑脸,赶在身边那人发作之前故作轻松道:“澜秋还在这里呢,烬儿自然哪也不去。”
感受到周遭气压有所回转,他终于松了一口气,看来只要他不走,那他们就都是安全的。
靖国王上短暂的沉默后忽然微笑着向他招了招手,那笑有些说不出的怪异,让云烬有些毛骨悚然。
“烬儿乖,过来让父王好好看看你。”
“父王,我……”
比回应更快的,是下意识的惊呼,景澜秋带回来的人中有人忽然毒性发作当场变成行尸,就站在景澜秋身后,提着刀便要向他们砍过来。
而距离他们关闭城门到这里,还不足一刻钟。
解决掉那具行尸,景澜秋眼里光芒乍起,他将人松开护在身后,随手抽了一把刀便直冲靖国王上面门而去。
“这一次,真的就是你自己作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