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这醉鬼都在不依不饶,白诺好不容易才把他送回房中。
“你先放开,我去给你倒杯水……”自从把人认出来之后,乌扬就像个巨大的人形挂件一样挂在他身上,让他寸步难行。
迷迷糊糊好像听到有人叫自己,乌扬皱着眉抬起眼皮,看到熟悉的脸后没做声却也没把人放开,过了一会更是委屈地往他脖颈间钻。
还没来得及推开,幽怨的声音夹杂着温热酒气扑在白诺白如玉的细长脖子上,冷却时染了不太显眼的薄红。
梦里的白诺是真的好说话,乌扬这样想道,但这样的想法一冒出头,满腹无法诉说的委屈就被酒意催发得更浓,他贪婪地吸吮着萦绕鼻尖那抹熟悉的冷香,想来引以为傲的冷静理智不知道第几次破裂。
他不厌其烦地往人怀里钻着,像怕被抛弃的小狗,努力的展示着自己最大的善意,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流露出不安。
“一天,一整天,你怎么都不来找我?”那些人三句话不离吃喝嫖赌的样子让他厌烦,他想,如果白诺来了,不管他要怎么惩罚自己,他一定跟他回去。
白诺颈间的余热还未散去,那只毛茸茸的脑袋还在示威性地乱拱,让他有些促手不及,听到乌扬这番话也只是有些疑惑的“嗯?”了一声。
低低的一声没什么压迫性,却叫醒了正在做乱的人,只见乌扬猛地抬起头来,动作间差点撞到白诺的下巴,有些狼狈地躲开,白诺抬头就对上了那双亮晶晶的眸子。
乌扬煞有其事地看了眼周围,又抬起一根手指抵在白诺双唇上,而后凑近他神秘兮兮道:
“嘘……就算你、你是假的哥哥也要……保密,不能、不能告诉别人是我叫小五去……告密的……”
联系到今日的种种,白诺再猜不出来点什么就白在京城这个尔虞我诈的地方混了这么多年了。
他下意识伸手要去摸那个毛茸茸的脑袋,到了一半才想起来这个人现在比他还高上不少,一只手在虚空中不上不下,犹豫着要不要收回来的时候,微凉的触感代替了他的回答。
若是清醒时的乌扬,看到他的动作一定会抗拒,自己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孩了,总是摸头显得他很幼稚,而现在的乌扬面对这种情形却是毫不犹豫将自己送了上去。
还有些不满足地蹭了蹭他的手,没有一丝防备。
白诺像触电般收回手,一本正经地开始和一个醉鬼交流,他盯着对方那双有些茫然的眼睛,轻声哄道:
“好,我不说,你都说这是梦了,那可不可以告诉哥哥,你今天是不是到书房去了?”
乌扬没说话,拧着眉看他的样子尽显纠结。
一招不成,再来一招,白诺循循善诱,就像安慰他时一般,耐心而温和。
“这只是一个梦,你在梦里告诉哥哥好不好?”
从来他都把所有耐心放在了乌扬身上,但面前这个人显然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好糊弄的小少年,他头一偏,看样子打定主意不开口了。
白诺叹了口气,这件事知不知道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他只是怕乌扬会有想法,毕竟他从来都知道,自己自以为是的想法并不值得感动,但有些时候人就是必须要在两个最坏之间做出选择。
很不幸,所有的最坏都摆在他面前,他没有其他选择。
白诺不再逼他,转身准备给他倒杯茶醒醒酒,对方却以为他要走,整个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身后覆上来,速度之快竟是连白诺这个常年习武之人都没有来得及察觉。
他的背紧贴着那人的胸膛,有力的心跳声随着体温传到他的身体里,让他想逃离的同时又下意识贪恋。
乌扬的手在怀中人的腹前箍得很紧,他轻轻将下巴抵在那人肩窝,语气里的害怕无处躲藏。
“哥哥别走,阿扬很喜欢哥哥……别再丢下我了。”
人对某一件事的恐惧并不单单只是表现在嘴上,而是随着人的本能,一点一点渗透在生活的方方面面里。
就像此刻,明明借着醉意说着最真心的话,乌扬却只敢让人背对着自己,他害怕看到那双仿佛能看清一切的眼眸。
白诺从来不会开口拒绝自己,但他的眼睛会。
白诺并不知道乌扬此时心中所想,他只是有些好笑地解释:“好了,不走,我只是要去给你倒杯醒酒茶。”
“……不要醒酒茶。”只要哥哥。
“以后少喝酒听到没有,我不是每次都能在,也不是一直——”
这种吩咐后事的架势即使让乌扬醉意昏沉也极其不悦,哪怕知道他说的是万一有一天自己战死疆场,但不知怎的,乌扬就是莫名地把这两句话和今日书房里的话联系起来了。
他变得杀意毕现,冷着脸给出了郑重的承诺:“哥哥必须在,若是哥哥不在了,我就替你扬了这天下。”
“哟,小少爷你倒是狂得很,云泽大军南征北战这么多年打下来的太平你一句话就给扬了?”
“……我错了。”察觉到白诺有些严肃,乌扬及时认怂。
这副能屈能伸的样子倒是把白诺逗笑了,气氛一缓和他也反应过来方才反应过激了,但既然开了这个头,该说的话还是要说。
“云泽花了很多年才能有今天的局面,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真的发生了什么事,别人怎么样都可以,但是你不能做傻事,我不许——”
“好了别生气,”抱着他的手松了些,乌扬曲指做出发誓的样子,“我答应哥哥,要是……要是有一天我、不听话,就、就让我碎尸、万……”
肩膀上的重量一沉,紧接着环在腰上的手也彻底松懈下来,白诺转头接住才杜绝了他摔在地上的可能。
把人放在床上,白诺轻轻给他盖好被子,想到刚才吩咐下人烧的热水应该快好了,他三两步走到门前。
拉开门的那一刻又忽然回过头,郑重其事地说了句:“对你,我没有生气。”
微凉夜风找到了缺口,源源不断地灌进温暖的室内,床上的人似有所感,咕哝着翻了个身,也不知道是在回应,还是只是单纯地对扰人清梦的风不满。
*
天色大亮,乌扬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宿醉让他此时头痛欲裂,缓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今夕何夕。
昨天发生的事情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里闪过,画面最后定格在背对着他转身离开的身影上。
乌扬匆匆穿戴好便往外走去,有些事情他得问清楚。
刚出了院门便看到最近健步如飞的管家,乌扬抓住人便开口问道:“管家伯伯,哥哥……哥哥在哪?”
“哎哟,正想找您呢小少爷,”管家看到他也是激动的不行,拉着他就要走,“快些随老奴去前厅,吃完早饭还能来得及送一送将军。”
“你说什么?”乌扬被老管家莫名其妙的话定在原地,面色不虞到。
老管家并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只因为是没有听清楚,有些着急得又解释了一遍:“今日大军出征,咱要去送送将军。”
……
临出征前事情有些多,白诺昨晚从乌扬那里离开后便一头扎进了书房里,不知不觉天色已经大亮了。
吩咐其他人不要打扰乌扬,他又静静地坐了许久,鬼使神差的,他忽然起身来到了放置乌扬那些杂书的角落前。
管家那天的比划他还记得清清楚楚,沉吟片刻便按着描述翻找了起来,这么大的书册不算常见,因此他并没有废多少时间。
他自认不是一个好奇心重的人,但听着管家说起那人焦急寻找的模样,心底有个声音一直在催促他去翻开,手不受控制地覆上去,只要轻轻一翻……
“将军昨晚一夜没睡,小少爷您——”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大清早能这么没有顾忌来打扰他的也没有其他人了,白诺本想直接将东西还回去,但手却比脑子更快地将东西藏了起来,倒是显得他有些做贼心虚了。
乌扬打开门,那人正坐在案前,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他心中有气,砰的一声放下手里的清粥,语气冷硬道:“喝粥。”
老管家还在他身后面露难色,白诺大发慈悲让人走了,老管家放心不下,却也知道有些事情不是自己该管的,出去时还贴心地关好了门。
密闭的空间里登时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白诺依言在他的注视下喝了几口粥,这种做什么都被人盯着的感觉不太好受,轻咳一声掩饰尴尬,他放下粥看向对面的人。
“你没事吧,昨天喝了那么多酒,头还痛吗——”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又不告诉我……”乌扬没回答他的问题,那双有些执拗的眼眸直直地看着他,一字一顿道。
“我……”白诺有些头疼,每次离京,怎么和乌扬告别都成了他的心头大患,和乌扬说了他便会闷闷不乐,让自己看得揪心,不和他说……倒也没什么,只不过下次回来拒绝和他交流,而且一次比一次冷。
他本想故技重施马虎过去,但乌扬那双眼睛让他没法狠下心,所幸破罐子破摔道:
“本来想和你说一声,但是我们……那天之后也没有机会见上一面好好说说话,所以……”
乌扬垂眸:“我知道了。”
白诺:“……?”
乌扬又抬起头,有些期待地看着他:“那……除了这个,哥哥没有其他话要和我说了吗?”
“有啊,”白诺启唇轻笑,“等你殿试放榜了,我偷偷和你说。”
乌扬难得的没有再因为不舍而企图多挽留他一下,在这一刻他甚至会觉得早去一刻也就能早回来一刻,他伸出掌心,那上面赫然是白诺送出去的玉佩。
他直视着白诺的眼睛,像在讨要一个承诺一般:“哥哥,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