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山浮云缭绕,凤山多了一批特殊的客人。
凤山冬试刚刚结束,族中事故一茬接一茬,帝君带着一批四方殿执事、灵山殿刑官、月宫药师在凤山住下了。
羽族众人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冲着昆仑墟两宫四殿出动了三个的架势,就知道事情一定不小。
赤水宫负责镇压赤水下的深渊,非要事不得擅离。
但这次,羽族抬头,甚至能看到赤水军中人,身披戾气逼人的重甲往来凤山与昆仑。
这次事情恐怕不小。
因为这个认知,也不想惹祸上身,暂时圈出来供昆仑墟一行人暂住的山头,空出了一大片静默的地带。
原本住在那附近的,也各自找了亲族投奔,远远地避开。
小榭里。
庭院内长着一棵巨大的凤凰花树,火红的凤凰花开了满树,间或落下几朵点缀在亭台楼阁的屋顶上。
谢清晏几人聚在一处,还在商讨最近的事。
“半山园圃是凤山的重要财产,管理严格,每个弟子进出,都要登记,”谢清晏点了点手中藏青色的簿子。
“最开始发现雾核的时候,凤山就已经查过,那段时间进出半山园圃的弟子名单都在这了。”
“我们怀疑,雾核和不死树,是一同被带进去的。”
萧若海冷嗤一声:“凤山当日毫不犹豫就封闭了半山园圃,过了这么许久,一点风声都没有……想必也是没查出什么。”
谢清晏眼下一圈鸦青,已经连轴转了好几日,每天看这些文书都觉得眼前发晕。
“这里面的人,我们已经重新走访过一遍了,”谢清晏点了点簿子,上面用朱笔圈出来几个名字,“但这几个人,都死在了妖雾里。”
“妖雾?”萧若海抬头,“这次不是帝君亲自出马吗?就算再危险的雾核,有帝君在,里面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怎么还死人了……”
“这凤山羽族,与世隔绝这么多年,我还以为他们藏起来偷偷发育,原来一代不如一代了。”
“这种跟在帝君身后混混资历的事都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萧若海摇了摇头,大笑出声,“我看他们那吹的天上有地上无的小凤凰,也是草包一个,半点作用没有。”
周围突然没了动静,萧若海皱眉问:“你们怎么不说话了?”
谢清晏指了指他身后。
萧若海缓缓转身,看到刚从昆仑墟过来,恐怕刚从深渊里出来,还带着一身戾气的帝君。
“……”
帝君来了怎么也没人提醒他!
除了帝君近身的几人,萧若海等也不知道帝君与凤山的关系,只知道帝君似乎与凤山达成了什么交易,时常往来凤山。
但看着帝君的神色,萧若海还是敏锐地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
萧若海连忙低头行礼:“帝君。”
“前段时间进出过半山园圃的人怎么就这么巧,刚好都死在了妖雾里。”寂渊淡声问,“萧若海,你觉得他们都是本事不精,一起在妖雾里面被啄了眼睛吗?”
萧若海顿时浑身冷汗。
他平日里虽然有些狂放,也不把一起共事的其他人放在眼里,但此时面对着帝君云淡风轻的问话,萧若海只感觉是一座大山压在了头顶,让人喘不过气。
“这……想必是有蹊跷。”
寂渊淡淡看他:“让你灵山殿殿主亲自过来,就是待在这里和人闲话家常?萧若海,你若是不想干了,你那灵山殿多的是等着上位的。”
寂渊说话并不如何疾言厉色,但萧若海面色煞白一片,知道这是因为最近灵山殿办事不利,帝君动怒。
一身冷汗险些浸透衣衫,萧若海不敢多留,连声道:“帝君说的是,某这就去催催进度,这群兔崽子……天天歇着,问两个人就不行了,还是得某亲自出马。”
萧若海一溜烟地跑了个没影。
难得看这往日里谁的面子都不给的浑人吃瘪,谢清晏刚要笑,就见帝君的目光冷冷淡淡地扫过来,谢清晏顿时神情一肃。
“还有几个可疑的人,已经重点关注起来了!”谢清晏忙道,“只是在妖雾里死的那几个人,连尸身都没有找到。”
“最初长老院怀疑是被妖雾里的异植吃干净了,但这次雾核碎得那么快,异植没有妖雾的养育,也没有迫切变大变强的**,按道理来说不会如此。”
谢清晏道:“我猜测,凤山恐怕是混进来了不干净的东西。”
凤山的封山大阵,向来是引以为傲的。
这自上古就传下来的大阵,护佑了凤山近万年,经过历代的修补,应当是不会出错的。
但若是,凤山大阵放任邪祟进入凤山,这无疑是一个响亮的耳光甩在了一直企图靠着封山大阵避世而居的凤山羽族脸上。
“再查。”寂渊只道。
谢清晏应下,目光朝着西边飘去,努了努嘴,“要说有脏东西混了进来,我第一个怀疑的就是那个。”
“那是被凤山小女君亲自带回来的,或许是小女君的存在影响了大阵的判断,才让他混了进来。”
月殊提着刚熬好的药出来,闻言道:“当日我接触过他,一开始我也觉得奇怪,但是检查过后也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他身上的异常气息,或许是因为半妖血脉的缘故。”
谢清晏蹙眉:“这灵山殿也有半妖,怎么没有一个像他……让人第一眼看到就不喜的。”
刚说完,谢清晏突然想起来,要说他们之间,谁最讨厌那只寒鸦……
当仁不让的,肯定是他们家帝君。
他抬眼偷觑帝君的神色,却见他神色平平,好似他们说起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寂渊一边翻看半山园圃的记录,闻言只是淡淡道:“等刑官审完那几个,再去问问他。”
郁离的决定,他不掺和。
但既然他身份有异,他也只是正常走程序罢了。
寂渊心情愉快,浑然不觉谢清晏看他的目光惊诧得像见鬼了。
……什么情况?
上次帝君不是还差点一剑戳死那寒鸦吗。
现在怎么突然就公事公办起来了?
也是,他们帝君,是那么情绪化的人么?
那寒鸦算什么东西,能让他们帝君放在心上。
***
寂渊这次过来,就一直留在了水榭里。
凤山的确惹上了大麻烦,不论是半山园圃的记录,还是大阵上铭刻的进出记录,都有异常之处。
长老院积极配合,同样也是一脸愁云惨淡。
谢清晏等人在说接下来的安排,寂渊目光一扫,就看见这次来的几名长老,又在走神。
寂渊蹙眉,轻叩桌面,声音不大,却足以让他们陡然清醒过来。
为首一人连声致歉。
“实在是抱歉,”他道,“唉,只是,今日女君第一日上学宫学习族务,也不知道学得如何了……”
“早说了木长老的教学水平不如我,他们非让木长老上第一天,木长老古板又守旧,万一小女君听不进去怎么办?”
“若是我负责今日授课,定然不会让小女君觉得无趣或者枯燥。”他暗戳戳地拉踩了一下木长老的教学水平。
寂渊面上不显,心底莫名想起一群大鸟小鸟,整齐地坐在学宫里。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小鸟必定是坐在为首的地方,往日火红张扬的尾羽定是黯淡无光,蔫哒哒的垂在身后。
长老还在絮絮叨叨地抱怨,继而意识到自己似乎不应该在帝君面前说这些。
又是连声致歉:“抱歉,实在是太担心了,我们继续吧……”
他本来心内惶恐,知道这位帝君自入世以来就是出了名的不好相与,本来担心惹得对方生气。
一抬眼,却不想看到了那个总是带着一脸不近人情的漠然帝君,眼底竟然带上了一丝笑意。
长老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一晃眼,那点笑影消失不见,长老顿时松了一口气。
果然是看错了。
瞧瞧他,因为女君第一次上新课,焦虑得都出现幻觉了。
“哈哈,没事,咱们继续吧。”谢清晏打了个哈哈,好似什么都没听到似的继续说。
***
霞光悄悄爬满天际,层层渲染出错落的色彩。
给寂渊暂住的山头,是凤山为了表示尊重特意开辟出来的一座浮空山。
积雪已消,唯余浮云三两。
这一处,和白日里的水榭相似,院内也有一棵古老的凤凰花树。
凤山以梧桐、凤凰木为尊,遍地而植,几乎每个院落里都有这样的树。
此时并不是花季,但凤山经年不息的灵流运转,又废了大功夫养着这些凤凰花,这漫山遍野的凤凰花,近乎就没有开败的时候。
寂渊的桌案上堆满了书文,已经处理过的堆在一边,都堆成了小山。
他一抬眼,就能看到窗外火红灿烂的凤凰花,和漫天的霞光,倒是同样的色彩。
在花丛掩映间,多出了一道身影——
少女坐在枝头,一席水色红裙,藏在凤凰花从中竟然毫不起眼。
郁离坐在枝头,垂下的脚丫晃了晃,脚踝上的银铃送来清脆的响声。
她歪着头看着他,似乎已经在这待了有一会了。
玉色的白和古拙的银铃,映着晚间霞光,白得有些晃眼。
寂渊目光偏移一寸:“下来。”
郁离撇了撇嘴,以为他觉得自己有失体统,小声说:“年纪轻轻,跟长老们一样的老古板。”
红裙的少女轻飘飘从枝头坠落,在空中金光一闪,变成了金红的凤凰原型。
小小的金红身影像是枝头的梧桐花一般落在他的肩头。小凤凰神气十足地站在他的肩头,一开口,啾啾啾啾。
“上了一天的课,累都累死了。都到学宫下课的时间了,木长老也揪着人不让走……”
“木长老好脆弱,我稍微走神一会,他就一幅天都要塌了的模样,胆战心惊地问是不是哪里讲得不好。”
啾啾啾啾——
“都是白胡子老爷爷了,还要我一直安慰他才能继续往下讲……心好累。明明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能听得懂,但是合成一句话,就变成了鸟语。”
啾啾啾啾啾啾啾——
“……”
好吵的小凤凰。
寂渊怀疑这只小凤凰是故意的。
无他,小凤凰鹅黄的小尖喙都快凑到他耳朵里了,就这么一只鸟,吵出了一群鸟的气势。
寂渊把肩头神气十足的小凤凰端了下来。
啾——
声音戛然而止。
一瞬间矮了一大截,只能被迫仰视的郁离不满地瞪着他,还蹬着腿要往上爬。
——但是没能成功。
命运的后脖颈被人不动声色的控住,寂渊垂眸,一只手硬控小凤凰,另一只手摘去不知何时带到羽毛上的碎叶。
“郁离,你现在说的,也是鸟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