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北乌素邮电所进来一个粗壮的男人。他穿着一件白色短袖衬衫,蓝涤卡的裤子,梳着中分头。外面的天气很热,他却戴着个白纱布口罩。他靠到柜台边,朝着里面埋头写字的刘伟红说:“同志,我打个长途,要西塔县的……”
刘伟红转头看他,他突然一愣,很快又改口说:“哦,算了,不打了,不打了。”边说边转身离开了。
刘伟红的对面坐着营业员老钱,刘伟红冲他说:“什么毛病啊这人?”
老钱说:“不打正好。这个天他还戴口罩,肯定是得了病,别让他传染了。”
那人正是潜逃在外的罪犯罗启才。他离开邮电所之后,如同惊弓之鸟,顺着墙根一溜疾走,边走还边往后看。走到杨大柱子家的后院墙那里,他四下转了好半天,在确认无人跟踪之后,这才翻了过去,从窗户钻进了北面的小平房。
他的堂弟罗二怪正仰在床上看一本破旧的《三侠五义》,见了他忙问:“打通了吗?这么快?”
罗启才摘下口罩,走到他跟前小声说:“坏事了,我去的时候,碰见了原先告发我的那个死丫头,她不知怎么到这儿来了,不会是警察安排她来的吧?”
罗二怪一惊,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来:“怎么回事,她她她,她看见你了?”
“看见了,不过我戴着口罩,不知她能不能认出来。”
“你打电话了没有?”
“没来得及嘛!我一见是她,吓得扭头就走了。”
“她没跟着你吧,她要知道咱俩住这儿……”
“应该是没有,不过也不敢保险。你说,咱怎么办?”
罗二怪皱着眉头,两只小绿豆眼滴哩咕噜转个不停,半天才说:“咱不能冒险,咱得赶紧挪地方。还得让杨老大帮忙,他在小鼓山弄了个破厂子,不行上那儿去躲躲。”
“扯你妈淡!”罗启才张口就骂,“小鼓山靠着大鼓山,派出所就在山那边,去找死啊!”
“你懂个屁。”罗二怪并不把他这个堂哥放在眼里:“这就叫‘灯下黑’。那些公安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咱藏他们眼皮子底下。再说也不用多长时间,山爷就要走‘趟子’了。怕什么?”
罗启才急火火地说:“你倒是去讨个实底儿,山爷这‘趟子’到底啥时候走,我他妈的现在度日如年啊,你们没在劳改队呆过你们不知道……”
“行了行了,那些以后再说,关键是现在。如果那死丫头报告了联防,警察马上就能到!”
罗启才一下跳了起来:“那你还啰嗦个屁,赶紧走啊!你快去找杨老大!”
罗二怪说:“杨老大在公社,不到下班点儿他回不来。”
“那怎么办,咱就是出了院儿,咱上哪儿藏着?大天白日的,出门碰见人,认出咱来不也是完蛋嘛!”罗启才急得冒汗。
“有了。咱先躲到老李家去,等杨老大下了班,这边没什么事儿,咱再回来。快,赶紧走!”
别看罗启才是哥,而且人高马大,但论心眼比他堂弟差得远,所以他一直对罗二怪言听计从。上次在南乌素杀人,那本是罗二怪从“雷石帮”领的任务,结果下手的却是并不“在帮”的罗启才。不过“雷石帮”的老大“山爷”倒是很讲“义气”,打从罗启才被抓,他就一直在想法子把他弄出来,然后再借着“走趟子”的机会,把他弄到境外去。
“走趟子”是“雷石帮”的黑话,意思是把被警察追缉的同伙,偷着“运送”到境外边。别看乌兰山往西北四五十公里就是国界线,但这段路却很难走,也相当危险。所以“走趟子”对于“雷石帮”来说,是一件大事。罗二怪真的不知道啥时能走成,他知道的是,无论是罗启才还是他自己,都绝对不能再落到警察手里,特别是罗启才,再被抓一次,他就永远别想再跑出来了。
所以,尽管目前那边院子里依旧风平浪静,但罗二怪不敢侥幸,他也没顾上把屋子收拾一下,就带着罗启才打了出去,直打进了老李家的后院。
为什么要“打”出去呢?因为他俩住的房子,已经让杨大柱子“赠送”了老李。杨大柱子借口屋子里还有东西没倒出来,暂时跟老李“借用几天”。所以,杨大柱子当着老李的面儿,给那间屋子上了锁,并且把一把钥匙给了老李,他自己还留下了一把。老李开始不要钥匙,杨大柱子说,里面就是些机器零件,以后搞造纸厂用的。需要搬的时候,我不一定来,你开门让他们搬就行。
既然罗二怪在里面住着,杨大柱子为什么还敢把钥匙给老李呢?因为他知道老李胆小如鼠,给他钥匙,他也不敢偷着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