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醒了,宁家二姐儿醒了,秦老爹呢,来了没?”
“他儿子说他今早到邻村看诊去了,没这么快回呢。”
“快,先把她抬屋子里去,换身干衣服再说。”
三四个妇人合力将人抬起,许大娘朝不远处的人群大喊道:“得了,人醒过来应该就没啥事了,男人们回田里去吧,有空的年轻媳妇来搭把手。”
许大爷是村长,此时拦着人不近不远的站在一边,听见自家婆娘喊这一嘴,立刻让人都给回去,有几个还想瞧热闹不愿走,被他呵斥过后三步一回头的也离开了。
进了宁家的屋子,许大娘指挥几个妇人把门关紧,快手快脚地脱去她身上的湿衣,用床上的薄毯给包裹着。做完了这些事,又走出去给屋外头的人分工,烧热水的,煮姜汤的,回家搬柴的,完事后还顺带骂了几句那些个在院子外头瞧热闹不帮忙的。
屋子里头也在忙碌着,许二婶在柜子里头翻了翻,没寻到厚实的衣服,只好把找到的薄布裙递过去给她们,嘴上忍不住叨叨道:“我说宁家二姐儿,你怎么就去投河了呢,你也不想想你弟妹,你要是没了他们咋办啊?”
“就是啊,他傅家不讲理,咱就去县太爷那告去。”许力媳妇道。
旁边的体型圆胖大牛媳妇也跟着劝说:“对对对,这事就是他们傅家不厚道,至少要让他家赔些银子才行。”
“你还提什么银子。”许二婶低斥了一句。
大牛媳妇撇了撇嘴,不服气地嘀咕道:“这家都这样儿了,好歹要些银子过了这个冬再说。”
“你还说。”许二婶怒瞪了她一眼,正想骂人,就听见床上的宁锦华哇的一声,埋头在薄毯里哭得撕心裂肺的。她立刻将大牛媳妇拨到一边,不满地说道:“瞧你这嘴,净没好话儿。”
一直在给宁家姐儿揉脚的许三婶,此时也不满地看了自家媳妇一眼。
许力媳妇见状立刻拉起了大牛媳妇的手,道:“娘,三婶,我们去看看热水烧好了没,顺便瞧瞧外头两个孩子。”
“去吧去吧,我和你三婶在这瞧着。”许二婶摆了摆手。
“嫂嫂我们出去吧。”许力媳妇将大牛媳妇拉出了屋,低头就瞧着两衣着单薄的孩子蹲在门边,满脸担忧地往屋里头瞧。
还在小声嘀咕的大牛媳妇心一软,也顾不上抱怨了,上前搂着两人说道:“你们二姐没事儿了,来嫂子家吃点东西吧。”
两孩子不愿去,许力媳妇见状便劝道:“听话,先去大牛哥家吃点东西,不然等下饿晕了,你们二姐病着也要照顾你们。宁四郎,你是哥哥,家里现在就靠你担着了,你们二姐我们会帮忙照顾,但你妹妹就只能靠你了。”
作为双生儿的哥哥,宁四郎懂事地点了点头,牵起宁锦欣的手,说:“五妹妹,我们去大牛哥家吧,大牛哥家有饼吃。”
宁锦欣又往里头看了一眼,乖巧地点了点头。
……
从宁家到许大牛家也有些距离,沿路经过的人都少不免要问几句,大牛媳妇都一一给回答了,一时间整个村里都在谈论这个事情。
许大牛见媳妇把别人家的孩子给带回来,立马瘸着脚出来问他媳妇:“怎么样了?难不成……”
他前些天在田里被石头绊了一跤,这两日在家里歇着呢,只听说外头闹闹嚷嚷的说宁家的二姐儿投河,因为受着伤也没出去瞧,就让在家里煮着粥的媳妇过去看看有什么帮忙的。眼下看着媳妇把宁家两个小的带了回来,两孩子眼红红的似乎哭过,便想着是不是人没救回来。
大牛媳妇先到厨房勺了两碗稀粥,又热了一块饼,掰开给两孩子坐在一边分着吃,忙完了之后才拿了个小凳子走到院子去,坐到丈夫身边指了指屋里头的宁锦欣说:“救回来了,也幸好他们家的五姐儿发现得早,去寻着的又是张家那刚过门的媳妇,这才把人给救下来,若寻的是别人,怕是救不回来了。”
“怎么就救不回来了?村里会水的人多着了,可不仅张远山媳妇一个,要是寻着别人说不定还能救得更快。”大牛说道。
大牛媳妇一怔,顿时站起来叉着腰说道:“谁救,你救啊?把人家未嫁的姑娘给抱了你打算咋办?你可别忘记他们家三姐儿的事。”
大牛下意识看了两孩子一眼,急忙把媳妇拉着坐回来,啧了一声道:“孩子都在呢,你提那人干什么?再说了,这是救人,哪里有这么多讲究的。”
大牛媳妇见两孩子低着头,东西也不吃了,知晓自己的话肯定让孩子们给听到,双手在衣服上擦了擦,红着脸说道:“二伯娘和婆母都在宁家那边,公爹那肯定忙不过来,我还是下田去吧,你照看一下,晚些把他们送回宁家。”
“去吧去吧。”许大牛挥了挥手,宁家两孩子都九岁了,实在也怕自家媳妇这冲脾气,不知道还会说出什么胡话来,到时自家好心帮忙倒还结了仇。
他走到两孩子身旁说道:“你们嫂子就是个爱说胡话的,你们别听她乱说,慢慢吃不着急,我去院子外头编篮子,晚些送你们回去。”
“谢谢大牛哥。”两孩子点头说道。
看着平日话挺多的两孩子呆呆的模样,许大牛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转身走了出去。
……
农家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待秦老爹回来看过,留下了几棵药草,吩咐几句后大伙儿也就散了,家里就剩下姐弟三人。
刚喂完了姐姐喝药的宁四郎摸了摸宁锦欣的头,说:“我去把那药渣再熬熬,你乖乖的在屋里,每隔一会儿就把二姐额上的布巾换一下,有事儿就大声喊,我马上过来。但是你也不能靠太近了,秦伯伯说了,我们年纪小容易过了病气,所以换了布巾你就坐远一些,知道了吗?”
“知道了。”宁锦欣乖巧地点了点头,搬了个小凳子挨在门边坐着,一动不动地看着床上熟睡的人。
宁四郎满意地走出了屋,轻轻地带上了门。
年仅九岁的宁锦欣看了看床上呓语的宁锦华,又抬头看向屋顶几处吹进风来的破洞,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然后重重一叹。
九年前她睁开眼来到这个世界里,发现自己是个刚出生的小娃娃,着实惊慌了好一会儿,才知道自己是胎穿了。
那时候宁家在此地定居两年多,生活虽说不上富裕,但也还算是不错。
因为宁老爷是个秀才,家里税赋都免了,虽然宁家无人会种地,但是作为流民定居时分了的田地租了出去,每年也能得些粮食;宁老爷平日里到县城卖字画帮写信,宁夫人绣的丝帕也能卖个好价钱,一家六口虽然不能顿顿有肉,但温饱总是无虑的。
好不容易获得新生,这些年来宁锦欣一直专注于,让自己做好一个无知孩童的角色。
但避免这男尊女卑的社会里不让女孩子念书,为了给自己的将来铺路,她走路都不稳的时候,就总待在爹爹身边,晃头晃脑地咿咿呀呀的说着大人听不懂话。
宁老爷欢喜得不行,但凡是看书的时候,总要把她带在身边,念书给她听。
平日里得闲了,宁老爷教家中孩子识字,顺带也把村里的孩子一并教了,知道村民日子都不容易,也不收束脩。村民们感激,日常也给宁家送点自家种的蔬菜什么的,虽然宁家算是外来者,但也因此受到村民们的尊敬。
当年因旱灾导致难民暴动,与宁家一样不得不往南迁的还有很多人,落户在大河村的也不是少数,其中傅家和宁家在路途上认识,定居时也就把房子建在了附近。傅家的长子傅长生有意去考童生,便求着宁大爷指导,宁大爷也乐意得很,平日里也就对傅长生的课业更为上心,同样没有收束脩。
傅长生也是个好苗子,在宁大爷多年指导下,过了童生之后又中了秀才。
整个大河村的名声都被带了起来,宁老爷在宴席上被村里人捧得高兴,酒喝了一杯又一杯。那时候宁锦欣五岁多,被宁大爷抱在怀中,正好见着傅老爷代长子向宁大爷求娶她二姐,宁大爷想也不想就应了,两家当场就交换了信物。
尽管她明确反对努力阻止,可是她一个几岁大的小娃娃,根本无法改变得了,还被酒醉的宁老爷以为她饿了闹脾气,拿了桌上的酒当粥汤灌了她一整杯。她那孩童的身体根本就承受不了,足足醉了一天一夜又发了热,然后饮了好几日的汤药,这才精神回来。
她能下床的那天,傅老爷夫妇提着一篮子蔬菜,几只鸡蛋,上门下聘来了。
宁夫人为照顾宁锦欣就已经两三天没休息好,忽然听闻此事,惊愕不已。再看着那微薄的聘礼,心中更是不满,傅家就是穷,也不至于就这么点东西,于是她以不知情为由,隐晦地表示婚事之后再议。
傅夫人和宁夫人一样,都是后来才知道夫君自个儿把婚约给定了,本就憋屈得不行,这下更是动了大怒。
他们傅家如今也是出了位年轻的秀才郎,前途远大着呢,日后要是中了个状元郎,就连公主也能尚得的,肯要他宁家女儿是他宁家莫大的福气了。眼下这信物都换了,就连她都忍下了,就算要反悔也该是他傅家反悔,宁家这样是把他们傅家的脸面往哪儿搁?
傅夫人越想就越不忿,腰板一挺就破口大骂了起来,傅老爷当场也沉了脸,只是大男人的总不好叫骂,任由傅夫人闹了一会儿才拉着人告辞。但是傅夫人不甘就这样离去,走出门的时候把带来的聘礼砸在宁家门口,硬是站那儿,把宁家祖宗十八代都给骂上一遍。
宁夫人脾气向来是好的,但祖宗被骂了也是不能忍,冲出门去与傅夫人对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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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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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