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黑,铃铛终于肯从缝隙中钻出来,他左看看右看看,确定坐在一旁的柳长羿没有注意到他,这才轻轻扑扇着翅膀飞走了,他找了个漆黑但显眼的山洞,并没往里走多少,便坐下来,准备小憩一会儿。
他实在是困得不行了,顾不得山洞里的寒气,直直摔在地上,将冰凉的双手紧紧揣在袖子里,歪头睡去。头倒下去,却没磕到地上,不知道枕着什么了,温暖又柔软,粗壮又结实,铃铛舒服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任由一双手在他身上轻轻拍打,哒哒的节奏,和着起伏的心跳,让人安心。
等他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完全黑了。他枕在柳长羿的大腿上,一只手还扯着柳长羿的袖子。他连忙坐起来,在刚刚躺过的腿上踹了一脚。
柳长羿洁白的裤子上出现了一个黑脏的鞋印,却并未见他生气,“冷吗?烤烤火吧。”
铃铛这才发觉睡前的寒冷已经消失,双手热得发烫,忍不住要去摸冰凉的墙壁,他站起身,肩上披着的白色外衣掉在地上,露出他身上原本的那件浅蓝色衣裙。衣服的袖子被扯开了,原本裸露在外的伤口被纱布包裹起来,连指头上剐蹭的小伤口都被涂了药。
“我刚见你回来就想说,你这件儿衣裳真好看,你若是喜欢这样鲜艳奢华的衣服,我让人多做几件给你。”柳长羿坐在原地,歪头看着他,笑道,“就是袖子太紧了,我看你身上有伤,怕勒着你,就给撕开了。”
铃铛扶着墙,慢慢地坐下来,但还是和柳长羿保持着一段距离。
柳长羿不急着靠过去,就着这个距离,与他说话,“你想去明镜堂告状啊?是恒禹涵的事吧?”
低着的脑袋终于抬起来,用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像从前一样,又不像从前。
“去明镜堂告状,要有证据,至少,要把前因后果写清楚了才行,你又说不出来话,就这么横冲直撞地往里跑,别人不把你抓起来才怪。”柳长羿柔声说道,“我可以帮你,但我确实不知道你和恒禹涵之间的恩恩怨怨,也不知道如何帮你作证。你若不想告诉我,我也不强求,但你好歹告诉我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能作为证据,我也好帮你取来。”
他看铃铛目光闪躲,又道:“没有证据?还是不想告诉我?若是不想告诉我,那你自己去也行,或者,让我做你的侍从,跟着你。我保管不问不听,只管保护你,照顾你。”
铃铛并不觉得自己和恒禹涵的恩怨有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他只是不知道有什么可以作为证据。他想了很久,想到天都蒙蒙亮了,才有了主意。他靠到柳长羿身边,拉过他的手,写下“木叶”两字。
“让我帮你找这个人吗?”柳长羿问道。
铃铛摇头。
“是想让我和你一起去找?”
铃铛点头。
“确定是这两个字吗?”
铃铛摇头。
柳长羿再次帮他披上外套,“好,我知道了,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铃铛又在他手里写下“妖”字。
“在妖界?”
就算知道是在妖界,也是大海捞针。况且一百年过去,这个叫木叶的,说不定早已改名换姓,离开妖界了也说不定,难办啊。柳长羿收了愁容,转头看着铃铛,轻轻抚摸着他的脑袋,“可以,那就要去妖界了,过几日就启程。”
铃铛还是有些不放心,只一个证人,可以做实恒禹涵的罪名吗?若是不能做实,下次再吿怕恒禹涵有了防备,更难报仇。
柳长羿安抚道:“恒将军战功赫赫,就算证据确凿,也很难撼动他。想要报仇,不能这么直来直去的。但你若去告了这个状,就能治好你嗓子上的伤。”
铃铛看着他,不明所以。柳长羿也不解释,将铃铛拥入怀中,“两个月以后,定让你的嗓子复原如初。我不是还答应要给你找件趁手的兵器吗?就于两个月后一起兑现了吧?”
铃铛在他怀里窝得难受,抖了抖肩膀,挣开他的双手,坐到一边。他还是不明白柳长羿在那里说什么,没头没尾的。但治伤两个字听明白了,只要能治好脖子上的伤,这个仇,不报……也行。
反正在遇到恒禹涵以前,也没有过这个念头,实在不行,就当自己从来没遇见过这个人。
柳长羿帮他抹去脸上的眼泪,“我答应你,伤给你治好,仇也给你报了。一年为期,如何?”
铃铛一怔,看向他的眼睛,那样诚恳的目光,不带有半分欺瞒,他相信,又不相信。他相信柳长羿能办到,但他不相信的是,柳长羿对他的感情,如此刻骨铭心。柳长羿从前从未爱过他,也不曾记得他,算上来,柳长羿与他朝夕相伴不过几个月,连半年都没有,何至于如此帮他。
“我是有私心。”柳长羿看出他的怀疑,并不隐瞒,“但我的私心,与你无关。治好你的伤,除掉恒禹涵,本来也是顺手的事。我想用这些举手之劳,换你留在我身边,这与你有关。”
柳长羿走了没多久,白泽宫就来了客人。泉梅出去迎接,被蓝烟身边的一个大箱子吓着了,惊道:“你要在这里住吗?怎么还带了行李来?”
蓝烟被泉梅的样子逗笑了,道:“这是给铃铛的,昨夜我扯坏了他的衣服,这是赔给他的。”
“扯坏了……衣服!”泉梅长大了嘴,“啊?你们干了什么?”
“哥哥别误会,我怎么会是这样的人。”蓝烟吐了吐舌头,“他在河边洗澡,把我当成坏人,就打起来了。混乱中,不小心扯坏了。”
“没事就好。”泉梅松了口气,“快进来吧,你想吃点什么,我让人给你做。”
“嗯……想让哥哥给我剥核桃吃。”
“知道你喜欢吃,专门买了一些放在屋里,走吧。”
蓝烟以前是不愿意吃核桃的,费了半天劲儿,才从壳子里扣出一点点白仁儿来,倒不如不吃。但是她发现,泉梅不仅剥得快,还剥得完整,每次泉梅在那里剥,她就坐到旁边吃。他剥一个,她吃一个,而且不用给哥哥留,因为哥哥不喜欢吃核桃。
“妖王待你好吗?”泉梅问道。
“好呀,特别好。什么好东西都先想着我。”
“那就好。我之前总听旁人说起,说妖王三心二意,还怕你跟了他以后,他对你不好。”
“哎呀都是谣传罢了,哥哥你就放心吧。妖王对我,一心一意,绝无二心,我对他也是。诶对了,铃铛还没回来啊?”
“铃铛?师父说看见他了,出去追他了。”
“柳仙人和铃铛吵架了?难怪我昨天在河边碰见他呢。他说要去明镜堂,我还以为是柳仙人有事要交代他呢,他不会是去明镜堂状告柳仙人辜负他吧?哈哈哈哈我胡说的。”
泉梅配合地笑了两声,“怎能说辜负,应该是欺负吧。”
“和爱人吵架,还把爱人赶出家门,可不就是辜负吗?”
泉梅剥核桃的手一顿,“你说什么?爱人?”
蓝烟先是愣住,随后像是习惯了他这副痴痴傻傻的模样一般,道:“嘿!我说这铃铛和柳仙人天天躺在一张床上,怎么仙缘岛的妖怪都管铃铛叫小将军,而不是柳夫人,小将军这话不会是哥哥你传出去的吧?”
“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出去说这种话?而且外面传谣传得这么厉害,师父并未解释,说明根本就没有那个意思,妹妹多心了。”
“哥哥自己也说过,能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把谣言传出去的,都是白痴,和白痴有什么好解释的。我就是好奇,在这背后操纵白痴的,是哪位高人呀?”蓝烟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泉梅,似是已经认定了凶手。
“歪!你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指控我,不也是白痴吗?”泉梅急躁道。
“我就是怀疑一下嘛。”蓝烟往泉梅嘴里塞了一个核桃仁,不再纠缠。泉梅对男女之情一向迟钝,蓝烟早就知道,如果不是因为他这股憨劲儿,他们现在就不是兄妹了,“铃铛不肯告诉我,柳仙人就没有跟哥哥说过吗?”
“说过什么?”
“他和铃铛的关系啊?他们每天躺在一张床上,就没有发生过什么吗?”
“铃铛对师父,向来恭恭敬敬,依我看,畏惧更多,他怎么可能喜欢我师父。”
“这是什么道理?对喜欢的人不应该恭恭敬敬,诚惶诚恐吗?”
“我瞧你和妖王相处时,坦率大方。”
“嗨!这天下的夫妻不能都是我们这样吧,铃铛和我是截然不同的性子,柳仙人也不像阿吟那么粗鲁。再说,他们现在这样可能是因为相处的时间不长,还在互相隐瞒自己的缺陷,等时间长了,总会有把对方踹下床的那一天。”蓝烟绕着低头剥核桃的泉梅走了一圈,调笑道,“哎呀,说起来,我还真是好奇,如果铃铛真的与柳仙人成了亲,哥哥会如何和铃铛相处呢?诶——是不是要叫一声师母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