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出门后,穿过堆满了废纸箱和一些发霉破家具的筒子楼走廊,从昏暗的楼梯下了楼。由于程昭昀说已经去了缪斯帮老板垫了旷工费,所以自己今天一天都必须得跟着他。
“那今天带我出门具体都是要做些什么?”
“去玩。”
程昭昀说楼道黑,一定要趁机摸他的手,并走在前面拉着他。
“离11月10号早得很呢,你那么紧张干吗?跟着昀哥后头混不比,你在缪斯陪那些大腹便便的臭老头们喝酒快活?晚上带你去吃红汤老火锅。”
商情有些无奈道,“我说啊,如果没什么事的话……”
二人这回刚下到公寓大院,突然闯出来两个小混混拦在他们前面。一见有人,商情立刻抽回了自己的手。
那两个混混眼神不怀好意地在商情和程昭昀身上来回打量,嬉皮笑脸凑上来。
“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我们阿情小美人嘛。你每次不都是晚上才出来游荡勾引男人吗?怎么,现在饥渴到大白天的,就带了小白脸回家睡?”
商情认得这两个人,没有正经工作,总在公寓附近转悠。每次看到他都要上前羞辱他一番才罢休,但又不敢真的去缪斯骚扰他。缪斯的老板允许服务生自愿和酒客**,但绝不允许任何骚扰行为。
不过商情对这种程度的脏话已经有了很强免疫力,基本上是充耳不闻,或者左耳进右耳出。但他更担心的是程昭昀。
下9区治安差,小金街又是差中之差。也快到年底了,附近十里八方的警所都盯着这个地方准备冲刺业绩。商情生怕程昭昀一个没忍住,就当着正空中到处乱飞的执勤无人机摄像头把对面那两个流氓给打了。
结果没想到程昭昀甚至笑得更为从容,他趁机把手放在商情的腰上,“是啊,阿情又香又软,还柔嫩多汁,就算是大白天也忍不住啊。”
商情其实对揍两个流氓没什么兴趣,但他现在真的很想把程昭昀暴揍到满地找牙。反手想用指甲去掐程昭昀的手指,摸到的却是他那副硬邦邦的义体。
说着,他居然还把商情往前面一推。那俩流氓听他这么说,盯着商情的眼睛都看直了。眼看着就要伸手碰到他,程昭昀突然上前,抓住其中一人的手指,义体上的电路正微微发着光。随着一阵骨骼错位的摩擦声,那流氓看着自己软绵无骨的四根手指,爆发出一阵惨烈的尖叫。
“啊啊!”
这两人程昭昀一个也没放过。另一个人见同伴抱着手倒在地上痛得打滚,被吓得脸色煞白。急忙转身想逃,却被一把捏住了上臂。程昭昀看上去还没使什么劲,只是手指轻轻一动,那条胳膊便以不可思议的角度进行了反折。
“下次再敢对他说一句脏话,被我拧断的就不是你俩的猪蹄而是脖子了,听清楚了没有?”
“清、清楚了!”
他轻飘飘地只说了一个字。
“滚。”
流氓是连滚带爬地跑了。但无人机却在头顶拼命闪红灯鸣叫。商情感觉天都要塌了,他进过一次9区的局子,体会过什么叫饥寒交迫,所以根本不想再进第二次。但程昭昀却拍了拍手,显得若无其事。
“走吧,我车停外头呢。”
“……还坐你车呢,咱俩等会就要上警车了。”
他先是疑惑道:“上什么警车?哦……”随后立刻恍然大悟,“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啊?我伸张正义打了两个流氓而已,警官先生又怎么会抓我?”
就这短短两分钟功夫,出警车已经驶入公寓大院,在二人面前骤停。商情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着被带走。两位警官却在跳下车后,毕恭毕敬地对着程昭昀深深地鞠了一躬。
“程先生,十分感谢您在我们执勤过程中给予协助。”
警车来去匆匆。虽是虚惊一场,但商情仍然害怕。一想到局子那蟑螂老鼠到处乱爬的场面,他就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程昭昀却感慨,“这些垃圾胆子真大啊,光天化日之下大耍流氓……”
“你以为我第一次见到你那副德行时就不觉得你是流氓?”
“觉得我是流氓还敢找上我玩仙人跳?”
“谁让你当时看上去人傻钱多。”
听了这话的程昭昀非但不生气,反而跟狗皮膏药似的往他身上贴得更紧。
“嘿嘿,阿情,昀哥这辈子在你面前,或许其他什么都拿不出手,除了钱。光是下9一个区,就有三分之二的房子都姓程。不然你以为那些条子怎么不敢惹我?”
商情略微一愣。他知道程氏祖上原本就靠当包租公起的家,后来渐渐做成了地产大亨。但一个区的三分之二……倒没想过会有这么多。
程昭昀个头本来就高,此刻又正没皮没脸地笑着靠在他身上,商情简直被他烦到头疼。
“癞皮狗……”
“我就赖你。”
正拌着嘴,一辆黑色轿车在商情面前停下。二人还未动时司机就已经主动下车给他们开门。
这司机看起来都快六十了,上半身打扮一丝不苟,下半身却是条很花的沙滩裤差,但脚上又是一双皮鞋……他对二人毕恭毕敬,“大少爷,商先生,请上车吧。”
商情平日里对人点头哈腰惯了,好久没被人这样奉着开车门,一时半会还有些不适应。他对司机道谢。还没坐下,一股清淡的香水混着真皮皮具的气味扑面而来。待车门关上,下9区的污秽便被完全阻隔,仿佛置身的是另一个世界。
而程昭昀跟着他一同坐在后排,坐下后也不忘把手伸得老长的,放在他腿上。
程昭昀还对那把两人隔了老远的中央扶手显得十分不满,“我小时候坐车就讨厌坐三排的那种后座,因为不想跟老头还有程晚廷挨在一块。现在倒觉得那种也挺好的……”
“我记住了,下次再来接您和商先生时换一辆车来就好,方便您和商先生增进感情。”
……完全不需要。商情在心里叫苦不迭。程昭昀却对司机投去赞许的笑容。
“嗯,果然耀强叔才是天底下最体贴我的人,比我那亲爹都体贴。”
“大少爷,您过奖了。”
不管再怎么奢华的豪车空间也是狭小,商情才不想跟程昭昀贴在一块。透过玻璃隔板看了眼司机的后脑勺,又瞪着他。
“你不知道干我们这一行最忌讳被人知道名字吗?”
“放心吧,我只是告诉了他你现在的名字。而且耀强叔也不是外人。我妈当年还是个小学生时,他就负责给她开车接送了,我这点秘密他都知道。也包括我想整程晚廷这件事。”
“就算如此……”商情对他的大条略感无语,“你若是想整个大活,最好是能有多低调就多低调。”
“可我觉得多一个帮手岂不是更好吗。”
商情听得头都大了。这人这么大大咧咧的样子,根本就没办法确定他到底是不是一个能成事的。他不会真以为自己只是这次犯错就被父亲炒的鱿鱼吧……
只是好在他要做的也不是什么特别伤天害理的坏事,而且还能拿到钱,自己帮他一把也无妨。商情漫不经心地把视线投向窗外,车速快到不太能看清外面被拉伸的街景,但坐在其中却感觉十分平稳。
轿车很快离开了9区,驶过一段湖底隧道,又经过一个又一个居民公寓群,最后绕着弯爬了长长的坡道后,出现在商情眼前的是炫眼的霓虹灯和高到看不见顶的摩天大厦。
商情的手机同时亮起了屏幕,是通信公司发的短信。
【尊敬的用户,欢迎您来到天幕市第三区域,星联通信公司真诚为您服务,祝您旅途愉快】
程昭昀瞟见他手机页面,“大家不都是天幕市民吗?这傻逼星联通讯还搞什么地域歧视呢?阴阳怪气的。你别用这种老古董了,换成LynX吧?我给你整台新的,这玩意可比破手机好用多了。”
“我不要。”商情摇头,“LynX流量消耗太大,就算我买得起也用不起那玩意。我只爱用我的破手机,不行吗?”
另外,与下城区不同,大多上城区都没有悬浮车空中管制。在进入上三区域后,轿车便启动了悬浮引擎,驶入了规划好的空中轨道。因此不一会儿就到目的地。
下车后商情抬头看着面前巨大的悬浮广告牌,男左女右左右各一幅怼脸拍的人像写真,清晰到连模特脸上细腻的毛孔都看得一清二楚。招牌则只写着“E.O.S”三个英文字母,显得很是简洁。
程昭昀轻车熟路,商情跟在他身后,二人还没进门,里面的人仿佛感应到他们一般主动迎了进来。
迎接二人的是一个戴着粉色领结,染着粉发的年轻女性,看起来应该和程昭昀差不多大。瓜子脸,大眼睛黛眉,皮肤白皙,是十分标准的东方美人。远远地就对程昭昀深深鞠躬,抬头时脸上带着温婉的微笑。
“下午好,程先生,我们已恭候多时了。”
而见到程昭昀身边的商情时,她先是突然一愣,随后整张脸都带上红晕。
程昭昀看都不看她一眼,“老魏在上面?”
“在的…我这就带二位过去。”
在启明将维塔生命的独家仿生技术进行全民推广后,整容这件事就不再像以前那样,要伴随着极大的风险和后遗症了。只要有钱,无论想整成什么样子都可以。因此面容识别技术不得不被淘汰,取而代之的是更为安全可靠的虹膜识别。
商情通过装潢判断,这整形医院的报价应该极其不菲,然而一楼大厅仍挤了很多客人。有男有女,甚至还有一看就是被父母带来的小孩……缪斯的老板建议过他,就算真的不想整,也最好去经常调整一下发色和瞳色,以保证客人们的新鲜感。但他还是坚持保持着自己原本的模样。
毕竟,只有自己的身体是母亲留给他最后的东西了。
那位女性领着二人乘上前往22层的电梯。电梯缓缓上升期间,程昭昀又忍不住想去贴商情。不过没有太过分的举动,只是伸手摸着他柔软的脸。
“你手怎么这么欠呢?”
“嘿嘿。”
商情最怕那些比自己脸皮还要厚的人。他就这样被摸了一路头,等电梯门一开,就看见一个脸上热情洋溢的胖子,大概四十来岁,同样戴着粉色领结,染着粉毛,一身粉色西服,翘着兰花指,一扭一扭地凑了上来。
“哎呀程公子!昨天不是才来的咩?怎么又大驾光临嘛,可您这秀发,我实在也没有……”
胖子没扭捏完,突然注意到程昭昀身后的商情,不禁看直了眼。
“今天不是我弄什么,是他。”程昭昀指着商情道。
“噢、好!你们先跟我来这边,在这边坐下……先稍等我一下。小肖!快去给二位贵宾倒茶!”
商情边坐边看着程昭昀,“我就说你今天怎么突然不顶着那头火鸡毛。”
“……原来你注意到我染头发了?”
“嗯啊。”
“那刚见面时怎么不问我?我还以为你根本没注意到。”
“这有什么好说的?”
“你不觉得我现在染黑发穿正装那种正经的样子很帅吗?”
“怎么就帅了?”商情淡然道,“你就是全剃了,成了光头也还是那个样。”
程昭昀被他呛得半天才开口。
“……小学弟,怎么现在说话比我还脏?我对你以前那种乖巧听话品学兼优的滤镜快要碎了……”
“碎了最好,省得你总惦记我。”
“那倒不至于呢。”他说着,突然有些烦躁地挠着后脑勺,“不过,其实不是‘染回去’,我生下来头发就这样,医生说跟我的异能性质有很大的关系。昨天去老头那吃饭,他最讨厌看到这个,就因为我跟妈的发色一模一样。不去把头发染一下,他会拿拐杖抽我的。而且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般人能保持很久的染发效果,在我脑袋上没办法超过三天。”
商情沉默片刻,“……其实我不太懂,你父亲既然这么讨厌你母亲,当初为何还要娶她?”
“被家里人逼的呗,还能怎么样。”程昭昀两条修长的腿交叉着,放在面前的大理石茶几上,“你觉得一个人是平白无故就有钱有权的吗?不可能,那必然是拿自己别的东西换来的。自由?亲情?要么就是爱情。所以我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完美的幸福。”
程昭昀突然一本正经讲起了大道理,搞得商情还不知道要怎么回他。不过,胖子正好在此时回来。还没来得及坐下,他就目不转睛地盯着商情。
“呃……”胖子有些吞吞吐吐,商情注意到他胸牌写着“魏铭”二字,“我得先想想要说什么来着……”
程昭昀伸头探脑,看到魏院长盯着商情的眼神,有些扬扬自得反问道:“漂亮吗?就问你漂不漂亮?”
“靓……这、太靓了!太漂亮了!要是能允许我们把这位先生的照片挂在医院门口的悬浮屏上,那我们以后根本就不会缺生意了啊!”
被人这么直白地夸赞,商情多少还有些不太好意思,他轻轻垂下头。魏院长却突然大叫一声。
“等一下!小肖!把我LynX……不行,还是把我那相机拿过来吧!”
很快,魏院长捣鼓着相机,有些手忙脚乱,在商情要抬头时又制止了他,“您别动!千万别动!就保持刚刚的姿势,马上就好,对……”
随着“咔嚓咔嚓”几声响起后,商情才抬起头,那魏院长盯着相机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眉眼,这鼻梁,这五官比例……真不错…真不错啊……”
程昭昀也忍不住一把夺过相机拿过来看,也是脸上一愣,随后呵呵傻笑。
“我先警告你啊,不许把他的照片放在广告牌上,也不许给其他任何人看。否则这医院大楼……你就等着明年房租翻倍吧。哦还有,这照片回头也发我一份。”
“是,是,我明白了,绝对不放,不放…可是……”魏院长忽然有几分疑惑,“这…您还要我们怎么动他的脸?这已经没有任何地方能动了啊?”
“我要的不是让他有什么改变,而是要让所有人没办法识别他现在这张脸蛋。”
“什么意思?程公子,您是要……”
魏院长严肃地放下相机。
程昭昀说着,又靠回了沙发上。他一把揽过商情,手还开始不老实地在他肩头来回滑动。
“死胖子,别装蒜,我知道你在启明和维塔的内部都有认识的人。上星期,你不是才收了30多万,偷偷帮了逃狱的死刑犯做了虹膜植入手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