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看书神 > 仙侠玄幻 > 笑傲江湖 > 第25章 闻讯

笑傲江湖 第25章 闻讯

作者:金庸 分类:仙侠玄幻 更新时间:2020-05-20 02:21:12 来源:转码展示1

一行人纵马疾驰,每天只睡一两个时辰,沿途毫无耽搁,数日后便到了浙南龙泉。mengyuanshucheng令狐冲给卜沉和沙天江二人砍伤,流血虽多,毕竟只是皮肉之伤。他内力浑厚,兼之内服外敷恒山派的治伤灵药,到得浙江境内时已好了大半。众弟子心下焦急,甫入浙境便即打听铸剑谷的所在,但沿途乡人均无所知。到得龙泉城内,见铸刀铸剑铺甚多,可是向每家刀剑铺打听,竟无一个铁匠知道铸剑谷的所在。众人大急,再问可见到两位年老尼姑,有没听到附近有人争斗打架。众铁匠都说并没听到有甚么人打架,至于尼姑,那是常常见到的,城西水月庵中便有好几个尼姑,却也不怎么老。众人问明水月庵的所在,当即驰马前往,到得庵前,只见庵门紧闭。郑萼上前打门,半天也无人出来。仪和见郑萼又打了一会门,没听见庵中有丝毫声音,不耐再等,便即拔剑出鞘,越墙而入。仪清跟着跃进。仪和道:“你瞧,这是甚么?”指着地下。只见院子中有七八枚亮晶晶的剑头,显是被人用利器削下来的。仪和叫道:“庵里有人么?”寻向后殿。仪清拔门开门,让令狐冲和众人进来。她拾起一枚剑头,交给令狐冲道:“令狐师兄,这里有人动过手。”

令狐冲接过剑头,见断截处极是光滑,问道:“定闲、定逸两位师伯,使的可是宝剑么?”仪清道:“她二位老人家都不使宝剑。我师父曾道,只须剑法练得到了家,便是木剑竹剑,也能克敌制胜。她老人家又道,宝刀宝剑太过霸道,稍有失手,便取人性命,残人肢体……”令狐冲沉吟道:“那么这不是两位师伯削断的?”仪清点了点头。

只听得仪和在后殿叫道:“这里又有剑头。”众人跟着走向后殿,见殿堂中地下桌上,到处积了灰尘。天下尼庵佛堂,必定洒扫十分干净,这等尘封土积,至少也有数日无人居住了。令狐冲等又来到庵后院子,只见好几株树木被利器劈断,检视断截之处,当也已历时多日。后门洞开,门板飞出在数丈之外,似是被人踢开。后门外一条小径通向群山,走出十余丈后,便分为两条岔路。仪清叫道:“大伙儿分头找找,且看有无异状。”过不多时,秦绢在右首的岔路上叫了起来:“这里有一枚袖箭。”又有一人跟着叫道:“铁锥!有一枚铁锥。”眼见这条小路通入一片丘岭起伏的群山,众人当即向前疾驰,沿途不时见到暗器和断折的刀剑。突然之间,仪清“啊”的一声叫了出来。从草丛中拾起一柄长剑,向令狐冲道:“本门的兵器!”令狐冲道:“定闲、定逸两位师太和人相斗,定是向这里过去。”众人皆知掌门人和定逸师太定是斗不过敌人,从这里逃了下去,令狐冲这么说,不过措词冠冕些而已。眼见一路上散满了兵刃暗器,料想这一场争斗定然十分惨烈,事隔多日,不知是否还来得及相救。众人忧心忡忡,发足急奔。

山路越走越险,盘旋而上,绕入了后山。行得数里,遍地皆是乱石,已无道路可循。恒山派中武功较低的弟子仪琳、秦绢等已然落后。又走一阵,山中更无道路,亦不再见有暗器等物指示方向。众人正没做理会处,突见左侧山后有浓烟升起。令狐冲道:“咱们快到那边瞧瞧。”疾向该处奔去。但见浓烟越升越高,绕过一处山坡后,眼前好大一个山谷,谷中烈焰腾空,柴草烧得劈拍作响。令狐冲隐身石后,回身挥手,叫仪和等人不可作声。便在此时,听得一个苍老的男子声音叫道:“定闲、定逸,今日送你们一起上西方极乐世界,得证正果,不须多谢我们啦。”令狐冲心中一喜:“两位师太并未遭难,幸喜没有来迟。”又有一个男子声音叫道:“东方教主好好劝你们归降投诚,你们偏偏固执不听,自今而后,武林中可再没恒山一派了。”先前那人叫道:“你们可怨不得我日月神教心狠手辣,只好怪自己顽固,累得许多年轻弟子枉自送了性命,实在可惜。哈哈,哈哈!”眼见谷中火头越烧越旺,显是定闲、定逸两位师太已被困在火中,令狐冲执剑在手,提一口气,长声叫道:“大胆魔教贼子,竟敢向恒山派众位师太为难。五岳剑派的高手们四方来援,贼子们还不投降?”口中叫嚷,向山谷冲了下去。一到谷底,便是柴草阻路,枯枝干草堆得两三丈高,令狐冲更不思索,涌身从火堆中跳将进去。幸好火圈之中的柴草燃着的还不甚多,他抢前几步,见有两座石窑,却不见有人,便叫:“定闲、定逸两位师太,恒山派的救兵来啦!”这时仪和、仪清、于嫂等众弟子也在火圈外纵声大呼,大叫:“师父、师伯,弟子们都到了。”跟着敌人呼叱之声大作:“一起都宰了!”“都是恒山派的尼姑!”“虚张声势,甚么五岳剑派的高手。”随即兵刃相交,恒山派众弟子和敌人交上了手。只见窑洞口中一个高大的人影钻了出来,满身血迹,正是定逸师太,手执长剑,当门而立,虽然衣衫破烂,脸有血污,但这么一站,仍是神威凛凛,丝毫不失一代高手的气派。她一见令狐冲,怔了一怔,道:“你……你是……”令狐冲道:“弟子令狐冲。”定逸师太道:“我正识得你是令狐冲……”她在衡山群玉院外,曾隔窗见过令狐冲一面。令狐冲道:“弟子开路,请众位一齐冲杀出去。”俯身拾起一根长条树枝,挑动燃着的柴草。定逸师太道:“你已投入魔教……”便在此时,只听得一人喝道:“甚么人在这里捣乱!”刀光闪动,一柄钢刀在火光中劈将下来。令狐冲眼见火势甚烈,情势危急,而定逸师太对自己大有见疑之意,竟然不肯随己冲出,当此情势,只有快刀斩乱麻,大开杀戒,方能救得众人脱险,当即退了一步。那人一刀不中,第二刀又复砍下。令狐冲长剑削出,嗤的一声响,将他右臂连刀一齐斩落。却听得外边一个女子尖声惨叫,当是恒山派女弟子遭了毒手。令狐冲一惊,急从火圈中跃出,但见山坡上东一团、西一堆,数百人已斗得甚急。恒山派群弟子七人一队,组成剑阵与敌人相抗,但也有许多人落了单,不及组成剑阵,便已与敌人接战。组成剑阵的即使未占上风,一时之间也是无碍,但各自为战的凶险百出,已有两名女弟子在这顷刻之间尸横就地。令狐冲双目向战场扫了一圈,见仪琳和秦绢二人背靠背的正和三名汉子相斗。他提气急冲过去,猛见青光闪动,一柄长剑疾刺而至。令狐冲长剑挺出,刺向那人咽喉,登即了帐。几个起落,已奔到仪琳之前,一剑刺入一名汉子背心,又一剑从另一名汉子胁下通入。第三名汉子举起钢鞭,正要往秦绢头顶砸下,令狐冲长剑反迎上去,将他一条手臂齐肩卸落。仪琳脸色惨白,露出一丝笑容,说道:“阿弥陀佛,令狐大哥。”令狐冲眼见于嫂被两名好手攻得甚急,纵身过去,刷刷两剑,一中小腹、一断右腕,敌方两名好手一死一伤;回过身来,长剑到处,三名正和仪和、仪清剧斗的汉子在惨呼声中倒地不起。只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叫道:“合力料理他,先杀了这厮。”三条灰影应声扑至,三剑齐出,分指令狐冲的咽喉、胸口和小腹。这三剑剑招精奇,势道凌厉,实是第一流好手的剑法。令狐冲吃了一惊,心道:“这是嵩山派剑法!难道他们竟是嵩山派的?”他心念只这么一动,敌人三柄长剑的剑尖已逼近他三处要害。令狐冲运起“独孤九剑”中“破剑式”要诀,长剑圈转,将敌人攻来的三剑一齐化解了,剑意未尽,又将敌人逼得退开了两步,只见左首是个胖大汉子,四十来岁年纪,颏下一部短须。居中是个干瘦的老者,皮色黝黑,双目炯炯生光。他不及瞧第三人,斜身窜出,反手刷刷两剑,刺倒了两名正在夹攻郑萼的敌人。那三人大声吼叫,追了上来。令狐冲已打定主意:“这三人剑法甚高,一时三刻打发不了。缠斗一久,恒山门下损伤必多。”他提起内力,足下丝毫不停,东刺一招,西削一剑,长剑到处,必有一名敌人受伤倒地,甚或中剑身亡。那三名高手大呼追来,可是和他始终相差丈许,追赶不及。只一盏茶功夫,已有三十余名敌人死伤在令狐冲剑下,果真是当者披靡,无人能挡得住他的一招一式。敌方顷刻间损折了三十余人,强弱之势登时逆转。令狐冲每杀伤得几名敌人,恒山派女弟子便有数人缓出手来,转去相助同门,原是以寡敌众,反过来渐渐转为以强凌弱,越来越占上风。令狐冲心想今日这一战性命相搏,决计不能有丝毫容情,若不在极短时刻内杀退敌人,火势渐旺,困在石窑中的定闲师太等人便无法脱险。他奔行如飞,忽而直冲,忽而斜进,足迹所到之处。丈许内的敌人无一得能幸免,过不多时,又有二十余人倒地。定逸站在窑顶高处,眼见令狐冲如此神出鬼没的杀伤敌人,剑法之奇,直是生平从所未见,欢喜之余,亦复骇然。余下敌人尚有四五十名,眼见令狐冲如鬼如魅,直非人力所能抵挡,蓦地里发一声喊,有二十余人向树丛中逃了进去。令狐冲再杀数人,其余各人更无斗志,也即逃个干干净净。只有那三名高手仍是在他身后追逐,但相距渐远,显然也已大有怯意。令狐冲立定脚步,转过身来,喝道:“你们是嵩山派的,是不是?”那三人急向后跃。一个高大汉子喝道:“阁下何人?”令狐冲不答,向于嫂等人叫道:“赶快拨开火路救人。”众弟子砍下树枝,扑打燃着的柴草。仪和等几名弟子已跃进火圈。枯枝干草一经着火,再也扑打不熄,但十余人合力扑打下,火圈中已开了个缺口,仪和等人从窑中扶了几名奄奄一息的尼姑出来。令狐冲问道:“定闲师太怎样了?”只听得一个苍老的女子声音说道:“有劳挂怀!”一个中等身材的老尼从火圈中缓步而出。她月白色的衣衫上既无血迹,亦无尘土,手中不持兵刃,只左手拿着一串念珠,面目慈祥,神定气闲。令狐冲大为诧异,心想:“这位定闲师太竟然如此镇定,身当大难,却没半分失态,当真名不虚传。”当即躬身行礼,说道:“拜见师太。”定闲师太合十回礼,却道:“有人偷袭,小心了。”令狐冲应道:“是!”竟不回身,反手挥剑,挡开了那胖大汉子刺过来的一剑,说道:“弟子赴援来迟,请师太恕罪。”当当连声,又挡开背后刺来的两剑。

这时火圈中又有十余名尼姑出来,更有人背负着尸体。定逸师太大踏步走出,厉声骂道:“无耻奸徒,这等狼子野心……”她袍角着火,正向上延烧,她却置之不理。于嫂过去替她扑熄。令狐冲道:“两位师太无恙,实是万千之喜。”身后嗤嗤风响,三柄长剑同时刺到,令狐冲此刻不但剑法精奇,内功之强也已当世少有匹敌,听到金刃劈风之声,内力感应,自然而然知道敌招来路,长剑挥出,反刺敌人手腕。那三人武功极高,急闪避过,但那高大汉子的手背还是被划一道口子,鲜血涔涔。令狐冲道:“两位师太,嵩山派是五岳剑派之首,和恒山派同气连枝,何以忽施偷袭,实令人大惑不解。”定逸师太问道:“师姊呢?她怎么没来?”秦绢哭道:“师……师父为奸人围攻,力战身……身亡……”定逸师太悲愤交集,骂道:“好贼子!”踏步上前,可是只走得两步,身子一晃,便即坐倒,口中鲜血狂喷。

嵩山派三名高手接连变招,始终奈何不了令狐冲分毫,眼见他背向己方,反手持剑,剑招已神妙难测,倘若转过身来,更怎能是他之敌?三人暗暗叫苦,只想脱身逃走。令狐冲转过身来,刷刷数剑急攻,剑招之出,对左首敌人攻其左侧,对右首敌人攻其右侧,逼得三人越挤越紧。他一柄长剑将三人圈住,连攻一十八剑,那三人挡了一十八招,竟无余裕能还得一手。三人所使均是嵩山派的精妙剑法,但在“独孤九剑”的攻击之下,全无还手余地。令狐冲有心逼得他们施展本门剑法,再也无可抵赖,眼见三人满脸都是汗水,神情狰狞可怖,但剑法却并无散乱,显然每人数十年的修为,均是大非寻常。定闲师太说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赵师兄、张师兄、司马师兄,我恒山派和贵派无怨无仇,三位何以如此苦苦相逼,竟要纵火将我烧成焦炭?贫尼不明,倒要请教。”那嵩山派三名好手正是姓赵、姓张、姓司马。三人极少在江湖上走动,只道自己身分十分隐秘,本已给令狐冲迫得手忙脚乱,忽听定闲师太叫了姓氏出来,都是一惊。呛啷、呛啷两响,两人手腕中剑,长剑落地。令狐冲剑尖指在那姓赵矮小老者喉头,喝道:“撤剑!”那老者长叹一声,说道:“天下居然有这等武功,这等剑法!赵某人栽在阁下剑底,却也不算冤枉。”手腕一振,内力到处,手中长剑断为七八截,掉在地下。令狐冲退开几步,仪和等七人各出长剑,围住三人。定闲师太缓缓的道:“贵派意欲将五岳剑派合而为一,并成一个五岳派。贫尼以恒山派传世数百年,不敢由贫尼手中而绝,拒却了贵派的倡议。此事本来尽可从长计议,何以各位竟冒充魔教,痛下毒手,要将我恒山派尽数诛灭。如此行事,那不是太霸道了些吗?”

定逸师太怒道:“师姊跟他们多说甚么?一概杀了,免留后患,咳……咳……”她咳得几声,又大口吐血。那姓司马的高大汉子道:“我们是奉命差遣,内中详情,一概不知……那姓赵老者怒道:“任他们要杀要剐便了,你多说甚么?”那姓司马的被他这么一喝,便不再说,脸上颇有惭愧之意。定闲师太说道:“三位三十年前横行冀北,后来突然销声匿迹。贫尼还道三位已然大彻大悟,痛改前非,却不料暗中投入嵩山派,另有图谋。唉,嵩山派左掌门一代高人,却收罗了许多左道……这许多江湖异士,和同道中人为难,真是居心……唉,令人大惑不解。”她虽当此大变,仍不愿出言伤人,说话自觉稍有过份,便即转口,长叹一声,问道:“我师姊定静师太,也是伤在贵派之手吗?”

那姓司马的先前言语中露了怯意,急欲挽回颜面,大声道:“不错,那是钟师弟……”那姓赵老者“嘿”的一声,向他怒目而视。那姓司马的才知失言,兀自说道:“事已如此,还隐瞒甚么?左掌门命我们分兵两路,各赴浙闽干事。”定闲师太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左掌门已然身为五岳剑派盟主,位望何等尊崇,何必定要归并五派,由一人出任掌门?如此大动干戈,伤残同道,岂不为天下英雄所笑?”定逸师太厉声道:“师姊,贼子野心,贪得无厌……你……”定闲师太挥了挥手,向那三人说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多行不义,必遭恶报。你们去罢!相烦三位奉告左掌门,恒山派从此不再奉左掌门号令。敝派虽然都是孱弱女子,却也决计不屈于强暴。左掌门并派之议,恒山派恕不奉命。”仪和叫道:“师伯,他们……他们好恶毒……”定闲师太道:“撤了剑阵!”仪和应道:“是!”长剑一举,七人收剑退开。这三名嵩山派好手万料不到居然这么容易便获释放,不禁心生感激,向定闲师太躬身行礼,转身飞奔而去。那姓赵的老者奔出数丈,停步回身,朗声道:“请问这位剑法通神的少侠尊姓大名。在下今日栽了,不敢存报仇之望,却想得知是栽在哪一位英雄的剑底。”

令狐冲笑道:“本将军泉州府参将吴天德便是!来将通名。”那老者明知他说的是假话,长叹一声,转头而去。其时火头越烧越旺,嵩山派死伤的人众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下。十余名伤势较轻的慢慢爬起走开,重伤的卧于血泊之中,眼见火势便要烧到,无力相避,有的便大声呼救。定闲师太道:“这事不与他们相干,皆因左掌门一念之差而起。于嫂、仪清,便救他们一救。”众人知道掌门人素来慈悲,不敢违拗,当下分别去检视嵩山派中死伤之辈,只要尚有气息的,便扶在一旁,取药给之敷治。

定闲师太举首向南,泪水滚滚而下,叫道:“师姊!”身子晃了两下,向前直摔下去。

众人大惊,抢上扶起,只见她口中一道道鲜血流出,而定逸师太伤势亦重。众弟子十分惶急,不知如何是好,一齐望着令狐冲,要听他的主意。

令狐冲道:“快给两位师太服用伤药。受伤的先裹伤止血。此处火气仍烈,大伙儿到那边休息。请几位师姊师妹去找些野果或甚么吃的。”众人应命,分头办事。郑萼、秦绢用水壶装了山水,服侍定闲、定逸以及受伤的众位同门喝水服药。龙泉一战,恒山派弟子死了三十七人。众弟子想起定静师太和战死了的师姊师妹,尽皆伤感,突然有人放声大哭,余人也都哭了起来。霎时之间,山谷充满了一片悲号之声。定逸师太厉声喝道:“死的已经死,怎地如此想不开?大家平时学佛诵经,为的便是参悟这‘生死’两字,一副臭皮囊,又有甚么好留恋的?”众弟子素知这位师太性如烈火,谁也不敢拗她之意,当下便收了哭声,但许多人兀是抽噎不止。定逸师太又道:“师姊到底如何遭难?萼儿,你口齿清楚些,给掌门人禀告明白。”郑萼应道:“是。”站起身来,将如何仙霞岭中伏,得令狐冲援手,如何廿八铺为敌人迷药迷倒被擒,如何定静师太为嵩山派钟镇所胁,又受蒙面人围攻,幸得令狐冲赶到杀退,而定静师太终于伤重圆寂等情,一一说了。

定逸师太道:“这就是了。嵩山派的贼子冒充魔教,胁迫师姊赞同并教之议。哼,用心好毒。倘若你们皆为嵩山派所擒,师姊便欲不允,那也不可得了。”她说到后来,已是气力不继,声音渐渐微弱,喘息了一会,又道:“师姊在仙霞岭遭到围攻,便知敌人不是易与之辈,信鸽传书,要我们率众来援,不料……不料……这件事,也是落在敌人算中。”定闲师太座下的二弟子仪文说道:“师叔,你请歇歇,弟子来述说咱们遇敌的经过。”定逸师太怒道:“有甚么经过?水月庵中敌人夜袭,乒乒乓乓的一直打到今日。”仪文道:“是。”仍是简单叙述数日来遇敌的情景。

原来当晚嵩山派大举来袭,各人也都蒙面,冒充是魔教的教众。恒山派仓卒受攻,当时大有覆没之虞,幸好水月庵也是武林一脉,庵中藏得五柄龙泉宝剑,住持清晓师太在危急中将宝剑分交定闲、定逸等御敌。龙泉宝剑削铁如泥,既将敌人兵刃削断了不少,又伤了不少敌人,这才且战且退,逃到了这山谷之中。清晓师太却因护友殉难。这山谷旧产精铁,数百年前原是铸铁之所,后来精铁采完,铸剑炉搬往别处,只剩下几座昔日炼焦的石窑。也幸得这几座石窑,恒山派才支持多日,未遭大难。嵩山派久攻不下,堆积柴草,使起火攻毒计,倘若令狐冲等来迟半日,众人势难幸免了。定逸师太不耐烦去听仪文述说往事,双目瞪着令狐冲,突然说道:“你……你很好啊。你师父为甚么将你逐出门墙?说你和魔教勾结?”令狐冲道:“弟子交游不慎,确是结识了几个魔教中的人物。”定逸师太哼了一声,道:“像嵩山派这样狼子野心,却比魔教更加不如了。哼,正教中人,就一定比魔教好些吗?”仪和道:“令狐师兄,我不敢说你师父的是非。可是他……他明知我派有难,却袖手旁观,这中间……这中间……说不定他早已赞成嵩山派的并派之议了。”

令狐冲心中一动,觉得这话也未尝无理,但他自幼崇仰恩师,心中决不敢对他存丝毫不敬的念头,说道:“我恩师也不是袖手旁观,多半他老人家另有要事在身……这个……”定闲师太一直在闭目养神,这时缓缓睁开眼来,说道:“敝派数遭大难,均蒙令狐少侠援手,这番大恩大德……”令狐冲忙道:“弟子稍效微劳,师伯之言,弟子可万不敢当。”定闲师太摇了摇头,道:“少侠何必过谦?岳师兄不能分身,派他大弟子前来效力,那也是一样。仪和,可不能胡言乱语,对尊长无礼。”仪和躬身道:“是,弟子不敢了。不过……不过令狐师兄已被逐出华山派,岳师伯早已不要他了。他也不是岳师伯派来的。”定闲师太微微一笑,道:“你就是不服气,定要辩个明白。”仪和忽然叹了口气,说道:“令狐师兄若是女子,那就好了。”定闲师太问道:“为甚么?”仪和道:“他已被逐出华山,无所归依,如是女子,便可改入我派。他和我们共历患难,已是自己人一样……”定逸师太喝道:“胡说八道,你年纪越大,说话越像个孩子。”定闲师太微微一笑,道:“岳师兄一时误会,将来辨明真相,自会将令狐少侠重收门户。嵩山派图谋之心,不会就此便息,华山派也正要倚仗令狐少侠呢。就算他不回华山,以他这样的胸怀武功,就是自行创门立派,也非难事。”

郑萼道:“掌门师叔说得真对。令狐师兄,华山派这些人都对你这么凶,你就来自创一个……创个‘令狐派’给他们瞧瞧。哼,难道非回华山派不可,好希罕么?”令狐冲脸现苦笑,道:“师伯奖饰之言,弟子何以克当?但愿恩师日后能原恕弟子过失,得许重入门墙,弟子便更无他求了。”秦绢道:“你更无他求?你小师妹呢?”

令狐冲摇了摇头,岔开话头,说道:“一众殉难的师姊遗体,咱们是就地安葬呢,还是火化后将骨灰运回恒山?”定闲师太道:“都火化了罢!”她虽对世事看得透彻,但见这许多尸体横卧地下,都是多年相随自己的好弟子,说这句话时,声音也不免哽咽了。众弟子又有好几人哭了出来。有些弟子已死数日,有的尸体还远在数十丈外。众弟子搬移同门尸身之时,无不痛骂嵩山派掌门左冷禅居心险恶,手段毒辣。待诸事就绪,天色已黑,当晚众人便在荒山间露宿一宵。次晨众弟子背负了定闲师太、定逸师太,以及受伤的同门,到了龙泉城内,改行水道,雇了七艘乌篷船,向北进发。令狐冲生怕嵩山派又再在水上偷袭,随着众人北上。恒山派既有两位长辈同行,令狐冲深自收敛,再也不敢和众弟子胡说八道了。定闲师太、定逸师太等受伤本来颇为不轻,幸好恒山派治伤丸散极具神效,过钱塘江后,便已脱险境。恒山派此次元气大伤,不愿途中再生事端,尽量避开江湖人物,到得长江边上,便即另行雇船,溯江西上。如此缓缓行去,预拟到得汉口后,受伤众人便会好得十之六七,那时再舍舟登陆,折向北行,回归恒山。

这一日来到鄱阳湖畔,舟泊九江口。其时所乘江船甚大,数十人分乘两船。令狐冲晚间在后艄和艄公水手同宿。睡到半夜,忽听得江岸之上有人轻轻击掌,击了三下,停得一停,又击三下。跟着西首一艘船上也有人击掌三响,停得一停,再击三下。击掌声本来极轻,但令狐冲内力既厚,耳音随之极好,一闻异声,立即从睡梦中醒觉,知是江湖上人物相互招呼的讯号。这些日来,他随时随刻注视水面上的动静,防人袭击,寻思:“不妨前去瞧瞧,若和恒山派无关,那是最好,否则暗中便料理了,免得惊动定闲师太她们。”凝目往西首的船只上瞧去,果见一条黑影从数丈外跃起,到了岸上,轻功却也平平。令狐冲轻轻一纵,悄没声息的上岸,绕到东首排在江边的一列大油篓之后,掩将过去,只听一人说道:“那船上的尼姑,果然是恒山派的。”另一人道:“你说怎么办?”令狐冲慢慢欺近,星月微光之下,只见一人满脸胡子,另一人脸形又长又尖,不但是瓜子脸,而且是张葵花子脸。只听这尖脸汉子说道:“单凭咱们白蛟帮,人数虽多,武功可及不上人家,明着动手是不成的。”那胡子道:“谁说明着动手了?这些尼姑武功虽强,水上的玩艺却未必成。明儿咱们驾船掇了下去,到得大江上,跳下水去凿穿了她们坐船,还不一一的手到擒来?”那尖脸汉子喜道:“此计大妙。咱哥儿俩立此大功,九江白蛟帮的万儿,从此在江湖上可响得很啦。不过我还是有一件事担心。”那胡子道:“担心甚么?”那尖脸的道:“他们五岳剑派结盟,说甚么五岳剑派,同气连枝。要是给莫大先生得知了,来寻咱们晦气,白蛟帮可吃不了要兜着走啦。”那胡子道:“哼,这几年来咱们受衡山派的气,可也受得够啦。这一次咱们倘若不替朋友们出一番死力,下次有事之时,朋友们也不会出力相帮。这番大事干成后,说不定衡山派也会闹个全军覆没,又怕莫大先生作甚?”那尖脸的道:“好,就是这个主意。咱们去招集人手,可得拣水性儿好的。”令狐冲一窜而出,反转剑柄,在那尖脸的后脑一撞,那人登时晕了过去。那胡子挥拳打来,令狐冲剑柄探出,登的一声,正中他左边太阳穴。那胡子如陀螺般转了几转身,一交坐倒。令狐冲横过长剑,削下两只大油篓的盖子,提起二人,分别塞入了油篓。油篓中装满了菜油,每一篓装三百斤,原是要次日装船,运往下游去的。这二人一浸入油篓,登时油过口鼻,冷油一激,便即醒转,骨嘟骨嘟的大口吞油。忽然背后有人说道:“令狐少侠,勿伤他们性命。”正是定闲师太的声音。令狐冲微微一惊,心想:“定闲师太何时到了身后,我竟没知晓。”当下松开按在二人头上的双手,说道:“是!”那二人头上一松,便欲跃出。令狐冲笑道:“别动!”伸剑在二人头顶一击,又将二人迫入了油篓。那二人屈膝而蹲,菜油及颈,双眼难睁,竟不知何以会处此狼狈境地。只见一条灰影从船上跃将过来,却是定逸师太,问道:“师姊,捉到了小毛贼么?”定闲师太道:“是九江白蛟帮的两位堂主,令狐少侠跟他们开开玩笑。”她转头向那胡子道:“阁下姓易还是姓齐?史帮主可好?”那胡子正是姓易,奇道:“我……我姓易,你怎么知道?咱们史帮主很好啊。”定闲微笑道:“白蛟帮易堂主、齐堂主,江湖上人称‘长江双飞鱼’,鼎鼎大名,老尼早已如雷贯耳。”

定闲师太心细如发,虽然平时极少出庵,但于江湖上各门各派的人物,无一不是了如指掌,否则怎能认出嵩山派中那三名为首高手?以这姓易的胡子,这姓齐的尖脸汉子而论,在武林中只是第三四流人物,但她一见到两人容貌,便猜到了他们的身份来历。那尖脸汉子甚是得意,说道:“如雷贯耳,那可不敢。”令狐冲手上一用力,用剑刃将他脑袋压入了油中,又再松手,笑道:“我是久仰大名,如油贯耳。”那汉子怒道:“你……你……”想要破口骂人,却又不敢。令狐冲道:“我问一句,你们就老老实实答一句,若有丝毫隐瞒,叫你‘长江双飞鱼’变成一对‘油浸死泥鳅’。”说着将那胡子也按在油中浸了一下。那胡子先自有备,没吞油入肚,但菜油从鼻孔中灌入,却也说不出的难受。定闲和定逸忍不住微笑,均想:“这年轻人十分胡闹顽皮。但这倒也不失为逼供的好法子。”

令狐冲问道:“你们白蛟帮几时跟嵩山派勾结了?是谁叫你们来跟恒山派为难的?”那胡子道:“和嵩山派勾结?这可奇了。嵩山派英雄,咱们一位也不识啊。”令狐冲道:“啊哈!第一句话你就没老实回答。叫你喝油喝一个饱!”挺剑平按其顶,将他按入油中。这胡子虽非一流好手,武功亦不甚弱,但令狐冲浑厚的内力自长剑传到,便如千斤之重的大石压在他头顶,丝毫动弹不得。菜油没其口鼻,露出了双眼,骨碌碌的转动,甚是狼狈。

令狐冲向那尖脸汉子道:“你快说!你想做长江飞鱼呢,还是想做油浸泥鳅?”那姓齐的道:“遇上了你这位英雄,想不做油浸泥鳅,可也办不到了。不过易大哥可没说谎,咱们确是不识得嵩山派的人物。再说,嵩山派和恒山派结盟,武林中人所共知。嵩山派怎么叫咱们白蛟帮来跟……贵派过不去?”令狐冲松开长剑,放了那姓易的抬起头来,又问:“你说明儿要在长江之中,凿沉恒山派的坐船,用心如此险恶,恒山派到底甚么地方得罪你们了?”

定逸师太后到,本不知令狐冲何以如此对待这两名汉子,听他一说,登时勃然大怒,喝道:“好贼子,想在长江中淹死我们啊。”她恒山派门下十之**是北方女子,全都不会水性,大江之中倘若坐船沉没,势不免葬身鱼腹,想起来当真不寒而栗。那姓易的生怕令狐冲再将他脑袋按入油中,抢先答道:“恒山派跟我们白蛟帮本来无怨无仇。我们只是九江码头上一个小小帮会,又有甚么能耐跟恒山派众位师太结下梁子。只不过……只不过我想大家都是佛门一脉,贵派向西而去,多半是前去应援。因此……这个……我们不自量力,起下了歹心,下次是再也不敢了。”

令狐冲越听越胡涂,问道:“甚么叫做佛门一脉,西去赴甚么援?说得不清不楚,莫名其妙!”那姓易的道:“是,是!少林派虽不是五岳剑派之一,但我们想和尚尼姑都是一家人……”定逸师太喝道:“胡说!”那姓易的吃了一惊,自然而然的身子一缩,吞了一大口油,腻住了口,说不出话来。定逸师太忍住了笑,向那尖脸汉子道:“你来说。”那姓齐的道:“是,是!有一个‘万里独行’田伯光,不知师太是否和他相熟?”定逸师太大怒,心想这“万里独行”田伯光是江湖上恶名昭彰的采花淫贼,我如何会和他相熟?这厮竟敢问出这句话来,当真是莫大的侮辱,右手一扬,便要往他顶门拍落。定闲师太伸手一拦,道:“师妹勿怒。这二位在油中耽得久了,脑筋不大清楚。且别和他们一般见识。”问那姓齐的道:“田伯光怎么了?”那姓齐的道:“‘万里独行’田伯光田大爷,跟我们史帮主是好朋友。早几日田大爷……”定逸师太怒道:“甚么田大爷?这等恶行昭彰的贼子,早就该将他杀了。你们反和他结交,足见白蛟帮就不是好人。”那姓齐的道:“是,是,是。我们不是……不是好人。”定逸师太问道:“我们只问你,白蛟帮何以要和恒山派为难,又牵扯上田伯光甚么了?”田伯光曾对她弟子仪琳非礼,定逸师太一直未能杀之泄愤,心下颇以为耻,雅不愿旁人提及此人名字。

那姓齐的道:“是,是。大伙儿要救任大小姐出来,生怕正教中人帮和尚的忙,因此我哥儿俩猪油蒙了心,打起了胡涂主意,这就想对贵派下手……”

定逸师太更是摸不着半点头脑,叹道:“师姊,这两个浑人,还是你来问罢。”定闲师太微微一笑,问道:“任大小姐,可便是日月神教前教主的大小姐吗?”令狐冲心头一震:“他们说的是盈盈?”登时脸上变色,手心出汗。

那姓齐的道:“是。田大爷……不,那田……田伯光前些时来到九江,在我白蛟帮总舵跟史帮主喝酒,说道预期十二月十五,大伙儿要大闹少林寺,去救任大小姐出来。”定逸师太忍不住插嘴道:“大闹少林寺?你们又有多大能耐,敢去太岁头上动土?”

那姓齐的道:“是,是。我们自然是不成。”定闲师太道:“那田伯光脚程最快,由他来往联络传讯,是不是?这件事,到底是谁在从中主持?”

那姓易的说道:“大家一听得任大小姐给少林寺的贼……不,少林寺的和尚扣住了,不约而同,都说要去救人,也没甚么人主持。大伙儿想起任大小姐的恩义,都说,便是为任大小姐粉身碎骨,也是甘愿。”

一时之间,令狐冲心中起了无数疑团:“他们说的任大小姐,到底是不是便是盈盈?她怎么会给少林寺的僧人扣住?她小小年纪,平素有甚么恩义待人?为何这许多人一听到她有难的讯息,便会奋不顾身的去相救?”

定闲师太道:“你们怕我恒山派去相助少林派,因此要将我们坐船凿沉,是不是?”那姓齐的道:“是,我们想和尚尼姑……这个那个……”定逸师太怒道:“甚么这个那个?”那姓齐的忙道:“是,是,这个……那个……小人不敢多说。小人没说甚么……”定闲师太道:“十二月十五之前,你们白蛟帮也要去少林寺?”姓易姓齐二人齐声道:“这可得听史帮主号令。”姓齐的又道:“既然大伙儿都去,我们白蛟帮总也不能落在人家后面。”定闲师太问道:“大伙儿?到底有哪些大伙儿?”那姓齐的道:“那田……田伯光说,浙西海沙帮、山东黑风会、湘西排教……”一口气说了江湖上三十来个大大小小帮会的名字。此人武功平平,帮会门派的名称倒记得挺熟。定逸师太皱眉道:“都是些不务正业的旁门左道人物,人数虽多,也未必是少林派的对手。”令狐冲听那姓齐的所说人名中,有天河帮帮主“银髯蛟”黄伯流,长鲸岛岛主司马大,还有几人,也都是当日在五霸冈上会过的,心下更无怀疑,他们所要救的定然便是盈盈,斗然得到她的讯息,甚是欢喜,但想到她为少林派所扣押,而她曾杀过好几名少林弟子,又不禁担忧,问道:“少林派为甚么要扣住这位……这位任大小姐?”那姓齐的道:“这可不知道了。多半是少林派的和尚们吃饱了饭没事干,故意找些事来跟大伙儿为难。”

定闲师太道:“请二位回去拜上贵帮主,便说恒山派定闲、定逸和这位朋友路过九江,没来拜会史帮主,多有失礼,请史帮主包涵则个。我们明日乘船西行,请二位大度包容,别再派人来凿沉我们的船只。”她说一句,二人便说一句:“不敢。”定闲师太向令狐冲道:“月白风清,少侠慢慢领略江岸夜景。恕贫尼不奉陪了。”携了定逸之手,缓步回舟。令狐冲知她有意相避,好让自己对这二人仔细再加盘问,但一时之间,心乱如麻,竟想不出更有甚么话要问,在岸边走来走去,又悄立良久,只见半钩月亮映在江心,大江滚滚东去,月光颤动不已,猛然想起:“今日已是十一月下旬。他们下月十五要去少林寺,为时已然无多。少林派方证、方生两位大师待我甚好。这些人为救盈盈而去,势必和少林派大动干戈,不论谁胜谁败,双方损折必多。我何不赶在头里,求方证方丈将盈盈放出,将一场血光大灾化于无形,岂不甚好?”又想:“定闲、定逸两位师太伤势已痊愈了大半。定闲师太外表瞧来和寻常老尼无异,其实所知既博,见识又极高超,实是武林中一位了不起的高人。由她率众北归,只要不再遇到嵩山派这样的大批强敌,该不会有甚么应付不了的危难。只是我怎生向她们告辞才好?”这些日来,和这些尼姑、姑娘们共历患难,众人对他既恭敬,又亲切,于他被逐出师门、为小师妹所弃之事,虽然从不提及,但神情之间,显然犹似她们自身遭此不幸一般。华山众同门中,除陆大有外,反而无人待他如此亲厚,突然要中途分手,颇感难以启齿。只听得脚步声细碎,两人缓缓走近,却是仪琳和郑萼,走到离令狐冲二三丈外,叫了声:“令狐大哥。”便停住了脚步。令狐冲迎将上去,说道:“你们也给惊醒了?”仪琳道:“令狐大哥,掌门师伯吩咐我们来跟你说……”推了推郑萼,道:“你跟他说。”郑萼道:“掌门师叔要你说的。”仪琳道:“你说也是一样。”郑萼说道:“令狐大哥,掌门师叔说道,大恩不言谢,今后你不论有甚么事,恒山派都供你驱策。你如要去少林寺救那位任大小姐,大家自当尽力效命。”

令狐冲大奇,心想:“我又没说要去相救盈盈,怎地定闲师太却恁地说?啊哟,是了!群雄在五霸冈上聚会,设法为我治病,那都是瞧在盈盈的份上。此事闹得沸沸扬扬,连这两个不成材的‘长江双飞鱼’都知道,定闲师太焉有不知?”想及此事,不由得脸上一红。

郑萼又道:“掌门师叔说道,此事最好不要硬来。她老人家和定逸师叔两位,此刻已过江去了,要赶赴少林寺,去向方丈大师求情放人,请令狐大哥带同我们,缓缓前去。”令狐冲听了这番话,登时呆了,半晌说不出话来,举目向长江中眺望,果见一叶小舟,挂起了一张小小白帆,正自向北航去,心中又是感激,又觉惭愧,心想:“两位师太是佛门中有道大德,又是武林高人。她们肯亲身去向少林派求情,原是再好不过,比之我这浪迹江湖、素行不端的一介无名小卒,面子是大上百倍了。多半方证方丈能瞧着二位师太的金面,肯放了盈盈。”想到此处,心下登时一宽。回过头来,只见那姓易、姓齐的兀自在油篓子中探头探脑,不敢爬将出来,心想这二人一片热心,为的是去救盈盈,自己可将他们得罪了,颇觉过意不去,迈步上前,拱了拱手,说道:“在下一时鲁莽,得罪了白蛟帮‘长江双飞鱼’两位英雄,实因事先未知其中缘由,还请恕罪。”说着深深一揖。“长江双飞鱼”突然见他前倨后恭,大感诧异,急忙抱拳还礼,这一手忙脚乱,无数菜油飞溅出来,溅得令狐冲身上点点滴滴的都是油迹。令狐冲微笑着点了点头,向仪琳和郑萼道:“咱们走罢!”回到舟中,恒山派众弟子竟绝口不提此事,连仪和、秦绢这些素来事事好奇之人,居然也不向他问一句话,自是定闲师太临去时已然嘱咐,免得令他尴尬。令狐冲暗自感激,但见到好几名女弟子似笑非笑的脸色,却又不免颇为狼狈,寻思:“她们这副模样,心中可咬定盈盈是我的情人了。其实我和盈盈之间清清白白,并无甚么逾规越礼之事。但她们不问,我又如何辩白?”眼见秦绢眼中闪着狡狯的光芒,忍不住道:“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你……你们可别胡思乱想。”秦绢笑道:“我胡思乱想甚么了?”令狐冲脸上一红,道:“我猜也猜得到。”秦绢笑道:“猜到甚么?”令狐冲还未答话,仪和道:“秦师妹,别多说了,掌门师叔吩咐的话,你忘了吗?”秦绢抿嘴笑道:“是,是,我没忘记。”

令狐冲转过头来,避开她眼光,只见仪琳坐在船舱一角,脸色苍白,神情却甚为冷漠,不禁心中一动:“她心中在想甚么?为甚么她不和我说话?”怔怔的瞧着她,忽然想到那日在衡山城外,自己受伤之后,她抱了自己在旷野中奔跑时的脸色。那时她又是关切,又是激动,浑不是眼前这般百事不理的模样。为甚么?为甚么?

仪和忽道:“令狐师兄!”令狐冲没听见,没有答应。仪和大声又叫:“令狐师兄!”令狐冲一惊,回过头道:“嗯,怎么?”仪和道:“掌门师伯说道,明日咱们或是改行陆道,或是仍走水路,悉听令狐师兄的意思。”

令狐冲心中只盼改行陆道,及早得知盈盈的讯息,但斜眼一睨,只见仪琳长长的睫毛下闪动着泪水,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说道:“掌门师太叫咱们缓缓行去,那么还是仍旧坐船罢。谅来那白蛟帮也不敢对咱们怎地。”秦绢笑道:“你放心得下吗?”令狐冲脸上微微一红,尚未作答,仪和喝道:“秦师妹,小孩儿家,少说几句行不行?”秦绢笑道:“行!有甚么不行?阿弥陀佛,我可不大放心。”

次晨舟向西行,令狐冲命舟子将船靠近岸旁航行,以防白蛟帮来袭,但直至湖北境内,一直没有动静。此后数日之中,令狐冲也不和恒山弟子多说闲话,每逢晚间停泊,便独自一人上岸饮酒,喝得醺醺而归。

这一日舟过夏口,折而向北,溯汉水而上,傍晚停泊在小镇鸡鸣渡旁。他又上岸去,在一家冷酒铺中喝了几碗酒,忽想:“小师妹的伤不知好了没有?仪真、仪灵两位师姊送去恒山灵药,想来必可治好她的剑伤。林师弟的伤势又不知如何?倘若林师弟竟致伤重不治,她又怎样?”想到这里,心下不禁一惊,寻思:“令狐冲啊令狐冲,你真是个卑鄙小人!你虽盼小师妹早日痊愈,内心却又似在盼望林师弟伤重而死?难道林师弟死了,小师妹便会嫁你不成?”自觉无聊,连尽了三碗酒,又想:“劳德诺和八师弟不知是谁杀的?那人为甚么又去暗算林师弟?师父、师娘不知近来若何?”

端起酒碗,又是一饮而尽,小店之中无下酒物,随手抓起几粒咸水花生,抛入口中,忽听背后有人叹了口气,说道:“唉!天下男子,十九薄幸。”

令狐冲转过面来,向说话之人瞧去,摇晃的烛光之下,但见小酒店中除了自己之外,便只店角落里一张板桌旁有人伏案而卧。板桌上放了酒壶、酒杯,那人衣衫褴褛,形状猥琐,不像是如此吐属文雅之人。当下令狐冲也不理会,又喝了一碗酒,只听得背后那声音又道:“人家为了你,给幽禁在不见天日之处。自己却整天在脂粉堆中厮混,小姑娘也好,光头尼姑也好,老太婆也好,照单全收。唉,可叹啊可叹。”令狐冲知他说的是自己,却不回头,寻思:“这人是谁?他说‘人家为了你,给幽禁在不见天日之处’,说的是盈盈吗?为甚么盈盈是为了我而给人幽禁?”只听那人又道:“不相干之辈,倒是多管闲事,说要去拚了性命,将人救将出来。偏生你要做头子,我也要做头子,人还没救,自己伙里已打得昏天黑地。唉,这江湖上的事,老子可真没眼瞧的了。”令狐冲拿着酒碗,走过去坐在那人对面,说道:“在下多事不明,要请老兄指教。”

那人仍然伏在桌上,并不抬头,说道:“唉,有多少风流,便有多少罪孽。恒山派的姑娘、尼姑们,这番可当真糟糕之极了。”令狐冲更是心惊,站起身来,深深一揖,说道:“令狐冲拜见前辈,还望赐予指点。”突然见到那人凳脚旁放着一把胡琴,琴身深黄,久经年月,心念一动,已知此人是谁,当即拜了下去,说道:“晚辈令狐冲,有幸拜见衡山莫师伯,适才多有失礼。”那人抬起头来,双目如电,冷冷的在令狐冲脸上一扫,正是衡山派掌门“潇湘夜雨”莫大先生。他哼了一声,说道:“师伯之称,可不敢当。令狐大侠,这些日来可快活哪!”令狐冲躬身道:“莫师伯明鉴,弟子奉定闲师伯之命,随同恒山派诸位师姊师妹前赴少林。弟子虽然无知,却决不敢对恒山师姊妹们有丝毫失礼。”莫大先生叹了口气,道:“请坐!唉,你怎不知江湖上人言纷纷,众口铄金?”令狐冲苦笑道:“晚辈行事狂妄,不知检点,连本门也不能容,江湖上的闲言闲语,却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莫大先生冷笑道:“你自己甘负浪子之名,旁人自也不来理你。可是恒山派数百年的清誉,竟败坏在你的手里,你也毫不动心吗?江湖上传说纷纭,说你一个大男人,混在恒山派一群姑娘和尼姑中间。别说几十位黄花闺女的名声给你损了,甚至连……连那几位苦守戒律的老师太,也给人作为笑柄,这……这可太不成话了。”

令狐冲退开两步,手按剑柄,说道:“不知是谁造谣,说这些无耻荒唐的言语,请莫师伯告知。”

莫大先生道:“你想去杀了他们吗?江湖上说这些话的,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你杀得干净么?哼,人家都羡慕你艳福齐天,那又有甚么不好了?”

令狐冲颓然坐下,心道:“我做事总是不顾前,不顾后,但求自己问心无愧,却没想到累了恒山派众位上下。这……这便如何是好?”

莫大先生叹了口气,温言道:“这五日里,每天晚上,我都曾到你船上窥探……”令狐冲“啊”的一声,心想:“莫师伯接连五晚来船窥探,我竟半点不知,可算是十分无能。”莫大先生续道:“我见你每晚总是在后艄和衣而卧,别说对恒山众弟子并无分毫无礼的行为,连闲话也不说一句。令狐世兄,你不但不是无行浪子,实是一位守礼君子。对着满船妙龄尼姑,如花少女,你竟绝不动心,不仅是一晚不动心,而且是数十晚始终如一。似你这般男子汉、大丈夫,当真是古今罕有,我莫大好生佩服。”大拇指一翘,右手握拳,在桌上重重一击,说道:“来来来,我莫大敬你一杯。”说着便提起酒壶斟酒。令狐冲道:“莫师伯之言,倒教小侄好生惶恐。小侄品行不端,以致不容于师门,但恒山派同道的师妹,却如何可以得罪?”莫大先生呵呵笑道:“光明磊落,这才是男儿汉的本色。我莫大如年轻二十岁,教我晚晚陪着这许多姑娘,要像你这般守身如玉,那就办不到。难得啊难得!来,干了!”两人举碗一饮而尽,相对大笑。

令狐冲见莫大先生形貌落拓,衣饰寒酸,哪里像是一位威震江湖的一派掌门?偶尔眼光一扫,锋锐如刀,但这霸悍之色一露即隐,又成为一个久困风尘的潦倒汉子,心想:“恒山掌门定闲师太慈祥平和,泰山掌门天门道长威严厚重,嵩山掌门左冷禅阴鸷险刻,我恩师是位彬彬君子,这位莫师伯外表猥琐平庸,似是个市井小人。但五岳剑派的五位掌门人,其实个个是十分深沉多智之人。我令狐冲草包一个,可和他们差得远了。”莫大先生道:“我在湖南,听到你和恒山派的尼姑混在一起,甚是诧异,心想定闲师太是何等样人物,怎容门下做出这等事来?后来听得白蛟帮的人说起你们行踪,便赶了下来。令狐老弟,你在衡山群玉院中胡闹,我莫大当时认定你是个儇薄少年。你后来助我刘正风师弟,我心中对你生了好感,只想赶将上来,善言相劝,不料却见到后一辈英侠之中,竟有你老弟这样了不起的少年英雄。很好,很好!来来来,咱们同干三杯!”说着叫店小二添酒,和令狐冲对饮。几碗酒一下肚,一个寒酸落拓的莫大先生突然显得逸兴遄飞,连连呼酒,只是他酒量和令狐冲差得甚远,喝得几碗后,已是满脸通红,说道:“令狐老弟,我知你最喜喝酒。莫大无以为敬,只好陪你多喝几碗。嘿嘿,武林之中,莫大肯陪他喝酒的,却也没有几人。那日嵩山大会,座上有个大嵩阳手费彬。此人飞扬跋扈,不可一世,莫大越瞧越不顺眼,当时便一滴不饮。此人居然还口出不逊之言,他臭妹子的,你说可不可恼?”令狐冲笑道:“是啊,这种人不自量力,横行霸道,终究没好下场。”莫大先生道:“后来听说此人突然失了踪,下落不明,不知到了何处,倒也奇怪。”

令狐冲心想,那日在衡山城外,莫大先生施展神妙剑法杀了费彬,他当日明明见到自己在旁,此刻却又如此说,自是不愿留下了形迹,便道:“嵩山派门下行事令人莫测高深,这费彬嘛,说不定是在嵩山哪一处山洞之中隐居了起来,正在勤练剑法,也未可知。”

莫大先生眼中闪出一丝狡狯的光芒,微微一笑,拍案叫道:“原来如此,若不是老弟提醒,我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其中缘由。”喝了一口酒,问道:“令狐老弟,你到底何以和恒山派的人混在一起?魔教的任大小姐对你情深一往,你可千万不能辜负她啊。”令狐冲脸上一红,说道:“莫师伯明鉴,小侄情场失意,于这男女之事,可早已瞧得淡了。”想起了小师妹岳灵珊,胸口一酸,眼眶不由得红了,突然哈哈一笑,朗声说道:“小侄本想看破红尘,出家为僧,便怕出家人戒律太严,不准饮酒,这才没去做和尚。哈哈,哈哈。”虽是大笑,笑声中毕竟大有凄凉之意。过了一会,便叙述如何遇到定静、定闲、定逸三位师太的经过,说到自己如何出手援救,每次都只轻描淡写的随口带过。

莫大先生静静听完,瞪着酒壶呆呆出神,过了半晌,才道:“左冷禅意欲吞并四派,联成一个大派,企图和少林、武当两大宗派鼎足而三,分庭抗礼。他这密谋由来已久,虽然深藏不露,我却早已瞧出了些端倪。操他奶奶的,他不许我刘师弟金盆洗手,暗助华山剑宗去和岳先生争夺掌门之位,归根结底,都是为此。只是没想到他居然如此胆大妄为,竟敢对恒山派明目张胆的下令狐冲道:“他倒也不是明目张胆,原本是假冒魔教,要逼得恒山派无可奈何之下,不得不答允并派之议。”莫大先生点头道:“不错。他下一步棋子,当是去对付泰山派天门道长了。哼,魔教虽毒,却也未必毒得过左冷禅。令狐兄弟,你现下已不在华山派门下,闲云野鹤,无拘无束,也不必管他甚么正教魔教。我劝你和尚倒也不必做,也不用为此伤心,尽管去将那位任大小姐救了出来,娶她为妻便是。别人不来喝你的喜酒,我莫大偏来喝你三杯。他妈的,怕他个鸟?”他有时出言甚是文雅,有时却又夹几句粗俗俚语,说他是一派掌门,也真有些不像。

令狐冲心想:“他只道我情场失意乃是为了盈盈,但小师妹之事,也不便跟他提起。”便问:“莫师伯,到底少林派为甚么要拘留任小姐?”莫大先生张大了口,双眼直视,脸上充满了惊奇之状,道:“少林派为甚么要拘留任小姐?你是当真不知,还是明知故问?江湖上众人皆知,你……你……还问甚么?”

令狐冲道:“过去数月之中,小侄为人囚禁,江湖上之事一无所闻。那任小姐曾杀过少林派四名弟子,原也是从小侄身上而起,只不知后来怎地失手,竟为少林派所擒?”莫大先生道:“如此说来,你是真的不明白其中原委了。你身中奇异内伤,无药可治,听说旁门左道中有数千人聚集五霸冈,为了讨好这位任大小姐而来治你的伤,结果却人人束手无策,是也不是?”令狐冲道:“正是。”莫大先生道:“这件事轰传江湖,都说令狐冲这小子不知几生修来的福气,居然得到黑木崖圣姑任大小姐的垂青,就算这场病医不好,也是不枉的了。”令狐冲道:“莫师伯取笑了。”心想:“老头子,祖千秋他们虽然是一番好意,毕竟行事太过鲁莽,这等张扬其事,难怪盈盈生气。”莫大先生问道:“你后来怎地却好了?是修习了少林派的‘易筋经’神功,是不是?”

令狐冲道:“不是。少林派方丈方证大师慈悲为怀,不念旧恶,答允传授少林派无上内功。只是小侄不愿改投少林派,而这门少林神功又不能传授派外之人,只好辜负了方丈大师的一番美意。”莫大先生道:“少林派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你其时已被逐出华山门墙,正好改投少林。那是千载难逢的机缘,却为何连自己性命也不顾了?”令狐冲道:“小侄自幼蒙恩师、师娘收留,养育之恩,粉身难报,只盼日后恩师能许小侄改过自新,重列门墙,决不愿贪生怕死,另投别派。”莫大先生点头道:“这也有理。如此说来,你的内伤得愈,那是由于另一桩机缘了。”令狐冲道:“正是。其实小侄的内伤也没完全治好。”莫大先生凝视着他,说道:“少林派和你向来并无渊源,佛门中人虽说慈悲为怀,却也不能随便传人以本门的无上神功。方证大师答应以‘易筋经’相授,你当真不知是甚么缘故吗?”令狐冲道:“小侄确是不知,还望莫师伯示知。”莫大先生道:“好!江湖上都说,那日黑木崖任大小姐亲身背负了你,来到少林寺中,求见方丈,说道只须方丈救了你的性命,她便任由少林寺处置,要杀要剐,绝不皱眉。”令狐冲“啊”的一声,跳了起来,将桌上一大碗酒都带翻了,全身登时出了一阵冷汗,手足发抖,颤声道:“这……这……这……”脑海中一片混乱,想起当时自己身子一日弱似一日,一晚睡梦之中,听到盈盈哭泣甚哀,说道:“你一天比一天瘦,我……我……”说得诚挚无比,自己心中感激,狂吐鲜血,就此人事不知。待得清醒,已是在少林寺的一间斗室之中,方生大师已费了无数心力为己施教。自己一直不知如何会到少林寺中,又不知盈盈到了何处,原来竟是她舍命相救,不由得热泪盈眶,跟着两道眼泪扑簌簌的直流下来。莫大先生叹道:“这位任大小姐虽然出身魔教,但待你的至诚至情,却令人好生相敬。少林派中,辛国梁、易国梓、黄国柏、觉月禅师四名大弟子命丧她手。她去到少林,自无生还之望,但为了救你,她……她是全不顾己了。方证大师不愿就此杀她,却也不能放她,因此将她囚禁在少林寺后的山洞之中。任大小姐属下那许多三山五岳之辈,自然都要去救她出来。听说这几个月来,少林寺没一天安宁,擒到的人,少说也有一百来人了。”令狐冲心情激荡,良久不能平息,过了好一会,才问:“莫师伯,你刚才说,大家争着要做头子,自己伙里已打得昏天黑地,那是怎么一回事?”

莫大先生叹了口气,道:“这些旁门左道的人物,平日除了听从任大小姐的号令之外,个个狂妄自大,好勇斗狠,谁也不肯服谁。这次上少林寺救人,大家知道少林寺是天下武学的祖宗,事情很是棘手,何况单独去闯寺的,个个有去无回。因此上大家说要广集人手,结盟而往。既然结盟,便须有个盟主。听说这些日子来为了争夺盟主之位,许多人动上了手,死的死,伤的伤,着实损折了不少人。令狐老弟,我看只有你急速赶去,才能制得住他们。你说甚么话,那是谁也不敢违拗的,哈哈,哈哈!”

莫大先生这么一笑,令狐冲登时满脸通红,情知他这番话不错,但群豪服了自己,只不过是瞧在盈盈的面上,而盈盈日后知道,一定要大发脾气,突然间心念一动:“盈盈对我情意深重,可是她脸皮子薄,最怕旁人笑话于她,说她对我落花有意,而我却流水无情。我要报答她这番厚意,务须教江湖上好汉众口纷传,说道令狐冲对任大小姐一往情深,为了她性命也不要了。我须孤身去闯少林,能救得出她来,那是最好,倘若救不出,也要闹得众所周知。”说道:“恒山派的定闲、定逸两位师伯上少林寺去,便是向少林方丈求情,请他放了这位任小姐出来,以免酿成一场大动干戈的流血浩劫。”莫大先生点头道:“怪不得,怪不得!我一直奇怪,定闲师太如此老成持重之人,怎么会放心由你陪伴她门下的姑娘、尼姑,自己却另行他往,原来是为你作说客去了。”令狐冲道:“莫师伯,小侄既知此事,着急得了不得,恨不得插翅飞去少林寺,瞧瞧两位师太求情的结果如何。只是恒山派这些师姊妹都是女流之辈,倘若途中遇上了甚么意外,可又难处。”莫大先生道:“你尽管去好了!”令狐冲喜道:“我先去不妨?”莫大先生不答,拿起倚在板凳旁的胡琴,咿咿呀呀的拉了起来。令狐冲知道他既这么说,那便是答应照料恒山派一众弟子了,这位莫师伯武功识见,俱皆非凡,不论他明保还是暗护,恒山派自可无虞,当即躬身行礼,说道:“深感大德。”莫大先生笑道:“五岳剑派,同气连枝。我帮恒山派的忙,要你来谢甚么?那位任大小姐得知,只怕要喝醋了。”令狐冲道:“小侄告辞。恒山派众位师姊妹,相烦莫师伯代为知照。”说着直冲出店。

一凝步,向江中望去,只见坐船的窗中透出灯光,倒映在汉水之中,一条黄光,缓缓闪动。身后小酒店中,莫大先生的琴声渐趋低沉,静夜听来,甚是凄清。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