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是林愉回门的日子。
一大早,林愉穿着粉霞锦丝罗裙,满面愁容的坐在窗边,她还没和傅承昀说回门的事情,昨夜做噩梦醒的迟,睁开眼的时候傅承昀已经在书房了,大门紧闭。
林愉目光幽怨的落在斜角林深处的书房,去了那么久怎么还不出来。
北院的丫鬟进进出出搬着东西,都把声音放的很低,直到把林愉准备的最后一个匣子搬走,林愉才回神,吸了一口气,拍拍胸口。
哪怕他再生气,林愉还是不死心的想去问一句,回门当日,他要不要同去。
若一个人,难免凄惨了些,她私心也是希望傅承昀去的,哪怕坐着一句话不说,起码他在。
林愉站起来,一个人走到书房门口,往边上的小毛竹林觑了一眼,踮着脚往窗户里面看。书房大门紧闭,窗户落帘,一眼看过去只有密封的木板,身后竹叶微风。
大白天,书房点着蜡,微弱的烛光在窗户投下摇曳的黑影,隐隐有声音传出。林愉攥着裙角,不知此时进去会不会打扰他办公。
就在这时,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你敢骗她,找死。”
随即就是有人痛彻心扉的哭声,“相爷饶命,啊——”
是个女子,林愉愣在当地。
风吹在林愉身上,春日里生出满手的冷汗,她想起很多传言,那些带着血腥,黑暗又恐怖的传言,她不信流言,却还是忍不住害怕里面的声音。
眼睛越来越酸涩,似乎有开门的声音,林愉抬眼望去。就见书房大门打开,昨日那个飞在天上的黑影扛着一个双丫髻的丫鬟,面无表情的走出来。那丫鬟了无生气的垂着手,散落的发丝上流着黑墨,年纪正小,一眼就看出是昨日进屋扶她的小丫鬟。
林愉隐隐知道这丫鬟不是好人,却也没料到一夜之间好好的人就没了,一阵阴风吹过,林愉不知自己要干什么。
“夫人请让道。”飞白一双眼睛拧着,看着林愉,明显林愉挡了他的道。
林愉白着脸,脑子空白的后退一步,直接撞上一株竹子,脊背冰寒。
簌簌落下的竹叶轻飘飘的落在林愉的肩上,吓了林愉一跳。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有人死在眼前。
“你是没长眼睛吗?那么大地方你往树上撞。”
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林愉一眼看过去,就见傅承昀倚在门口,一袭红衣如媚,墨发尽数倾洒在两侧。看过来的眼神戏虐,又好像嫌弃。
“相爷,她…”林愉张口结舌,声音如蚊声细细。
“死了,背主的东西留着过年吗?”傅承昀走过来,整个人火一样灼眼妖冶,眼尾带着不屑的笑意,“也就你这傻子,跟着陌生人往外走,被卖了还帮人数钱。”回来还委屈找他哭,果真麻烦。
林愉垂眸,不敢看这样的傅承昀,小声道:“我知道她不是好人,以后不会了。”
傅承昀嗤笑一声,朝林愉伸手,长长的红袖下垂,飘在林愉眼底,白晢的手上几处带着和衣裳一样的颜色。
“过来,站哪儿很好玩吗?笨死你算了,平地能甩,大路能撞,明个儿有个长剑,你是不是就自己抻着脖子割上去了。”
林愉被他一通说骂哑口无言,糯糯道:“我不是故意的。”
傅承昀点头,“对,你是有意的。”
林愉却摇头,愈发紧贴的靠着竹干,“才没有呢!”
“我看你是胆子大了,都敢反驳了。”傅承昀朝她伸手,扬声道:“还不过来。”
林愉攥着手,遥遥看着他掌心带着的血迹,没动。
这是林愉第二次拒绝他的掌心,傅承昀敛了笑,眯着眼睛看着她,没有收回手,“三……”
林愉抬眸,稍有不解。
“二。”
傅承昀眼睛被吹起的长发遮挡,依稀可见那眼神是盯着她的。林愉看着他又要张口,突然就福至心灵,一个大跨步迈出去,犹豫着把食指放在他手里干净的地方。
“一。”
“我过来我过来,相爷不要生气,不要不理我。”她实在是害怕了,傅承昀不理她太难受了。
傅承昀见此,手掌一旋,干净的手指勾着林愉,弯腰在她颈窝另外一只手搭在她肩上,温热的气息近在耳畔。
林愉身子一酥,不知道他在做什么,红着脸推他,“相爷,你做什么?外面有人呢?”
竹叶自肩头翩翩落地,傅承昀满意的点了点头,站起来吊儿郎当道:“你管我!”
这般放肆的语态,拿准了林愉不敢管他。林愉抿着唇,也确实不敢,“哦。”
她这副明明生气,但又不敢反驳的小模样取悦了眼前人。傅承昀打量着她,从眉毛到眼睛,精致的跟画里的人一样。
记得早上他醒来,林愉还是一副憨态,迷蒙的睡在梦里。如今摇身一变,成了月里嫦娥。这样好看的林愉,若是让人看了去,还真是不爽。
他只能牵着林愉进了书房,把她丢在一边,自顾自倒了一盆水,洗着手上的血。余光落在安坐的林愉身上,她乖巧的坐着,眼神有意无意的落在他身上,明显就是有话要说。
傅承昀也不着急,慢慢的磨着她,等她第三次看漏斗的时候,慢条斯理的取了巾栉擦着,问道:“找我做什么?”
他不明白,林愉怎么就那么喜欢往他眼前凑,不过有这么一个小东西,日子不无聊就是。
林愉扭过头,瘦弱的娇躯直看着小小的,腰肢双手可握,侧脸明媚张口道:“来叫相爷,一起回门的。”
傅承昀洗了三遍,拿着巾栉擦去手上水珠,举起来反复打量着,随意答道:“你自回你的家,叫我去作甚?背你走路还是替你打怪?”
“回门,不都是要…一起的吗?”林愉说着,有些底气不足。
别人的回门是要夫妻同行,可他们明显不是普通人。傅承昀位居左相,更是有伤在身,别看他活蹦乱跳的,实则后背开花,就是不去林家也没人说什么。
她走这一趟,归根结底是心思作怪,想要亲口问一问他。
嫁给傅承昀是她的一厢情愿,却也希望傅承昀真心给她,普通夫妻有的,她也希望亲身体验。只是,她忘记了傅承昀本身…愿不愿意。
林愉本就受了惊吓,此时想通这些更是说不出情绪低迷,低着头也不看他,勉强笑道:“相爷不想去,也无妨的,我先告退了。”
林愉站起来着急的往门口走,逃避着什么。傅承昀侧身看着她凌乱的脚步,脑子没有反应,嘴巴就叫了出来。
“站住。”
林愉站住,没有回头。
“相爷,还有别的吩咐吗?我要回家了,会早些回来。”
新嫁娘回门,需日落之前回来,因为她有心等傅承昀,现在时辰已经晚了,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转过来,”傅承昀一脸淡漠,伸手扯过林愉,高大的身影笼罩着林愉,隐隐有血腥味从手上传来,“你似乎忘了,外嫁的女儿回去就是娘家,哪里来的家。”
只有傅家才是她以后的家,只有他才是林愉的家。
林愉一惊,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傅承昀真正的意思她没有体会出来,只想到了林家,确实不是她的家了。
女子如浮萍,母在是家,母去父不疼,无家。
“我记住了。”许久之后,林愉抬头,笑着说了这么一句。
林愉很美,笑起来尤甚。傅承昀却还是从她的笑里面品出了忧伤,看向林愉的眼神愈发幽深,提醒道:“不会笑就别笑,勉强的只会让你看上去难看罢了。”
林愉僵在原地。
傅承昀松开她,从她头上拔出一根润白色的玉簪,掬着头发把自己的墨发尽数挽起。在林愉惊愕的目光中,慵懒的伸开双手,“更衣,愣着做什么。”
傅承昀说话很好听,简单而普通的几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就跟外面吹起的春风,围着林愉无处不在,对她有着深深的吸引力。
于林愉而言,总有一种他对她很温柔的错觉。
最幸福的事莫过于心悦得到一点点甜,她愿意为此铭记这一天。这种错觉让她控制不住按照傅承昀的话去做。
她要给他换一身新衣,势必要脱去身上旧衣,傅承昀说了“麻烦”,最终林愉也只是简单的给傅承昀系了腰带,理了褶子,整理速度快到不能再快。
系好了,傅承昀在镜子面前打量着,弯腰凑近细致的查看。他那边臭美,林愉尴尬的站在后面,看着越来越晚的天色,忍不住问:“相爷若无别的吩咐,我就先去了,会在天黑之前回来的。”
正理衣襟的傅承昀停了动作,从镜子里面打量着面露急色的林愉,指着桌子里面说:“把那个推过来。”
林愉急着走,顺着他的手指看到了一个轮椅,听话的过去推来,停在他身后。傅承昀撩袍坐上去,顺便在下面和侧面添了软垫,一个轮椅精致的不行。
“走吧!”
傅承昀拍拍手,靠在倚背上,吩咐林愉。
林愉微张着嘴,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还不走,不想回门了。”
林愉回过神,上去推着他道:“这就走。”
轮椅慢慢的朝外走去,傅承昀不用回头也从这带笑的声音里面知道,她这是又开心起来了。
还真是好哄,早知道刚刚就应该多逗逗,反正不会哭,给点糖就能笑的傻子。
傅承昀闭着眼,嘴角微勾,荡出几分笑意,看着心情不错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