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诀 第3章 静女其姝

影月离开的那天，王莽告诉她，老师并不知晓她尚存于人世。

“当初你伤势过重，并不确信能救活，除了府中侍婢及太医，并无其他人知晓你的存在。一来为了保密，二来也为了你不受打扰，能安心养伤。”

“那现在去找老师，会否有麻烦？”影月翻身上马问道。

“无妨，你放心去便是。”王莽望着她，声音沉静如水。

影月策马离开，走了很远，方才回头看了一眼。

繁华的街上行人来来往往，乍一看热闹非凡，视线的尽头隐隐约约能看到骑都尉府的屋顶，在那一片繁荣景象下显得格外冷清，虽然看不见人，影月却觉得，那个穿着玄色常服的人似乎仍站在那里，他目光灼灼地望着远方，却并非在一个人身上停留，仿佛望着的是整个长安，或者更大的地方。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骑都尉府的方向，一拉缰绳，策马飞奔而去。

骑都尉府门前，王莽一身玄色常服，痴痴地站着原地，目光笔直地望着远方，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大人，秭归已经跟上去了。”

身后传来的声音把王莽的思绪从远处拉了回来，他把目光放在身后之人弯下的背脊上——那是一个和子修极为相似的一个身形，但他知道，这人不是子修。

“起来吧，”王莽淡淡地说道，“秭归不在，她之前办的事就交给你去办。”

“是。”

王莽向前走了两步，忽然停下脚步。

“新来的，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子奚，但凭大人吩咐。”

影月行至恩师府前翻身下马，却见一片白衣素缟，她急忙进府中寻找自己的恩师，寻到前厅、花园，差点在正厅与正好出来的恩师迎面撞上。

“老师……”

张恒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人，用力眨了眨，确信不是自己昨夜没睡好产生的幻影，这才张了张嘴，似乎有千言万语呼之欲出却只道出一句——

“影月，你瘦了……”

“老师！”

影月抱住自己思念许久的恩师，禁不住眼泪如雨滴般往下落，张恒安慰地拍着她的背，边叹气边抹去眼里的泪光。

“这些日子，你受苦了。”

影月哭过一阵，便随着恩师进了内堂，眼见恩师亲自为自己斟茶倒水，影月慌忙从坐垫上起身按住恩师手里的茶壶。

“老师，万万不可。”

张恒不以为意地拂开她的手，轻轻拍了两下，“你和公明自小一块长大，老师早已将你们视为自己的孩子，自家人就不必如此拘礼了。”

“是，老师。”影月接过张恒手里的茶，内心稍稍有些不安。

“公明最后一次来我这，也是两个多月前的事了，当时他失魂落魄，说自己有愧于你，令你命丧王家之手，可如今……你是怎么死里逃生的？”

影月犹豫了一会儿，茶杯里的雾气袅袅，使她一向清丽的面容多了一分深意。

“是王莽救了我。”

“王莽？”张恒惊讶道。

“是他。其实……他也不是大恶之人，只是他身在王家，注定不能与公明大人同进退，而我，也必定是追随公明大人。”

张恒摸了摸胡子，略一思忖，道：“你自小追随公明左右，自然与他感情深厚，只是如今公明已经去了另一个地方，你总得为自己打算。其实你与公明不一样，公明身在朝堂不能随心，只能牺牲小我顾全大局，可你不一样，你不是朝堂中人，没必要和他们一样为了朝堂上的事争得你死我活，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可是公明大人……”

“哎，”张恒摆摆手，“公明已经远离朝堂回到他想去的地方，你如今大难不死更应该替自己想想，朝堂上的事还是交给朝堂中人解决吧。”

影月只得点头，“老师说的是。”

“你此次回来，可想过以后怎么办？”

影月摇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茫然。

“我自小勤练武学，受到的教导便是为了保护公明大人，我以为我这一生便是为了保护公明大人，未曾想到他会在另一个地方遇到自己心仪的女儿，更未曾想过自己会与公明大人分开。此番遭逢劫难却保全了性命，我实在不知该去哪儿，只好来请教老师。”

张恒沉吟片刻，道，“既然你不知该去哪里，倒不如回到最初的地方重新思索。”

“最初的地方？老师是指……我的家乡？”

“不错。公明已经离开，你如今也该有自己的际遇，既然身在长安无法做出决定，不如离开长安，从最初开始，一路前行，也许能找到自己的方向。”

影月望着手中已经不再散发热气的茶水，略一晃神，思绪有些飘远。

“如此，一切都听老师的。”

王莽面前的茶杯同样没有了热气，他此刻正在看公文，也没时间注意这个，待喝进去了才发现茶是凉的，正待责问下人为何不备热茶时才想起自己说过不许任何人打扰，自然没人敢进来帮他把凉掉的茶换成热茶。

他又喝了两杯凉茶，才唤人进来。

“来人。”

一直守在门口的子奚走了进来。

“大人有何吩咐？”

“不是你，”王莽摆摆手，“叫个婢女过来换杯热茶。”

“是，大人。”

子奚出了门，正巧看见一个婢女从附近经过，于是二话不说拉了她就往王莽书房去。

那婢女不是别人，正是之前服侍影月的未忧，她刚从此处经过就被一个身材高大侍卫打扮的男子拉住往大人书房去。之前大人明明吩咐过不许任何人进去，此人拉住自己是大人的意思还是他自己的意思？是大人的意思的话大人是想问什么？是这人的意思的话这人是想干什么？

未忧脑中转过无数个念头，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这男子带进书房，还没等她跪下行礼，就听上方传来男子毫无感情起伏的声音。

“换茶。”

嗯？您说什么

未忧愕然地抬起头，只见大人一派风平浪静，并不像要处罚她的样子，而她身后的男子见她发愣，不轻不重地推了她一把。

“去给大人换杯热茶。”

未忧回头瞪了一眼身后的男子，心想：换杯茶你不会直接说啊！等我把茶端过来多好!装什么冷面杀手吓唬人！

不过未忧也只敢想想，然后就上前把王莽面前的凉茶端走了。

王莽正拿起另一本书打算翻阅，忽然手边书沙沙做响——原来窗户竟不知何时被风吹开了。

“属下去关窗。”子奚说着，往窗边走去。

王莽瞥了一眼手边被风吹得翻了页的书，正翻到《国风邶风静女》，书上的文字一瞬间映入眼帘，在他原本平静的内心投下了一枚小石子。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