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咸与王渠氏听说女儿打算回来,在家里等候多时,终于把女儿等回来了。
王咸见女儿情绪低落,原本想好的关怀的话也被堵在心口,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干巴巴地问了两句,然后眼神示意自己的夫人。
王渠氏接收到王咸的眼神示意,拉着女儿一边关怀一边往房间里走去。
客厅里便只剩下王咸和影月怀儿等人。
王咸咳嗽一声,才慢慢地开口道:“小姐近几日要是心情不好,你们要想办法哄哄她。无论她想去哪儿都可以,但是你们一定要寸步不离地跟着她,知道了吗?”
怀儿等人连声答是。
王咸交代了几句,认为说得差不多了便挥手让她们下去。
路上,怀儿和影月说道:“事情既然定下了,想必很快那边就会遣媒人送来纳采礼,这几日府上会忙碌些,要是小姐有什么需要的还请影月姑娘多费心。”
影月并未点头,只道:“这事还未问过王莽……王大人,若是他不同意怎么办?”
怀儿笑道:“自古男婚女嫁天经地义,王大人是身份尊贵,可我家小姐也是侯府嫡女,说来也算门当户对,且小姐貌美心善,这样好的女子怎会有男子不愿意娶的?”
影月道:“可我看小姐近日闷闷不乐,似乎对这亲事并不满意,而且那琅琊樊家若是知道了,可会心平气和的接受这一切?”
“嘘。”怀儿环顾四周,确认了附近没有人,才压低声音说道:“我们只是做下人的,老爷和夫人怎么说我们就得怎么做,此事是老爷对不住樊家,等一切尘埃落定了老爷自有打算,我们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其他的都与我们无关。”
影月不能理解:“那小姐的心意就一点都不重要了?你服侍她多年,是最了解她的人,难道你就不希望她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怀儿无奈地看着她,道:“我自然是希望小姐幸福,可我说到底也只是个下人,能做什么呢?难道要我帮小姐逃婚吗?”
“为何不可以?”
怀儿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一脸坦然的影月,觉得头有些隐隐作痛。
“我的姑奶奶,我可求你别说了,越说越不像样了!”
影月仍是坚持到底。
“若是真心相爱,自然是要在一起的,何须用世俗礼仪束缚住?”
怀儿急得直跺脚,道:“影月姑娘!我知道你是侠女,与我们这样的一般女子不同,不太在意世俗礼仪,可你知道一个普通女子若是没有这些世俗礼仪的保护,会受到多大的伤害吗?邻里街坊会每天指指点点,走到哪里都抬不起头,若是男子变心了,他可以不受束缚地回家娶亲,而女子却会因为被抛弃一辈子都毁了。影月姑娘,你可千万别再说这样的话了,算我求你了。”
影月这才恍然大悟,赶忙赔礼道:“是我思虑不周了。对不住,怀儿姑娘。”
怀儿松了口气,上前扶起她,道:“影月姑娘性情率真,和我们的想法不一样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世上大多女子都做不到影月姑娘这般潇洒,这一点还请影月姑娘体谅一二。”
影月道:“怀儿放心,我断不会做出害小姐的事情。”
怀儿笑道:“这点我自然是信你的。”
过了几日,果然有媒人送纳采礼上门。
影月找着机会去客厅送茶水的时候打量了一番,媒婆看着眼熟,似乎是这长安城里有名的,其他前来送礼的人却是个个面生,一个王莽府上的都没有。
不过想想王莽府上尽是些老弱,怕是抬着礼盒都走不到宜春侯府就趴下了,雇些年轻力壮的来撑场面也不是没有可能,可是子奚和秭归怎么说也该来一个才对啊?
影月觉得有点不对劲。
她说查就查,转头就去了王莽府上,因为事情不确定,怕引起麻烦,于是翻墙进入府内。
一进去就觉得府上有点过分安静,远处传来碎裂的声音,影月认出那是王莽的寝室,靠近后发现下人端着破碎的碗盘走出来,里面传来王莽的怒吼。
“滚!”
很快,子奚也从里面走出来了,他将房门锁上后才离开。
影月愈发疑惑了。
她等人走远了才靠近门边,看了看锁,并不算复杂,但解开也是需要点时间。
锁的声音惊动了里面的人,王莽又是一声怒喝。
“滚出去!我什么都不要!你去和大伯父说,有本事把我关死在里面,你看他找谁去成亲!”
影月道:“是我。”
门内的人突然安静下来,有些不确定道:“影月?”
“是我。”
“影月,你是不是,是不是听到那些消息过来的?那不是我的意思,是大伯父的意思。”王莽解释道,“我刚一回来向陛下奏明事情经过,就从大伯父那里得知了这个消息,我不愿意,他却说事情已定由不得我,将我关在府上不许我出门。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出去的,出去后我就去找陛下退了这门亲事。”
“那子奚是怎么回事?”
“他是王家的影卫,王家实际掌权人是我大伯父,大伯父有令他不敢不从。”
此后接连数日,影月再没有见过王莽,只有媒人来得愈发勤快了,将后面的事情都置办得差不多了,王渠氏和王凤的夫人一起定了个吉日,至此,六礼便只剩下了最后一道礼——亲迎。
随着日子一天天近了,影月发现王文秀的心情变得好了些,从之前的闷闷不乐变得有了点生气,仿佛久不见阳光的花儿一朝盼到了日光,脸上和眼睛里都带了点细碎的光芒。
这天夜里,影月本不当值,但她近来久久无法入睡,所以每晚不当值的日子里都会去后院的僻静处练一会儿剑。经过小姐的房间时,她顿了一下,似乎听到了里面有点什么动静。
影月疑心是自己听错了,或者是小姐夜里翻身的动静也不一定。她站着等了一会儿,听见里面细细碎碎的声音,停了一会儿,里面居然传出了说话的声音。
“……我……不可以……,……走吧。”
过了一会儿,里面竟然有个男人在说话。
“……糊涂!……走了……你爹……”
影月心中大骇,里面是小姐的闺房,听不清声音,但是外间还有怀儿睡着,这个男子竟然能闯进女子闺房且不惊动怀儿,要么是用了武力解决,要么是用了药物。
无论哪一种,都足以证明里面的男子不是什么好人。
此时,离定好的婚期仅剩十日了。
影月打开房门进去,外间的怀儿仍在睡着,并不见身上有任何伤口,看来只是被下了点迷药。影月略放下心,继续往里间走去,里面两人的声音愈发清晰起来。
“……家人很快就会赶过来了,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不行……不行的,你快走吧,万一被人发现了,你会被父亲抓起来打死的。”
“文秀,你听我说……”
“你快走吧。”
眼看男子即将对小姐拉拉扯扯,影月几步上前将男子踢翻在地,厉声道:“登徒子,你好大的胆子,知道这是哪里竟然敢和小姐拉拉扯扯?”
“影月,影月……”王文秀拽着她的衣袖哀声求道,“你放他走吧,我保证不会再见他了,你不要把此事告诉父亲好不好?”
影月愣住了,借着窗外透出的一点月光看见从地上爬起来的是一个年轻男子,眉目端正,眼神清澈,是个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正直模样,怎么也不像个偷进女子闺房的登徒子。
“你是……”
男子有点狼狈地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整理了一下衣冠,才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着影月行了个礼。
“在下姓樊名崇,琅琊人氏,乃是王小姐的未婚夫婿。”
影月打量了他半晌,突然责问道:“外间的迷药是你下的?”
樊崇连忙摆手道:“不不不,不是我下的。”
王文秀不忍见他为难,赶忙回答道:“怀儿的迷药是我下的,我知道你今日不值班,约了樊郎今晚见面,想着把事情说清楚就让他离开,不曾想还是被你发现了。”
影月没想到王文秀看起来一副弱不禁风的乖乖样子,竟然有这样大的胆子。
“你可知道若是发现的不是我,是其他任何一个人,你们俩就都完了。”
“我知道,可我不甘心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嫁给别人。”王文秀眼中含泪,但是面容坚定,“我也知道不该让樊郎深夜进去女子闺房,此事于他于我都是风险极大,可父亲将我圈在府里一个多月不许我出门,无论去哪儿都有人跟着,我,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影月闭了闭眼,无奈地问道:“替你传信的人是谁?”
王文秀咬着唇不肯说。
影月只得把目光转向站着的樊崇。
“你又是为了什么不得不夜闯女子闺房?”
樊崇客客气气地回道:“我收到了文秀的书信,知道了王大人打算将她嫁给别人。我俩自幼定亲,虽不曾下过礼,但双方父母都是见过面同意了的,只待今年我登科及第,父母便随我一道上长安提亲。谁知文秀一纸书信说要与我决裂,我当即收拾了行李从琅琊一路赶过来,就是想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影月终于明白那时王文秀出走就是去寄信了,一路向西走过了桥不远处就有一个中点站,往来的邮差会在那里换班和休息,信鸽也会在那里被喂食用以补充体力。
“如今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你可有什么打算?”影月问道。
樊崇道:“姑娘此言差矣,我反倒认为事情尚未到绝路。离迎亲的日子还有十日,我父母也即将到来,我们两家是世交,到时候双方父母相谈,我认为王大人断不会不顾颜面做出一女二嫁的事情来的。”
影月想了想王咸不顾女儿意愿一意孤行的样子,觉得樊崇对他的期望过高了。不过身边两人都用一种期盼的眼神望着她,影月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交代了几句,并告诫樊崇下次不得再闯女子闺房,然后放他离开了。
见樊崇安全离开,王文秀对影月满是感激,再三向她保证绝不会有下次了。
影月定定地看着她,然后叹了口气。
“替你传信之人,是怀儿?”
王文秀羞愧地点点头。
“你是如何知道的?”
影月道:“怀儿心思细腻,办事又周到,想来她比我更早发现你的不对劲,为了让你死心才替你传信,又担心事情万一败露她难辞其咎,于是让你对她下药好骗过王大人,为后面做准备。”
王文秀有些不明白。
影月道:“无妨。如今发现你们的人是我,这是最好的结果,今夜的事情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了,你一切如常,等着樊公子上门便是。”
王文秀点点头,不再多问。
第二天一大早,府上就开始热闹起来了,虽说之前也很忙碌,但下人们还不至于引起骚动,今日听闻来的是王小姐的前定亲人,下人们便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每隔一会儿就要找个借口去前厅看看,然后回来和三五好友窃窃私语,议论一番这樊公子及其父母的衣着品貌,言谈举止。
王小姐终于盼到了人,却像是害羞了般无论谁劝都不肯离开房间半步,只差怀儿她们出去打听,自己却不肯出去看看。
谈到近晌午樊家几人才离开,据回来的雁儿说,离开时的樊公子脸色很不好,王大人也未留几人用午饭,看起来谈得不是很愉快。
王文秀听到这话,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影月倒是想到了这种结果,她侧头看了看,发现怀儿正若有所思。
“你也已经想到了这种结果?”
怀儿被身后的声音吓了一跳,转头发现是影月,才放下心来。
“此事对小姐而言也未必是坏事,樊公子受挫便不会再来了,小姐也能安安心心的嫁人了。”
影月喃喃道:“若真能如此,便……”
便怎样呢?
她们都觉得这样便是最好的结果了,王小姐会嫁给王莽,成为万千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女儿当中的一个。
很快,她们就发现,事情离她们当初所想的差得太远了。
因为她们都低估了那个看起来柔弱顺从的闺阁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