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傀 第14章 第 14 章

花的味道无孔不入，仿佛孢子般在窄小的空间内蔓延。她嗅到了他衣领上潮热的风。闷湿的夏夜将血腥的气息缝合在了他的领口，在触碰到的瞬间，她控制不住地攥紧了那片干涸的印记。

会是他杀掉了王璐璐吗？

草莓涂层的栗米棒不会再有人打开了。

黎蔓咬着牙，强行忍住了即将出口的质问。

小镇的风波似乎就是从他出现的那一刻开始扩散的。脖子上已经消退的掐痕似乎又在隐隐作痛，他从出场开始就是暴力与谎言的化身，黎蔓控制不住对他抱有最糟糕的期望。

她该如何得到真相？

【你在怀疑我吗】

他写道。

就算清理过衣物，身上还是难免会残留一些痕迹。

黎蔓的鼻子很灵，他根本瞒不过她。

但确实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温热的鲜血溅到身上时，仿佛灵魂出窍一般的空虚，在身体内骚动的叶片挣扎着破壳而出，企图占据他的身体，成为支配身躯的主人。

但也仅此而已。

指腹夹着的长发从缝隙滑下。他掠过她迷茫中藏着畏惧的双眼，将她往前扣在了自己怀里。怪物是没有思想的，可她使得他这样恐怖的恶魔有了能够选择的神志。她是他赖以为生的阳光和雨水，在遇见她的那一瞬间，他才真正地被唤醒了灵魂。

忘记了所有前尘纠葛，他只知道凭着本能将她困在身边。

【你想知道什么】

【我都会告诉你】

黎蔓沉默了一瞬。

“你为什么要杀掉璐璐。”

【他没有这么可爱的名字】

他回答。

【是以前的一个朋友】

也许是朋友吧。

他已经记不清之前发生的一切了。然而失去的记忆并不影响他的捕猎，身躯的本能反应自动锁定了目标。他像是螳螂一般悄悄走到他的身后，砍掉了他的头。只可惜，他不是人类，自然也无法产生报仇的快感，更像是完成了一件必须要完成的任务。

【放心，我不会对你的朋友动手】

黎蔓的确因为他的话感到了自欺欺人的安慰，可并不能平息她心中的悲切。

她只能从他的口中一点点拼凑事件的真相。

真相是，他是个不折不扣的会杀人的怪物。

从小到大，黎蔓虽然不受疼爱，但也是在法治社会中成长起来的孩子。黎蔓能够劝说自己接受怪物的真相，但无法接受他杀掉了人类，哪怕这两件事从一开始就是放在一起相提并论的。她太过天真，没有触碰到的黑暗就默认为不存在，直到遮天蔽日的阴影整个将她吞没，她才升起了危机感。

有朝一日，他腻味后，也许也会这样像是修剪花朵一般切掉她的脑袋。性命在他眼底只是一株浮萍，任何道德法律都无法约束他的肆意妄为。今天他染上的可能是恶人的鲜血，明天就可能是她的亲人朋友，后天就轮到她了。

她所住的地方很小，小到每条街道都是认识她的人。也许是父母那边的亲戚，也许是高中时的同班同学。也许某天，她偷偷饲养的怪物就会冲破牢笼释放天性，一一收割他们的性命，再带着这样一身血腥气来到她的面前求爱。

黎蔓做不到漠视。

可她也毫无办法。

怎么办？让他去自首吗？警察会受理怪物吗？大概在见到他的那一瞬，就会将他枪毙吧。

如果他死掉了，那么她是不是又要回到看不见光明的日子？永远等待着一个见不到的人，然后孤独地老去。在这个自杀属于违反孝道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小镇，如果没有念想，她该怎么撑过剩下的几十年。

黎蔓伸手，静静地抚摸上他的花瓣。手上的触感是细腻柔软的，他一定是绽放得很灿烂的花，总会让她想起那一日少年的笑脸，永远向阳幸福地开放。这一点点小小的念想，足以她控制不住也跟着快乐地笑起来，多巴胺开始分泌，她的头脑轻飘飘的，仿佛忘记了一切烦恼。

她不必做一个坚强的瞎子，不用克制自己的恐惧和不安。她不需要视觉，同样的，他也不用被她看见。他们是一对天生互补的怪物。

嵌合的感官不知不觉让她产生依赖感。

他决不能有一丝一毫暴露在日光下的可能。

黎蔓绝望地发现，自己已经一脚跨入了密密的网中。

她动弹不得，牢牢被他牵扯。震动的丝线牢牢缠住她的躯干，将她包成了密不透风的茧。

他是不折不扣的食虫植物。

“你会离开吗？”

【你在担心我吗？】

【不会的】

【我会永远陪着你】

【我会扫清任何妨碍我们的障碍】

他只是单纯在解释，语气里自然而然流露出非人类的残忍和傲慢。

黎蔓沉默。

“好。”

她的语气重带了孤注一掷的疯狂。

“绝对不会让人发现你的。”

她再度重复了一遍，像是下定了决心：“绝对不会。”

在熟悉的剧痛中，她再一次看见了恋人的脸庞。

他已经熟悉这一招了，像是打巴掌之后一定要给一颗甜枣，每次惹她不快后马上放出另外一人来讨好她。这一招屡试不爽，面对怪物时僵硬沮丧的黎蔓，看到“他”的影子时总会变回天真烂漫的少女。

回忆起向日葵下的约定，运动会塞进掌心的鲜花，放在桌子上的牛奶……她在幻觉中产生了活下去的勇气。过去的时光宛如蹁跹飞舞的蝴蝶停在了她的眼睛里，向熠是唯一能够将那些快乐的时光带回给她的人。

可这次不一样。

在看清楚脸的那一刻，刚才还坚强放着狠话的人理智断线，瞬间崩溃，她揪住他的领子，哭着质问道：“为什么要杀人啊！”

“你为什么要杀人！”

已经分不清到底谁才是谁了。黎蔓混沌的思绪只足以对着她看得见的人发泄情绪。

他说的是对的，长此以往，他和“向熠”在她心里的形象越发靠近，几乎要融为一体，甚至忍不住要迁怒他。

青年的衣衫洁白。

他正在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忧郁而悲伤。他没有进一步解释，而是拉着她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写：

【对不起】

【对不起】

……

这是他的错吗？

显然不是的。

臆想中的向熠什么也没有做。她不该将他拖下浑水。哪怕只是打湿一点他的衣襟，她都不忍心。

黎蔓不知道找谁来怪罪，也不知道该相信谁。没有人会责备一个什么也做不到的瞎子，也因此所有人都忽略了她也有得到真相的权利。可现在她只能选择隐瞒。隐瞒自己的过错，继续抱着不该存在的幻影死去。

“我后悔了。”

她喃喃道。

后悔什么，也许是后悔那一刻没有在他手中死去吧。

可他只是送上了自己的手指，抵在了她即将咬破的下唇前，温柔劝慰道：

【后悔也没有用了】

【小蔓】

【我们注定一起枯萎】

绿色的血滴在了地上。

-

老刘的脑袋简直要炸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刚通知王璐璐的家属后，马上又来了一具尸体。一看，还是黎蔓的同学们。

他都要怀疑是不是有人专门盯着来小镇旅游的校友了。

坐在警局打了一个晚上电话，他的嗓子沙哑又疲惫，越发老态了。

放在桌上的豆浆温热，他喝了一口就放在了一旁，闷闷地捂着嘴咳嗽了好几声。

“刘局，有线索了！”市里的同志急急忙忙冲了进来，“我们侦破了一条重要的讯息，和五年前的失踪案有关！”

老刘精神一振，立马从椅子上弹起来，“我看看。”

“五年前没有人知道向熠的去向。当时负责的刑警猜测他意外被绑架遇到了不幸。但我们从第二位死者的手机里发现的线索可以证明，向熠当初是有计划的去了某个地方。”

老刘看着聊天记录的复印件，眉心紧锁。

【：我看到向熠了】

【：在哪里？】

【：车上（照片）】

“能查到是那趟车吗？”

警察答道：“是来小镇的xx站。”

也就是说，向熠是在来这里的路上遇害的。

可向熠在这里并没有亲朋好友，唯一认识的林兆熙也早就搬去了他家。他是要去见谁？

关于王璐璐死亡案的调查还在进行。他在询问她的同学时特意提到了向熠。

所有人在听到向熠这个名字时，脸上都出现了恍惚的神情。

“他成绩好，人也好，大家都很喜欢他。如果他还活着的话，现在应该也成家立业了。”班长说，“他说过，自己想早点结婚，生不生小孩无所谓，家里要有两只狗……”说着说着，他擦了擦眼泪，“不好意思，没控制好情绪。”

“没关系。”刘局给他倒了杯水，“那你能说说向熠平时有什么爱好吗？”

“我不太记得了，对不起。”

“那么他喜欢的女孩子或者是喜欢去的地方呢？什么都可以，不要紧的。”

班长突然被戳中了回忆，他迟疑开口：“他喜欢的人……我知道的。”

老刘神色逐渐变得凝重，“能告诉我们吗？”

“黎蔓。”

班长说。

“他喜欢她好久了。”

筋疲力尽，白天再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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