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微看着润玉如此推辞,第一反应竟不是觉得他过于谨慎小心,而是觉得因为有青云宗和梦曦,润玉已经不将自己这个父帝放在眼里了,脸色当即不太好看起来。
但他还是克制住这种想法,暗自安慰自己,青云宗来到这里也有段时间了,不曾见润玉真的对他不恭顺过,但本来脱口之后便有些后悔的主意,这时候反而因为想要试探润玉而下定决心:“玉儿该对自己有信心才是。你掌管三方天将多年,从未出过丁点儿差错,父帝相信将五方天将府交给你,你也是能够胜任的。”
太微说到此处,也不知为何心内微动,眉梢不由自主轻跳几下,还未明白自己被自己话语中什么地方触动了心弦,便被润玉的模样吸引住目光,将刚刚心里的那一丁点异样抛在脑后。
“这……”润玉低眉敛目,眉心稍稍蹙起做出为难模样,似是很不情愿接受。
太微见状,试探之心更加旺盛,要润玉暂管五方天将府的想法反而更加坚定:“你不必担忧,若真有无法决策之处,你大可来询问父帝,父帝会为你解答。”
润玉见此,最终还是犹豫不决地答应下来:“旭凤病重,母神昏迷,父帝近日劳苦,润玉是该尽臣子之责,为父帝分忧。只,润玉到底不曾真正接触过军务,若有行事有所纰漏,还请父帝提点。”
“你我是父子,若有不会的直接来问便是!”太微平静的眼里神思闪烁,看着润玉单纯懂礼,一副为他着想的孝顺模样,一时间都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疑心病太重。
虽说,有那个梦曦,还有那个青云宗,可这么久以来,润玉一直都是恭顺有礼的,就连当初他用他换取天兵天将,也不曾见他反抗怨憎过,后面簌离之死,也不曾见他如何。这样的人,要么当真心怀宽大,天生一副赤子心肠,要么便是心机深沉,善于隐忍。
润玉,你到底是赤子之心,还是善于隐忍?
润玉感知着上方太微审视的目光,低着的眸中却满是淡漠,他正要说些客套话便告辞,却在听见太微接下来的话后僵在原地。
太微很是眼尖地看见了润玉白衣下的那一层生麻孝服,他盯着润玉的乌黑发顶,意味不明道:“润玉,父帝对你的教导,你可还记得?”
“润玉一直记得。”润玉低眸感知着太微目光落下的地方,知道他看到他穿的孝服了,他知道太微想听他说什么,但是他不想开口。
“此前诸事繁杂,我便没有顾得上你,此刻正好有闲余时间,一些话也该和你说。”
“当初之事,天后是有些过分,但她是奉了本座的命令。你拂逆天后便是拂逆本座,之前九霄云殿上发生的一切,便当是个教训,你该牢牢记住动心忍性四个字,而不是次次冲动地与天后对上。”
润玉听着太微的话,似乎都能想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无非什么“天道无情,他身为天帝身不由己”之类极其讽刺的话,他低眸貌似恭顺地听着,心思却开始飘远。
他到底为什么,会一次次顾及这个父帝,一次次犹豫着不愿动手呢?他忽然想起来,早在梦曦带着青云宗刚来那一天,他就已经知道自己不过是父帝手中的一颗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可为什么自己就是迟迟下不了决心?为什么总是想要给他机会?
他听着太微一番道貌岸然的话,忽然明白自己迟迟不愿动手的原因,无非是他还把他当做父亲,可他从不曾把他当儿子!他不是无情之人,天帝太微却是真的冷血无心!
父子,夫妻,君臣,在他眼里恐怕都只是达到目的的棋子!
“明白了吗?”太微说这么多,无非一点,他希望润玉乖乖听话,希望润玉换下那生麻孝服,希望他做一颗有用的棋子。
润玉身上的生麻孝服,明晃晃地昭示着太微以往的卑鄙行事,时刻提醒着世人,他对龙鱼族小公主骗情骗身的利用,即便旁人不知道这些事,他看着那生麻孝服也觉得刺眼无比。
“润玉明白。”润玉恭顺地回答,眼里对太微的最后那一丝丝孺慕之情也完全消散。
太微见润玉没有丝毫犹豫不满,心中怀疑之余不免满意万分,他终是转身离开,毕竟除了五方天将府的事,还有很多事要他处理:“你明日便去五方天将府上任。”
“是。”润玉看着太微慢慢远去,自己缓缓起身看着沾染路边枝叶的裙摆,轻轻拍了拍,将垃圾拍去。
他慢慢地往青云宗走去,并不将太微那番废话放在心上。
到达青云宗,他直接进去了,刚抬眼就看到了一群正在劳作的鸟族,那场面颇有些好笑。
原是梦曦交代,不要白养着这群鸟,灵云便想了办法,利用傀儡符让这群鸟族听话干活,他们身为鸟儿,平时运输些东西很是方便。
一只海东青此时爪子上抓着一只篮子,篮子里是一些铁具种子,乖乖地跟在一个青云宗弟子身后,另一只鹰停在旁边,一个青云宗弟子将一块乌黑的矿石放在储物袋里,挂在鹰的腿上……
细看这群鸟,他们目光虽是清明的,但行为动作仿佛不受自己控制一般,僵硬却乖顺。
有青云宗弟子注意到半空中的润玉,顿时不敢耽搁,走上前来,看着润玉落地,恭敬地询问道:“公子忽然来这里,是来找太叔祖的吗?”
“不是,梦曦让我来把这些鸟族处理了。”润玉摇摇头,指了指那些正在劳碌的鸟族。
这弟子闻言一愣,随后下意识却是掏出一只椅子来,请润玉坐下:“弟子这便去将这些鸟召回来,还请公子坐下稍等片刻。”
“这,我还是该去主峰与你们掌门说一声。”润玉有些懵地坐下,看着那弟子着急忙慌从储物袋里拿出桌椅瓜果,顿时有些别扭。
“太叔祖既然让公子亲自来取这些鸟,自然是着急的,公子直接取走就是。师父那边,弟子会去禀报的。”温溢是灵云的亲传弟子,这次是他按照规矩来做任务,打理青云宗外围的一些仙植灵树,碰上润玉也是意外。
他以前按照规矩去照顾过梦曦,知道梦曦那懒散到什么都不在意的性格下,对某些方面有多严苛,面对润玉,他下意识将之放在与梦曦一样的位置上,不敢怠慢。
毕竟,这世上就算是苏苏太师祖也拿不到的太叔祖身上的月露玉佩,此刻正在面前的如玉公子腰间挂着。
润玉早就知道梦曦在青云宗地位极高,此时便没有过于谦逊推辞:“既然如此,那便麻烦了。”
温溢见此,招来一个小师侄让他在润玉跟前照料,自己急忙前去召集那些鸟族,与傀儡符相配的傀儡令牌在他手里,他很快就将那些鸟召集回来,随后利用捆仙索将这群鸟捆成一团,随后回去,将傀儡令牌交到润玉手中。
“公子,这些鸟体内的傀儡符还没有取出来,用这块傀儡令牌便能对他们发号施令,请公子将令牌收好。”
润玉看着令牌上血红色的暗纹,轻轻点头:“麻烦了。”
他不欲多留,将这群鸟带着直接离开。温溢看着润玉离去,转身安排了小弟子的任务,自己匆匆往主峰赶去。
“师父,”温溢看着桌案后看账本的灵云,见他没有抬头,便继续禀报,“公子前来将那群鸟带走,弟子不敢怠慢,将鸟族交与公子,公子已经离开了。”
灵云闻言抬眸看了眼温溢,没什么意见地点点头:“嗯。你来的正好,太叔祖发布了一些任务,你拿去挂在任务堂。”
“是。”温溢接过那一摞任务,目光一瞟瞟见其中一个任务——万年雪蚕丝,越多越好。
他心里有些疑惑,但没敢问出来,乖乖退下了。
因为,青云宗上下都知道,太叔祖从不在任务堂发布任务,理由是她嫌他们动作慢,有那个时间让弟子们慢慢去找她想要的东西,还不如她自个儿出门找快。
而且,这万年雪蚕丝既珍贵又不珍贵,它避火防水又坚韧,是极好的法衣材料,但甚少有人去找这种材料。
一来这玩意儿难找,要在寒冰之地的冰桑树上才找得到一些,二来这万年雪蚕丝自带冰雪寒气,一般只有冰灵根与水灵根的修士才受得住这种寒气,所以就算有人财大气粗相用这个做法衣也只会加入一点点。
也不知太叔祖怎么忽然想要这个了,而且还“越多越好”。
润玉拉着一串鸟,并没有直接回天界,而是去了他在凡间的住处。
这些鸟在润玉不曾催动傀儡令牌时,就已经能控制住自己的行为,此时一个两个下意识挤挤挨挨地靠在一起,一双双眼睛齐刷刷地小心翼翼地觑着润玉。
润玉没管这些鸟,而是叠了两只纸鹤,开始传消息。
两只纸鹤带着讯息同时离开,前往翼渺州,只是落到了不同的人的手中。
穗禾与隐雀几乎是同时得到消息,两个人看着纸鹤上的内容,眼里都是狂喜,只是后面的反应却各不相同。
隐雀看着纸鹤上所写,欣喜过后眼里划过狡猾迟疑之色,之前他与润玉耗了很久,一直希望润玉先帮他会把鸟族精英带回来,他再考虑站在他那一边,只是润玉年纪轻轻心思缜密,根本不入套。
如今,眼见着还有几天他就要登上鸟族族长之位,润玉这时候把鸟族精英送来,对他而言似乎也没什么作用了。
更甚者,这群被抓的精英若是直接死在外面,对他反而更有利。他其实也不是特别乐意帮助润玉,毕竟若润玉没能成功登帝,他便要承担巨大的风险。
他目光中冷光闪过,露出坚定神色,召来自己的心腹,吩咐了一番。
润玉此刻坐在水榭上,望着平静的湖面出神。在他不远处便是那群乖顺的鸟,也不知这些鸟族在青云宗遭遇了什么,这会儿一个个乖顺得不得了,安安静静地挤在一起一声不吭。
穗禾也接到了信,她这些日子已经被鸟族的族民逼得走投无路,只差一点她便要被赶下台,这时候收到润玉的消息,她是挺高兴的,但心里也无比挣扎。
她自入天界以来,都不曾把润玉真的放在眼里过,即便天后荼姚对润玉何等忌惮,她都不以为意,毕竟润玉以往实在是明哲保身,逆来顺受,不起眼得很。
如今自己需要求自己以往看不入眼的人,天生的骄傲让她感觉别扭。之前她被婉言拒绝的时候,她心里其实是松了口气的,只是没想到润玉会真的帮忙,现在还送信来。
她看着手中的信纸许久,最后还是站起身,定定神独自前往凡间。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她当初能为了自己的未来,对天后处处恭顺为她做事,对旭凤情意绵绵处处着想,最终成为鸟族族长。她现在也能为了自己的未来,对昔日自己看不上的人俯首称臣。
何况这个人,即便她以往完全看不上,他也让她曾经以为永远不会倒下的天后与旭凤缠绵病榻,他早就已经有资格让她低头。
她一直都是个足够狠的人,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