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屋大维所料,公主阿尔,快马回了小亚细亚。
她利用过往积聚的人脉筹得资金,拉起了一队以中东部落为主的临时僱佣军,趁着罗马内战而管理鬆懈之际,扫荡沿海的海盗。对他人来说,海盗狡猾难寻,但对于在小亚细亚民望甚高的阿尔,要取得情报并不难。她以战养战,将原始资金逐渐滚大。
由于得到商队的感谢,阿尔的现金流极其稳定,轻易变卖海战中所得的财产,再大方奖赏麾下的僱佣兵。两个月之内,阿尔的队伍已急速扩至六千人,足有一个军团的编制。
这是一个好的将领便能得到名望的世界。
“殿下。”以弗所月亮神庙的大祭司,上了海船,向阿尔躬身问好。
阿尔收回远眺地中海的目光,转头望向她的追随者。
大祭司递上一张纸条,“又有来求情的了。”是贿款的数字。
海盗和沿海居民乃至政权都有千丝万缕的关係,多的是人要求阿尔收手。阿尔早就决定只把海盗荡平半数便停手,只等对方开价满意罢了。这是惯例,让海盗收敛些便足够,就是商团也没甚麽好抱怨的。
只是,她的队伍到底是乌合之众,一旦停下便很容易散架。阿尔必须尽快找到下一个出兵的目标。
“殿下,”大祭司自阿尔回来后,便一直愁眉紧锁,“安东尼将军那边,又递来了邀请。”他不无暗示地道。
说实在的,完全没人能搞明公主阿尔到底在想甚麽。
是个人都能看出,她这样下去是没有未来的。
阿尔却没如大祭司的愿,挥手再一次推拒了安东尼的邀请。她甚至毫不掩饰地撇了一下嘴。只因安东尼的邀请愈盛情,代表他的情况愈恶劣。没看他初见时的态度能有多恶劣吗?
阿尔转身回到船舱,在微微晃动的木椅上坐下,黑色的眼睛望着桌上的地图。
在她出手的同时,被屋大维派去徵兵的阿格里帕,亦募得三千新兵。及后,屋大维更将米西纳斯派去游说东部军团,以高价聘请有经验的老兵。一个军团的规模,也渐渐成形了。
但安东尼最大的危机并非来自新凯撒。
他当政时激怒了中立派,最终致使元老院派兵,想推他下台,而屋大维也趁机与元老院合兵,双方现正在意大利北部进行拉锯战。对这结果,阿尔是有点意外的。她没想到安东尼原来是纸煳的,连中立派都打不过,更枉论在希腊足有十一个军团规模的反凯撒派了。
这倒是让阿尔有了稳定人心的机会。
毕竟,谁都不理解她抛弃屋大维、又不肯归降其他凯撒派领袖的举动,此时安东尼的弱势正好给了她观望的籍口,不会被追随者迫着再做选择。
大概……阿尔又一次将目光投向波光粼粼的地中海,望着对岸望不见的埃及。大概,连埃及女王也不会猜到阿尔的打算。
女奴送上吃食,阿尔便将桌上的文件推开,先饱餐一顿再说。饭后,阿尔看了一阵子新购来的故事书,又锻炼了一下身手,到傍晚了,便带着刀便自己下船走走,甚至都没让护卫跟随。
小亚细亚不会有人不长眼地去招惹公主阿尔。
听海边的风,听粗暴的僱佣兵胡天胡地,海港入夜后反而更是热闹。罗马的野心家们忙碌之时,公主阿尔坐在海边發呆。
夜色遮掩了她苍白的脸色。
阿尔以手托着疼痛难堪的头。没人知道,三年前兵败后,阿尔就患上了偏头痛,记忆也受到影响,很多往事都变得模煳不清。去年开始,阿尔發现自己甚至会完全忘了一些人和事,情况愈来愈严重了。
太忙碌的话,也会像今日一样头痛到非得避开人不可。
换句话说,阿尔已经不适合当一个将领。
打些不成气候的海盗已是极限,阿尔没能力进入持久战。
一无所有的,其实不是旭日待升的年轻凯撒,而是变成废人的阿尔。
阿尔坐在海边,抬头转眼间,望见不远处的民船上有一小孩子在玩闹,玩得都快要掉下去似的。阿尔想让人去提醒那家的大人,却又發现自己没带随从。
她张了张嘴,發不出声音。
没多久,便见有大人走出来将小孩子带回船舱了。谁都没看见说不出话的公主。
难怪她的追随者时常感到不安,因为阿尔也知道,她没有未来,不过是能活一天算一天。当然,也正因为这样,她也不必为了“将来”而去忍常人会忍的气和无奈呢。
九月,地中海又传来一个荒诞的消息:由于各方内战而空虚的罗马城,被那个金髮蓝眼的年轻人带着一个军团的兵力围了。兵临城下,十九岁的新凯撒成为了罗马史上最年轻的执政官。
根基不稳,也不知道是谁给他的胆子,一个军团就敢觑觎罗马。
久违地,真的久违了,阿尔无声地失笑。
喜欢他?阿尔不否认新凯撒长得赏心悦目吧。但更重要的是,行动明明胆大包天,却从不会让追随者感到不安。就连她,追随新凯撒的时候,也有好些日子是不用动脑子的。
人民会喜欢这样省事的掌权者。
“殿下。”这回,是在陆军帐中了,只阿尔的追随者又發出了同样的催促。
催她再次做出选择。
安东尼一度败兵予中立派,便与其他凯撒派将领合兵,又杀了回来。中立派本来就实力不强,无力再战,不过两个月间,便倒过来被按着打。
屋大维抽身早,一见情况不对便先退兵,回罗马城捞了个执政官再说。
屋大维与安东尼,依然是阿尔的首选。
这段期间,阿尔在放弃海战后便转道希腊,专注于与反凯撒派对着干。
为战争而横徵暴敛,反凯撒派在小亚细亚可是开罪不少人,只是没人能反抗罗马。阿尔正好捡漏,将这股力量纠集起来,以游撃战压制反凯撒派,同时壮大她的力量。
阿尔麾下,此时已有两个军团了。
养家就益發艰难。
阿尔执起笔,主动给新凯撒写信。
神奇的是,就算新凯撒远比安东尼弱势,她的追随者中也没人反对她的选择。姑且,归因于“凯撒”的魔力吧。阿尔摇摇头,简单地写了封归降信。
远在意大利的屋大维收到信时,扬起了嘴角、不,他的好友亲眼瞧见了,这是用整张嘴来划开的半圆。
阿格里帕撇开了脸。噁心坏了。
“你早知道公主会回头?”米西纳斯搓着手,问。天知道他气走公主后,米西纳斯耐着性子地日做晚干的,任屋大维差遣了个够本,还依然担心会被屋大维杀掉。
给他带新的美女,人家又瞧不上眼。米西纳斯砸了一下嘴。
“这是必然的结果。”屋大维站了起来,眼角眉梢都跟弧形当上了亲戚,“公主阿尔的麾下,主力都是对罗马不满的人。她只能选择最合理的当权者。”即是,他,屋大维。
横徵暴敛已经不适合过度扩张的罗马,但这麽多的领袖中,没人看得出、不,或者说,没人能放弃到手的利益,不愿收手。
屋大维是惟一一个让人见到希望的领袖。
因为他是“凯撒”,那个提出改革罗马的伟人惟一的继承者。
看屋大维强行压着自己用稳重的步调离开,却明明都快要飘起来似的,落在后面的米西纳斯抱起手臂,也露出了笑意。
“至少我们暂时不用担心军力的问题了。”
阿格里帕也点头,“加上公主的,我们便有三个军团。加紧一点,可以再扩招一个。对上安东尼的四个,便不算差距太远了。”
“不过让你说啊,你说这屋大维得意的,是到手的军力,还是要回来的公主?”
“……算我求你了,你就少招惹公主,好好地做个人吧!”
“我!?我甚麽时候不是人了?你这傢伙行军时都不洗澡,才不是人呢!”
也没有刻意约定,阿尔的两个军团便已行军至安东尼的背后,与自罗马而出的屋大维互为崎角之势,利用地形,反过来包围着兵力要稍多的安东尼。
安东尼为防守方便所选择的营地,相对而言,便是难以展开人数优势的狭窄地段。
“这老小子被元老院的人吓怕了,”屋大维的军帐中,鲁弗斯将军向同伴们解释战势,“安东尼先前败兵,就是因为后营被袭,现在才会选地失误。”
穿上战袍的阿格里帕补充道:“他也没预料公主殿下会从后方而来。”
公主的行军速度也比一般的要快,安东尼没来得反应。阿格里帕看出公主是轻装而行,骑兵为主,少了粮草,战争便需快速展开--
“呜------”一日的清晨,军用号角在战场上高昂地响起。
屋大维和米西纳斯骑马,留守在战场后方,鲁弗斯将军坐阵中军,阿格里帕为先锋,率先出场。他带的是重装骑兵,以便为公主的轻骑吸引开火力,製造机会。
安东尼的军队最大限度地集结,以密度抗衡夹撃战,他本人则是同样带着重装骑兵,伺机突围。
后方的公主,执着刀、背着弓,站到了罗马少见的战车上。她是个将领,不是执政官的情/妇,她必须在回来时表明这一点,亦便须要亲自站上战场。阿尔放弃骑马而转用埃及王室常见的战车,掩饰自己不佳的状态。
安东尼倒是尚算轻鬆地跨坐在马上,瞧了瞧两边,往地上吐了一口沫。
公主阿尔抬起手臂,张弓,搭箭,放!嗖的一声,射中安东尼的军旗。她手下和屋大维阵营的兵士都敲着武器助威。
安东尼狠咬了一下牙,抽出了他的短刀。
就在军号再响、战争开打之际,三方的领袖同时刹住了动作。
由中立派把持的罗马元老院,刚刚發佈消息,将屋大维、安东尼、阿尔西诺伊列为罗马的“公敌”,所有罗马的子民都有义务将其杀死。
这意味着,中立派与反凯撒派达成了共识,联手对抗凯撒派,他们在希腊的十一个军团都会在不日向安东尼和屋大维發起进攻。
“他妈的。”安东尼勒了一下缰绳,在战场上吼了一声:“小子们!来跟你叔叔我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