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晚月生活的年代,一向是谁强谁有理。诸侯拥兵自重,小吏仗势欺人,有几个钱就能用鼻孔看人。她一锄把这样的世界锄翻后,却在九重阙遇到一帮淡泊名利的人。
擎华生在九重阙二环,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天音和晚月一样是凡人飞升,但她飞升前从小就在人界有名的门派修炼,生活不算困苦,跟晚月比依旧是大户人家。
正是生活无波无澜,擎华才能那么轻松地给临煞渊下战书;正是此前斩断尘缘太久,天音才会热衷于各种新奇挑战。在九重阙这样由一群没什么竞争**的人组成的井然有序的庞然大物之中,晚月可谓是异类中的异类。
要不是当初被擎华点中,说不定她就拎起锄头造反了。这么说来,她确实是个继承了临煞渊传统美德的人。
栖川相信她有这样的能力,眼见着晚月就要反戈加入临煞渊了,栖川赶紧试图制止她的危险想法:“那些正道修士入魔,都被世人说是误入歧途。像姐姐你这样已经得道的仙君,就更不该来主动淌临煞渊的浑水了。”
这个话题晚月算是说定了,继续问:“人人都嫌恶临煞渊,像你这样生来就是魔族的人就不觉得不公平吗?”
“我看所有人都乐得这样。反正已经被人讨厌了,那就更用不着遵守法纪,毕竟在旁人眼里自己早就是坏人。”栖川说着,又赶紧说,“不过我可没有这样的时期。我遇到了一群非常好的人,她们一直帮助我,防止我被带坏。”
“你说的那些朋友也是魔族吗?”晚月问完才发觉自己问的这些没什么意义,又改口问道,“既有朋友相助,那为什么碧血阁里还是只有你和蒙刹两个人?”
“我遇见蒙刹前就不与她们联系了。”栖川轻描淡写掠过这个问题,“姐姐,你升入九重阙之前的朋友们呢?”
晚月怔了怔,说:“我没有朋友。”
栖川惊讶道:“为什么?你不喜欢朋友吗?”
“因为我飞升前工作很忙,没空与旁人交际。”晚月看她一眼,说,“我唯一的朋友可能就是每天陪我一起耕地的牛,虽然它听不懂我说的话,但比我身边的人省心。”
栖川似懂非懂,晚月跟她说过一些过往,但她了解得不够透彻。栖川是无论和什么都能处得来的类型,无论是三个脑袋的阿花还是长达二十米的小黑,甚至是说两句就要发火的蒙刹,只要她想,她都能与其成为朋友。
晚月说的工作忙,她实在是没体验过。她想了想,说:“可能临煞渊真的很适合你,只是成为魔族,就注定不被所有人接纳。九重阙的仙君就算是名不见经传也会受人景仰,但临煞渊的魔族,没有出人头地就要受人白眼。”
“我不在乎旁人是否看得起我,但我若是成了临煞渊的人,擎华和天音便不好自处。”晚月无奈地撑着下巴说,“九重阙的那群人很是正经,眼里容不得沙子。”
晚月说着,稍微往栖川那边靠了靠,很自然地将头靠在她肩膀上。栖川任她靠过来,像是有点僵硬,重新找话题道:“你们九重阙是不是很少有打架斗殴事件?”
晚月抬眼看她:“没有过。为什么问这个?”
栖川笑着摇头,说:“我只是觉得好奇,要是那些仙君平日里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实际上却和我们魔族一样喜欢靠拳头说话,那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靠在栖川肩头的晚月心情复杂,其实她就是那种靠拳头说话的人。她尽量往好处说:“拳头硬才好说话。如果我是魔尊,我早把那群成天喊着要造反的混蛋解决了。”
“要是你是魔族人,我就把魔尊之位传给你。”栖川脱口而出,又补充道,“不过蒙刹可能会不同意。”
晚月则道:“如果我是你,我就能平定魔族叛乱。”
栖川丧气地说:“可惜你不是我。”
晚月忽然坐直来,认真道:“我可以是。”
也是说到这个才想起来,晚月曾经捣毁过一个魔修集散会,缴获不少稀奇古怪的法宝。其中有个叫异相囊的,仿佛是可以更换气息,用以隐匿魔族行踪。
晚月在法宝袋里一阵乱掏,终于翻出两个尘封在角落的香囊。这东西还挺懂事,知道按需出现,正好晚月和栖川都能用上。晚月解释道:“这个东西可以隐去身上的气息,就算是魔族走进天问宫,也不会有人怀疑。”
栖川一副没听明白的样子,晚月详细地说:“只要将我身上携带的东西放进香囊,在别人眼里你就是我了。”
“你的意思是,想用这个东西来假冒我的身份?”栖川犹豫不决,怀疑道,“可你成为栖川的时候,我要做什么?总不能碌碌无为隐退世间,专门把位置让给你吧?”
“你可以变成我啊。”晚月颇为谙达地说,“九重阙的人虽然古板,但都算善良温和。有些人是卷生卷死生怕被裁员,但擎华可没那么硬的心肠把没用的人都赶出去。”
栖川仍是不解,晚月道:“这么说吧,借我的身份在九重阙工作,就是享清福的。没人敢再使唤你,你只要不按时上班,到了饭点就早退,垮着张脸也不会有人指摘。”
“九重阙的人都这样?”栖川别过脸,对这个计划还是有些抗拒,“九重阙的人都这样,迟早有天变成临煞渊。”
“九重阙的人里,只有我能这样。”晚月说着,将手中香囊递出一个给栖川,大力推销道,“变成我之后,你只需记住不要笑,说话不留情面一点就好,绝不会暴露的。”
栖川半推半就地接过香囊,满腹疑虑地说:“如果这么简单就能变成另一个人,那三界岂不是要大乱套了?”
“自然是要你我两厢情愿,否则便无法达到全无破绽的效果。”晚月在身上摸索一圈,最后抬手裁下一截头发收进栖川手中的香囊里,“来,你试试管不管用。”
栖川惊讶道:“真要做啊?”
晚月拍拍她,示意她赶快。栖川迟疑不定,抓着香囊看向晚月,说:“我变成你以后,我们还是保持联系?”
晚月点头。栖川又说:“什么时候换回来?”
“等我把魔族那群蠢蠢欲动的家伙全都锄翻——”晚月观察着栖川的表情,婉转道,“或者等你厌烦了九重阙的生活。我向你保证,到时候你只需要吃喝玩乐。”
“那你变成我的时候,就不可以再叫蒙刹老太婆。”栖川学着晚月的样子割下头发,胡乱塞进晚月的香囊里,她停了停,忽然说,“我们是不是又要有很久不能见面了?”
“我会在网上联系你的。”晚月说,“用你的账号。”
那绺头发马上就要被晚月全塞进香囊里,栖川拦下她,问的问题也遮遮掩掩:“接下来,你就要变成我了?”
晚月道:“是。握紧这个香囊,就会即刻生效。”
栖川这回听明白了,抓着晚月的手腕,向晚月那边靠过去。身体在逐渐缩短的距离中逐渐贴合,最先碰到的是鼻尖,经由栖川略微挪开脸的动作,转化为一个轻柔的吻。
因为刚才的追逐,两人身上都有些烫。缓慢地吞吐着柔软而灼热的吐息,晚月忽然发觉自己并不是对所有事都驾轻就熟。栖川靠过来时她下意识地闭了眼,晚月压抑住逐渐混乱的呼吸,在让人分身乏术的纠缠中睁开眼睛。这时晚月才陡然醒悟,刚才栖川一直盯着她看的。
与晚月对上目光的瞬间,栖川倏而直起身子,迅速与晚月分开了。想要打消晚月的疑虑,她赶紧解释道:“如果你变成我的样子我再亲你,就会显得很奇怪。”
说完这句,她又问:“这也算是两厢情愿吧?”
虽说刚才晚月没从栖川身上看到投入,虽说在接吻时被对方盯着看实在诡异。晚月心中有些惊讶,但还是诚实地回复道:“只说两厢情愿的话,那当然是了。”
听她这么肯定了,栖川终于松了口气,借着刚才混乱中的挪动伏在晚月身上,小声说:“我还以为你会生气。”
晚月顺势抬手拥住她,说:“不会的。”
栖川与她贴在一起,像块不怎么柔软服帖的毯子。或许是因为这里接近临煞渊,才会让人觉得周遭的温度太热,栖川在晚月怀里趴了一会儿,才想起一件被她遗忘到黑煤山的事,猛然抬头说:“我是不是浪费时间了?”
晚月还在纠结栖川为什么没闭眼,没说话。栖川蹭着晚月的锁骨抬头,说:“这香囊抓紧便会生效,是吗?”
晚月挪动目光,算是给她回答。栖川得了答复,立刻攥住手中香囊,随着一声沉闷至极的低响,四散的烟尘里,晚月咳嗽着低头看去,怀中的栖川果然变了模样。
她平常不怎么照镜子,但天问宫每年要一张免冠照贴报表,她准备了一大盒,每张都毫无分别。那么此刻,栖川也与她毫无分别。在看到与自己仿佛照镜子般映入眼帘的脸时,晚月本能地推开她,震惊道:“真的一模一样。”
“真的吗?”栖川说着,正想从法宝袋里找个镜子出来照照,晚月制止道:“你先别动,脸上不要有太多表情。”
栖川不明就里,微微蹙眉看着她。晚月点头,继续说:“没错,再烦躁点,再不近人情点,简直就是我的复印件。”
见她是这个态度,栖川问:“真有这么像?”
晚月没有回答,捏紧手中香囊,用实际案例向栖川证明了这法宝的高深玄妙。这样精确的相似度,即使是九重阙的秘宝阁中也是少有。栖川和晚月皆是无比惊讶,两人对着对方研究许久,最后交换生活经验的时候都不敢直视对方的脸——看着别人顶着自己的脸讲话,实在奇怪。
两人相对临时抱佛脚一阵,终于告别各奔东西。栖川纵身遁入层云,晚月随后向她去往方向相反的去处行去。
晚月在微风擦过颊边时想起栖川的温度,当她回首寻觅身后群山之中的身影时,那掠在云遮雾绕里、淡得仿佛褪色的轻盈身影如同沧海一粟,早已不能窥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