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间小食肆 第8章 第八章

“阿公，今儿暮食由我包咯。”宋姝抬起头，唇边绽开一抹灿烂的笑，那口白牙都悄悄地躲过唇瓣露了出来，再仔细瞧瞧，发现小娘子脸上还带着一丝自得，一看便知这是准备今夜大展身手。

“好好好，那我给小娘子打下手。”宋阿公看着神态轻松的宋姝，心下一松，随即又想到方才门外的场景，他忍不住走上前问，“府里又欺你们了？”

宋姝抱起食材便往灶房走，边走边喊宋修然，寻他来“打工”，她微微侧身，发觉宋阿公也紧跟在身后，于是，小娘子沉吟片刻，“阿公，不过是小事，堂弟顽皮胡闹，我便带阿竫出来逛逛。瞧，刚李养娘过来就是与我赔罪的，还想等吃了暮食来接，这哪是欺我们，您莫要担心。”

“那就好，那就好。”宋阿公放心地点点头，可想到文氏的性子，他在原地踌躇会，上前道，“那夫人责备你了？”

宋姝眉毛一扬，“今时不同往日，她想责备也得有理，而今我可不想像以往那般忍让了，且不说这个，阿公，阿竫整日里也没个点心吃，我今儿准备炸芋丝，当然，还要再给我自个儿来一份核桃红枣糕补补！”

“行，这芋艿啊，容易痒手，阿公来给你切。”宋阿公欣慰说道，看到小娘子恢复了昔日的灵动，他心底也舒畅不少。

冬日的午后，阳光透过淡薄的云层散射下来，落在屋檐上，散在井里，照在小院里忙碌的三个身影上。

宋姝指挥着阿弟把糯米和大米给洗了，再把大米放盆中浸泡，随后接过阿公切成丝的芋艿，在碗中加入盐，搅和搅和，需得让盐粒沾在芋艿丝上，之后便放置一旁等出水。

在这等待期间，宋姝也没闲着，利落地从麻袋里勺出几碗面粉，再准备面粉量一半的温水，水中加入大勺的盐化开，边倒盐水边搅拌面粉，搅拌絮状后开始上手捶打。

宋阿公见了，想来帮忙，但被宋姝请了回去，这点小事她还是有力气的，只见她轻揉面团，接着再重复用拳头揣面团的动作，面团可不能揉过度了，容易起筋，最后将面团放置一放，用粗布盖上静置。

不过两炷香的时辰，装有芋艿的碗中已积满了小层的水，宋姝将芋丝用力地挤压，白色汁水顺着手指滴落，再用冷水多冲洗几遍，洗去多余的盐分，以避免炸出来的芋丝过咸。

多次挤压，芋艿丝恹恹地趴在盆中，小娘子亦然，她搬来矮凳坐在灶台下休息，等会儿就无需如此费力了。

待气力慢慢在体内充盈，宋姝起身给芋艿丝加生粉拌匀，油热后她果断抓起芋丝稀稀落落地洒下去，看着芋丝在油中翻滚，她拿着长筷不时地在锅内扒拉几下。

下锅前，沾着生粉的芋艿丝洁白无瑕，可一捞出便成了金黄，而这点心最后则需依各人口味选择撒不同的佐料，不过，宋姝非孩童，她从不做选择，每个口味她都要尝尝。

这一份加少量辣粉，嗯，再给阿竫来一份带糖霜的，哦对了，刚麻烦阿公用安息茴香、八角等料磨的孜然粉，也加一点。

她轻轻地将各份芋丝摇晃散开，听着芋丝沙沙的摩擦，就仿佛听到了在口中脆脆的咀嚼声。

“阿弟。”

宋姝一回头，小郎君却早不见踪影，看来是呆不住跑出去玩耍了。她转身从墙上取下竹笾，将各个口味都装了些，特别是甜口的糖霜，毕竟阿弟爱吃，走至门口，小娘子探出头张望，不远处一群小童正踢着她买的鸡毛毽呢。

宋姝眼含笑意，用空闲的手招呼着，口中大喊，“阿竫！阿月！过来分点心喽！”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小童们纷纷停下动作跑来，不一会儿就全都气喘吁吁地站在宋姝面前，眼珠子也是直勾勾地盯着竹笾里的芋丝。

“宋家阿姐，这是甚，好香啊！”阿玉最先按捺不住，从人群里挤到最前头问道。

“这啊，是松松脆脆芋艿丝，有好几个味道，若是不爱吃辣，可莫要拿这边的哦。”宋姝笑着叮嘱，并将竹笾递给宋修然，示意让他去分。

小童们眼见点心转到了宋修然手中，立刻将他围成了一个圈儿，叽叽喳喳地说着自己想要的口味。

宋修然忙往后退了几步，大声地让小伙伴们安静些，然后先问询小女娘们想吃哪个，最后再给急不可耐的小郎君们各抓上大把。

阿月最先分到带着糖霜的芋丝，她豪放地抓起几根扔进嘴里，不过一瞬，小眼睛立刻就弯成了她的名。这芋丝与宋家阿姐说的一样，松松脆脆，炸芋丝表面的糖霜化在舌尖，淡淡的甜意满出舌腔，她忍不住一口咬下，又尝出了芋丝自带发甜，细细品之，最里层的咸味也出来了，加之刚出锅还带着温热的油香，吃了一口还未吞下就迫不及待地拿起另一根扔进嘴里。

其余的小童皆是如此，不过片刻，小巷里就只剩下一群孩童心满意足的咀嚼声。

阿玉很快就吃完了手中的芋丝，眨巴着眼睛对宋修然说，“阿竫，你阿姐做的这什么芋丝真好吃，比馓子还好吃，没有馓子那么干，吃多了也不腻。”

宋修然骄傲地扬起头道，“那是自然，不过，我阿姐这几日还要做馓子，还有核桃糕！”

听到此的小童们都目露艳羡，而屋内的宋姝和宋阿公听到这些童言童语，则是忍俊不禁。

阳光也不知何时偷偷掩了光，急匆匆地向西奔去，天渐渐被云笼罩，宋姝准备就着剩下的食材做一顿简易的暮食。

“阿公，您帮我把这肉剁成糜吧。”宋姝看向在摆弄柴火的宋阿公道，然后拿过竹刷开始洗锅，虽然宋姝很大方的又做了油炸食物，但实际上她油还是放的比较少，毕竟油贵，尽管阿公未言语，她也只舍得少量多次地放芋丝。

待锅刷净后，在宋阿公咚咚咚的剁肉声中，宋姝向锅中抛入五花肉片煸炒出油，再依次倒入香菇片、胡萝卜丁以及芋头块，接着捞出浸泡了近一个时辰的大米继续翻炒，待菜蔬大米都均匀地沾上了油光，她就加入盐与水没过米粒，合上木盖开始焖饭。

待做完这些，宋姝凑到阿公面前一瞧，肉糜剁得黏糊，其中肥瘦相间，这样蒸出来的肉丸最是筋道。

将肉糜放置大碗中，再切一些荸荠末和葱末加以混合，勺上不同的佐料，加几滴香油，再从罐中用长勺取出半勺生抽，鸡蛋也只留蛋清，看似简单却又藏了不少调味。

之后仍是要上手搅和，抓起，扔下，再抓起，再扔下，小娘子重复几次后，用做莲藕丸子的同样方法将肉丸挤出，接而在糯米中裹上一圈，刚清洗过的糯米吸收了水分，带着湿意很轻松地便黏在肉丸上，一颗颗肉丸像是穿上了冬装，将胖嘟嘟地肉身藏了起来，甚是娇小玲珑。

宋姝小心翼翼地把盘子放在蒸笼上，如此另一只空闲的灶炉也开始干活了。

趁着这蒸饭的空档，宋姝取过一只小碗，加入方才类似的佐料，她这是打算调制一份简易的酱汁。

宋阿公看着心无旁骛，只专注处理食材的小娘子，心绪不由自主地飘向了远方。

旧时，小娘子还只将将及灶台这般高，徐夫人边侧身轻声教导，边慢慢告知她为人处世，那时小娘子亦是这样，眼里只有跟前的食材，心无杂念地听着夫人的话语。

想着想着，宋阿公的眼眶就红了，昔日温馨和睦的一家人，不过才三年，小娘子就已及笄，变得成熟稳重，小郎君也知晓爱惜阿姐，只夫人郎主却看不到。

宋姝收拾完灶台一转头，看见宋阿公在不远处抹眼角，对上那双苍老四周布满皱纹的眼，刹那间，宋姝透过这位老者，仿若看见爷爷站在那，疼惜地望着她。

自宋阿公被赶出宋府，他就不曾远离这姐弟俩，徐氏走后，他就是世上最疼惜她们的人，这几日的事接二连三，他许是在默默担忧。

宋姝抿着嘴走上前，主动伸手抱住宋阿公，闷声闷气地说，“阿公，这不是还有你嘛，我们没有受委屈，只要我们安静地呆在小院里，伯娘再急也没由头。”

宋阿公轻轻地摸着宋姝的头，附和道，“是了，是了，阿公还在呢。”

宋姝后退两步，握着宋阿公的手，触感粗糙，还能摸到肿起的茧子，她心里有些堵得慌。宋阿公从未在原身这儿拿过钱，他经常接一些木工活，平日里也省吃俭用，省下的工钱不是给姐弟俩买吃的玩的，就是偷偷塞给原身做零用钱，还不容原身拒绝。

他就像个普通人家的阿爷，自个儿过得糙些无碍，但小辈定要吃好过好，就好似宋姝的亲爷爷，时刻伴在不远处。

宋姝紧握阿公的手低喃，“阿公，待会儿和我说说这几日的安排吧，若是能行，我们年前就走，这样你也放心些。”

宋阿公听到小娘子的安慰，心中郁气散了些，转而慈祥地笑着说，“好，好，等会儿阿公就与你细细说道。”

两人再对视一笑，仿佛方才的苦闷都不曾存在。宋姝走向灶火，掀开蒸笼一角看了眼，见还需要等上一会，就和阿公说了声，然后跑出去寻宋修然了。

宋姝跑到巷子里，发现小童们还是聚在原来的地方踢鸡毛毽，还有几个年纪小些的坐在门前石梯上细嚼慢咽。

阿玉最先瞧见宋姝，他抛下人群迎来，兴高采烈地问道，“宋家阿姐，你是明日接着来做馓子和核桃糕吗？”

“今日的脆炸芋艿丝好吃吗？”宋姝还挺喜欢这群小吃货，在她的记忆里，这群孩子也未曾欺辱过宋修然，她的阿弟一直没有固定的玩伴，偶尔来时他们都是热情相待，这都是些天真良善的孩子。

“好吃！”

“那，你最爱哪个口味呀？”

“都爱！每个都好吃得紧！”

宋姝哑然失笑，拍了拍阿玉的小脑袋，“那阿姐明日接着给你们做好吃的。”

听到此，周边的孩童们都开心地围着她转圈，宋姝则从阿弟手中接过毽子，胸有成竹地说，“你们踢的太简单了，看阿姐的。”

说完，她就把鸡毛毽抛至空中，先是用两脚内侧交换着踢，再用力踢高后一个快速转身，用脚后跟踢，就这样，盘踢、拐踢和绷踢交换着来，惊得小童们合不拢嘴。

宋修然目不转睛地盯阿姐，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只见她轻盈地跳起再落下，迅速换动作也不见一丝慌乱。这是他第一次见阿姐玩这些小玩意儿，他的记忆里，阿姐，从未如此恣意过。

天色渐渐昏暗，宋姝身上却好似带着光，小童们愣是挪不开眼，慢慢的，周围人家里响起此起彼伏地唤儿声，小童们这方醒神，宋姝也停下动作，抓住空中的毽子，然后牵着宋修然与与孩子们道别。

夕阳西下，小童们慌乱地奔跑赶着家去，唯有一高一矮两道身影紧靠在一道，优哉游哉地在巷子里漫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