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宋姝靠墙揉着酸痛的手腕,面前是一整碗的虾籽,她眼神缓缓移向一旁的虾上,生无可恋地再次叹气,虾籽去后该轮到虾仁与虾壳了,且虾脑不能丢,也要留着熬汤用,而虾仁还得处理虾线。
宋姝抬眼望去,灶下厨娘伙夫等人便有十来位,而唤来帮忙婢女小厮更多,午时不算正席,但也不能轻待,因而她们天不亮便在此忙活。
小娘子是惯会寻乐子的,转而一想自个开食肆竟还算得上轻松,她开心地将矮凳与盆桶往角落里再缩缩,那些小厮跑动时总不瞧路,好几回都差点儿踢翻她的木桶。
宋姝哼着小曲儿,熟练地手剥虾壳,她来这般早就是留足时辰干这事的,唱了会她又觉得无趣,也不明白为何自个是按调哼的,怎一出声就成了另外的调子,但她从不言弃,转而唱起童谣来。
不多时,面前蹲下一位小婢来帮忙,见小娘子疑惑地看过来,她先是指着自个的嘴巴摇摇头,然后又向外点了点,最后指尖落回木桶上灿然一笑。
宋姝脑中的困惑愈甚,只能看懂她口不能言,可对方是来帮忙的,小娘子只笑笑就接受了她的好意。
这桶子虾很新鲜,壳肉相连又紧致,需得费上些气力才能使其分离,而这小婢也显然是做惯灶活的,手速并不比宋姝慢,渐渐地,这一桶虾很快见了底。
接着,这小婢又帮着小娘子淘洗食材,活才干到一半她又被人强行唤走,宋姝倒也不在意,全神贯注地看着木盆,虾籽要细细淘之,谨防水里头还留有脏物。
之后,宋姝又带着食材走至特意为她预留的灶台前,将虾籽入锅文火慢炒,这又得费上小半个时辰,边上的厨娘们不时抬头瞄一眼,见她举着锅铲在灶台前一步未离,私下在那挤眉弄眼。
宋姝对周身动静一概不知,她的心思尽在锅内,虾籽翻炒得掌握火候,里边的水全要炒干,且虾籽成朱红的细沙状时方能取出备用。
旁边的虾壳下水煮至泛红再捞出,此番是为了更便宜地取出其中的虾脑,趁着它刚出锅还需晾凉,宋姝跟在先前来帮忙的小婢身后去了另一间单独的屋子过午食,桌上摆的虽是那些厨娘做的,但菜式精致应是为前边主子们准备的。
宋姝眉间一紧不肯动,那名婢女在旁急着做手势,可小娘子却看不懂,好在没多久,柏水出现了。
“小娘子,这份本是我家郎君的,但他事务忙,早早就在宫里头吃了,现下也要待暮时方能归,咱别浪费粮食快些吃了吧。”
宋姝听罢此话,面色稍缓,给他们二人也摆上碗筷,余光瞟见他们还站在门口就问,“不吃吗?”
柏水笑着往饭桌这头窜,一坐下嘴就叭叭个不停,偶尔蹦出几件趣事逗得小娘子捂嘴笑个不停,心里头也松快多了。
午食过后,宋姝又回到灶房剥虾脑,分出的虾壳加入少许油炸,片刻,浓浓的鲜香飘飘而起,待虾油炼出后,取出虾壳与温水一道熬煮成汤,过半个时辰再滤出虾壳,汤则继续煨着。
虾壳碾碎成粉,与面粉混制成团,因是为侯夫人备下的长寿面,所以宋姝给它抻成一根长细面,虽说长寿面越长寓意愈佳,但考虑到寿宴上的吃食不少,她只取了少许面团擀开,长寿面吃不完可是要出大事的。
裹着蛋清过油后的虾仁香气扑鼻,而此时小娘子也预备下所有食材,就待前头传话来再下锅煮面,她忍不住夹起一粒虾仁,微黄的脆皮下软嫩且弹口,只这一筷便让她心觉整日的辛勤都是值得的。
“前边又有热闹了伐?”
几个厨娘聚在一处边做活边聊着,正不巧,宋姝就站在她们附近,加之她们嗓门不小,想听不见都难。
“有有有,别的都没甚意思,就郡主这头,次次来都有热闹。”
小娘子的小嘴慢慢张大,闲话都说到了郡主身上,她们是真的敢呀,但她不好妄动,只得站在原处发呆假意没听见。
“你们说,又是哪位小娘子遭了郡主厌。”
“不知嘞,但郡主脾气也属实大了些,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给人难堪。”
闻及此,宋姝不想再听下去,乡里乡间的八卦轶事她凑上去是瞅热闹,但贵人的事还是少知为好,因此,趁着人不注意,她偷偷溜到来时经过的小园里。
夏日的余晖要比春冬更为艳丽,赤光由远至近依稀淡之,浅红的霞光落在小娘子身上,素淡而又温煦,河里竟还多了几只浮灯。
宋姝走至水边,惊奇地捞过一只,木枝搭成的小舟上托着纸糊的寿桃,里头还点着一小盏烛灯,薄纸映出喜庆,心思甚为巧妙。她观赏过后又轻轻将其放回,顺便拨动河水助它追上余下的几只浮灯。
“这应是阿嫂想出的法子。”
身后倏地响起一道温润的男声,宋姝被吓得指尖一颤,水中顿时溅起水波,她仔细辨出声响,而后叹道,“您走路怎的又不出声呢。”
卫知止哂笑着致歉,见小娘子仍是不满,便又加上一句定不再犯,至此她才点头应下。
宋姝站起身甩甩手,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蹦出一句,“您是出来吹风的?”
但得到的回答却出乎意料,人是特意来帮做寿面的。
宋小娘子倒也不惊,大抵是想给侯夫人表心意来的,反正寿面也只差一道工序,便跟在他身后回去,路上,她瞧着这背影,再暗暗比对自个,发现竟才及他肩处。
她不可置信地伸出手再次比划,但还没动作对方就忽然转过身,小娘子立马泰然回望,手也收回至嘴边握拳轻咳。
卫知止轻笑着转回身子,唇边的笑意染得暮色都温和许多。
回到灶房,里头忙活的人见了他纷纷行礼问好,卫知止也笑着应下,遇到相熟的还会多问上几句,宋姝看着他的背影,心想这人原是对谁都这般温和友善。
小娘子引着他走至灶前,然后轻声教他剩下的活该如何做,面只需过水取出,而后依次盖虾仁虾脑,洒上虾粉后淋一小勺虾油,最后虾汤浇面。
这些并不算难事,卫知止看她神色认真,手中正往锅内倒入虾汤,道是要用此来煮面更能保住其鲜味,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另几盘食材,开口问道,“这是六虾面?”
宋姝应声道是,对方将面下入锅中继续说道,“曾听说过,没想到能借阿娘寿宴一睹其味。”
待面出锅,宋姝眼神紧紧盯着,见安然未断便放下心来,紧接着把食材一道道递与卫郎君。
“我要等宴席散了方能走吗?”
“不必,我等下就让柏水送你回去。”
宋姝乖乖应下,望着人影渐行渐远,她抱着带来的用具守在院门口。很快,柏水从另一侧飞奔而来,然后宋姝就被他带着绕过园子由正门出。
“小娘子,六虾面是何滋味?”柏水坐在车板上赶马,忽而想起小娘子晨时便入府,可这时才完活。
“嗯..”宋姝顿了顿说道,“待阿公寿诞那日,你早些来,我偷偷留一点与你吃就知道了。”
“嘿,那感情好。”
另一边的宴席上,侯夫人欣慰地看着小儿子给自个拌面,满面春风道,“整日不见人影,我还道你今日也不回来呢。”
“阿娘尝尝?”
“这还用你说。”
这面奇香四溢,一上桌她就馋着了,只这小子动作慢得紧,她又不好催,不过面一入口她先前的不快就尽然消逝了。
众人瞧着侯夫人精神一醒,还以为她是因二郎君归来贺寿而欢喜,于是争先开口夸道,“还得是咱老夫人有福气啊,儿孙一个比一个孝顺。”
不过侯夫人全身心都在这一碗六虾面中,便未回答。她每一口都不舍得径直吞下,细细嚼之,便发觉里头的鲜味独树一帜,即使这面也是由虾粉混制而成,可她吃着却一点儿也不口干。
六虾各尽其用,口味并不单一乏味,就如这虾仁就使得早已饱腹的她停不下筷,吃入嘴中首当其冲的便是鲜滑,接而它的纯鲜就会在舌尖化开。至于虾油与虾汤,许是集聚了虾中精华,味稍咸,但拌着面吃却正正好,且量瞧着多,但短短一瞬就空了盘。
“所谓山珍,不外如是。”
卫小郎君听着祖母的感慨,不由自主地抽抽鼻翼,随后趁阿娘不注意,很快就摸到了祖母身旁,望眼欲穿的他最终也成功得来一口虾仁,吞入腹中时其鲜还会反着清甜回绕舌尖,一点儿也不腻烦,真可谓是回味万千。
卫知止见阿娘吃得舒畅,也不揽功,将这碗面的由来娓娓道来,侯夫人听着前边的话便望向儿媳,心中甚是宽慰,但后边那不带停的贺寿词瞬间惹得她不耐,挥挥手让他赶紧去前边招待男客。
下面的女客见人离去,三三两两聚在一处交头接耳密语着,“这么碗面竟要费上一整日来做?”
胡嘉月抿了抿唇,鼓起勇气靠近她们说道,“毕竟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但问话之人见是她,讪讪地不再开口,沉默良久后,孟思思接话问道,“这便是那宋家食肆的小娘子做的?”
“对,但食肆近日在修葺,竣工后她会推出多道新菜式,你们若有想吃的也能使人去食肆问问,她会的可多了。”
自书院一别,孟思思再未见过胡嘉月,现如今一打量,性子倒要比小时活泛许多,她也不矫情,笑道,“那我报你名头可有优待?”
胡嘉月一愣,但接着连连点头,将她最爱的几道菜荐与她们,还道,“她当时也去看了春赛,你只需道木风社,不必说我,她自会给你优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