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便让它过去,你的伤怎样?”宋姝好奇问道,上回还说她被送去庄子里养伤,可现瞧她脸上的鞭痕依旧,只比初见时稍稍好了些,难道是案子有进展了吗?
“不是大伤,我都习惯了。”
宋姝不赞同地看向卫知止,之前柏水道那些人心狠,打人又专打瞧不见的地方,面上看着虽是没甚问题,但内里说不定还难受着呢。
“案子进展我不知到了哪步,不过,昨日将她接来是官府要问话,伤口也都由郎中诊过。待事情结了,我便帮她找个活计,这样可好?”卫知止无奈一笑,而后同小娘子细细解释,他们殿前司负责护卫皇城,与刑部往来还真不算多。
宋姝虽是不信,但还是接受了他的解释,她看着沉默不言的田苗继续问道,“我一直想问,你当初为何会跑进我们食肆。”
这问话打得田苗措手不及,她支支吾吾半天凑不齐一句话,过了片刻,她垂下脑袋哽咽道,“我在巷子里听人说您祖孙心底善良,且食肆是由您做主,而外边铺子掌柜多为男子,我想着..”
宋姝恍惚着自问,若是她沦落到那般地步,是否也会这样做。
“原来如此。”
“听闻小娘子们还曾为此自责,是我之过。你们是好人,当时还自掏腰包为我找郎中、送补汤,这要是换成他人,也许早早就将我赶出去了。”
田苗急切地打断小娘子说道,虽然最初送去养济院的她一口也未尝到,可是后边柏水送来的菜全是给她吃的,那是她头回感受到被人惦记是如此温暖。
“待你伤好后,要愿意就来食肆,我给你开工钱,不过..”宋姝忽然想起食肆不包住,她若来了怕是还要再寻个地儿住,于是复又扬起笑脸自得说道,“不过不包住,确实比不上侯府,侯夫人蔼然可亲,月钱不少还有地儿能住,但是哦,我们伙食好!”
卫知止听及她对母亲评价时,不由得眉间一颤,良久后方道,“去处多的是,日后再谈也不晚,时辰不早了,你不如带着小郎君先回去歇息。”
宋姝挠挠头,今夜这事发生的太突然,她困意全无。忽然,她又想起阿弟许久未出声,便猛然低头搜寻,发现自家小郎君不知何时已趴在椅上沉入梦乡了,小手还不舍得松开她的衣袖。
她赶紧站起身要抱他回屋,可这孩子早不是在蔡州时的那瘦小模样,宋姝安静不语,在考虑要不要将他唤醒时,有人从她身后绕过,抱起小郎君问道,“他睡哪屋?”
“啊我,我带你去!阿苗,你先坐会,等会我再来。”
宋姝小声说完,便引着人往后宅走,偶尔心疼地瞥一眼阿弟,小郎君对外界之事浑然不觉,摸到热源时还忍不住缩进人家怀里。
路上宋姝再三谢过对方,且让他待会便带着人回去,叨扰人家这般久,小娘子也很是过意不去,不过,卫郎君闭口不言。
慢慢走至后宅,那柏水本躺在摇椅上悠闲地晃着,听到动静后陡然弹起,但两人都未搭理他。
卫知止随着小娘子走入屋子,放下孩子后就见宋姝动作小心地给盖上被衾,昏烛盏盏,倒映出两人身影,别有一番意味。
“你留在这。”
“好嘞。”
卫知止话音刚落,柏水便迫不及待地接话,之后二话不说又直直躺下,俨然一副反客为主,甚至眼神还疑惑地飘向二人,似在道他们怎还不离去。
宋姝走进隔壁屋子换过衣,然后又取出药膏,她是要给田苗上药,这孩子手上有擦伤却不吭声,还是她偶然发现才知晓。
回到前院后,卫知止先将食肆门打开,而后独自去了二楼,木梯上行,右侧大的雅间被烧的严重些,前堂正上同槐树那侧的屋子尚好无碍。他扶着木栏眺望前方,发觉临街的院墙上又有些不对劲。
宋姝趴在桌上和田苗小声聊着,对话中得知她真比自个小上近三岁,小娘子震惊地打量她,然后悄悄靠近问道,“你长这么高是因为爹娘也高吗?”
田苗乖巧点头,宋姝摸摸她的细胳膊,自己手小都能将其一把圈住,瘦骨嶙峋,按下去真不见余肉,她心疼地说道,“以后你就跟着柏水一道来食肆吃。”
田苗不肯应下,宋姝指了指院墙边上的男子,用气音说道,“无事,柏水的饭钱都由他主子出,我把你那份给偷偷加进去,没人知道的。”
说罢,田苗看着小娘子嘴角的浅笑微微愣神,咽下都在嘴边的那句话也跟着傻笑,其实她一直都知道柏水在食肆过食并不费银钱。
过了会,田苗又学着小娘子趴在桌上,只她将头埋在手腕间,透过缝隙能瞄见小娘子的素衣与柔发,她想起那时闯入食肆时,小娘子便是如此,柔和得让人忍不住靠近,交谈后又觉着她像只松鼠,灵动中带着一丝狡黠。
白茫茫的雾色逐渐笼罩而来,鸡鸣狗吠声争相响起,由食肆大开的门往里望去,小娘子正与郎君对坐下弈,另一侧的小女娘也炯炯有神地盯着棋盘。
宋姝凝神看着手中的棋子,似是要落却久久未定,半晌后,她板着脸问道,“衙门是不是快上值了?”
田苗下意识地抬头,估摸着时辰也差不多便也点点头,下一刻,宋姝猛然站起身道,“我去做朝食,吃完再去。”
卫知止看着被人顺手打乱的棋局,嘴角缓缓上扬,随即若无其事地将棋局摆回原样。
走到院中,宋姝眼神却倏地涣散开来,她细细打量灶房,原来的木窗边枝叶繁茂,而现如今被烧的残灰都找不见,她不禁抬头望天,眼角的泪光似有若无,“我去买吃食。”
田苗赶忙跑过来将她拦下,可宋姝也不能使唤受伤的人去跑腿,于是,两人就这样僵持在原地。
转瞬间,宋姝余光瞄见卫郎君绕过廊墙,便猜测他是想去唤柏水跑腿,想及好大孙在食肆白吃白喝那般久,她便理直气壮地拉着田苗坐回椅上,只不肯再回眸看那间灶房。
柏水不负众望,不过半时辰便带着巡捕赶来,这还是走了后门来的,因为若是正常报案,那须得报案人亲去才是。
不多时,宋阿公焦急地在巡捕身后打转,门口还围了一圈凑热闹的闲人。宋家姐弟俩安静地躲在柱子后边吃朝食,当时那卫郎君将吃食递来时,她还有些不可置信,原来人一去不见踪影是给她们去买朝食了。
小娘子探头探脑佯装不知,实则是她难得羞涩,对方也不强求,笑着将吃食递与小郎君,然后站在其身旁一同进食。宋姝腹中空空,而那饼子香味浓厚,余味撩人,她最终还是没忍住,从阿弟手中接过髓饼咬了下去。
髓饼松脆,一口下去如落雪般洋洋洒洒,其名得源于和面时加入的髓脂,只这一物便能使整块饼子外表油脂有光泽,口感甜润有弹性。髓饼的外边是焦黄中点缀着芝麻,而里头层层叠叠,或夹蜜,或夹枣泥,总归最后烘烤而成都是甜润适口。
宋姝眼睛一亮,她在甜水巷住了这般久,竟都不知附近有如此可口的胡饼肆,髓饼看似简易,不过是多叠几次后烤制的饼子,但起酥、制皮、调馅、打点等等,其下道道工序都讲求手艺。
小娘子心中的郁气在这一口一口的甜意中渐渐散去,随后开始盯着巡捕们在食肆内外走动,柏水一手扶着宋阿公,一手以草为杖指点巡捕,但很快就遭来对方的嫌弃,反被赶至人群前。
屋外来看热闹的人不减反增,当初在府衙门口拦过宋姝的那位都头皱着眉朝他们走来,独独请过卫郎君去一旁密谈,宋修然不解问道,“阿姐,这不是咱家的事吗?为何他不与我们说呢。”
宋小娘子也恰有此惑,“许是人家也是官?”
宋修然叉着腰闷闷不乐,他年岁小但也听得懂大人们说的,听闻是有人恶意为之,天真烂漫的小郎君也忿忿不平地背过身。
一上午就这样惶惶而过,巡捕们在甜水巷里来回走访,而邻里却众说纷纭,有的笃定是窃贼没寻到银钱恼羞成怒所为,有的却义正严辞道定是有小人嫉恨。
至于王小七同余婶,那更是义愤填膺,可一问及疑犯,二人也只会张口摇头。
最后,林都头淡然地告知宋家祖孙,据院墙上与泥地里的脚印深浅暂判定为是一名瘦弱男子所为,但现巡访一圈都未见有疑犯,更别谈有目击者了,故而宋家人只能静静等消息,毕竟开封城不小,每日这等事都至少发生一两起。
宋姝拦住还想多言的阿公,看着卫郎君同巡捕们一道离去,她走至门前,之后目露难色地请邻里们见谅,“食肆近日会关张修葺,待重开张之日,我定会给予大伙优待。”
宋阿公愁眉苦脸地走上前,可小娘子回过身后只默默去整理灶间残墟,王小七同余婶极有眼力见,立马跟上去收拾。
就连宋修然也颤颤巍巍地抱着一盆水去找阿姐,但不过一瞬他又鼓着脸跑出屋子寻阿公告状,宋阿公取出帕子轻轻擦拭小郎君脸上的黑痕,叹道,“你阿姐这遇事则安的性子,也不知是好是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