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修然龇着牙使劲地将饴糖扯开,奈何力气过小,待到糖色微微泛白时,手中这团小小的饴糖可就也拉不开距离了。
宋姝放下手中的物什,握住他的小胖手,带着他往两边撕拉,渐渐地,这糖愈来愈白,直至最后两人再也抻不开,就将其放置在案板上等彻底凉下来。
之后,宋修然见阿姐在忙活另一团饴糖,便偷偷伸手,把叮叮糖掉下的碎屑含入嘴中,小小一角的叮叮糖色泽乳白,上边还布有小洞,不过片刻,就在口中化开。他忍不住鼓动牙齿上下嚼动,这糖便黏在齿上,由脆转软,不变的是那回味无穷的甘甜。
小郎君自以为动作小心,但一举一动皆在宋姝的眼里。宋姝也摸起一块,恍惚间,她又回到了那条窄窄的老巷,小贩肩上担着箩筐,手上的小锤叮叮作响,两旁的瓦房里跑出一群孩童,举着瓶子迫不及待的想要换来一块糖。
那时,宋姝没逃过这股诱惑,平日里认认真真地存下爷爷小店中的废瓶子,等一听到那熟谙的敲打声,抱着瓶子跑去巷里,期待地看着阿叔,等换了糖来,也不立马就吃,捧着油纸上的叮叮糖,跑到灶间,先给爷爷分上一块。
“阿姐,这为何叫叮叮糖呢?”
宋姝没说话,回房取来阿公买的小玩意,一把小锤与小斧。将小斧朝下,定在白糖上方,接着用另一只小锤轻轻往下叩,两铁间顿时发出“叮叮”的声响。
宋修然津津有味地瞧着阿姐,宋姝也不独享,将两把小工具递与他,这小小的锤子在宋姝这里不称手,但握在小郎君手中却刚刚好。
宋姝取来油纸,包成两份,她做的由阿弟去与同窗分享,小郎君自个做的则当成“回报”送与人家。同时,还严肃地叮嘱他,“明日带去学堂,但切记,谁都不准多吃,浅尝辄止,若烂了牙,我可没法子帮你。还有,不许拿着这两样物什伤人,要小心使用,下锤时要让同窗们都站远些,听见了吗?”
宋修然赶紧点头,生怕阿姐又反悔。但他显然低估了宋姝,宋小娘子才没这闲工夫与他计较,昨夜也是因心绪如麻,想发泄一番才会那般幼稚。
夜里,整个小院都沉在一片万籁俱寂中,宋姝盘着腿坐在宋二郎夫妇的灵位桌前,一旁放着烛灯,昏暗之中由着月色与烛光交相辉映。
宋姝本也不想在大半夜做这等惊悚之事,但她这几日心烦意乱,实在想来与他们聊几句。
“隔壁的那对主仆是食肆老客,昨儿说想吃那脊骨,我也不好当做不知,打算明日就试试,只蔡伯那边鸡鸭好买,这豚羊牛却是难得,你们要是知道有甚门路,记得托梦与我。”
“阿弟也是,整日呆呆的,虽憨态可掬,但吓着我就是他的不对,你们下回去他梦里时,要记得教训,我可经不住第二回了。”
“阿公待我很好,有求必应。前些日子不与我商量就雇来余婶,虽不说,但我也明白他的意思,所以心下也有些愧疚,赚银子赚得上头,心都迷失了。”
“阿宓,是我新交的挚友,可她病成这样,我却一点儿也不知,她不想让我忧心,可若一直被瞒着,我更难受。”
宋姝就坐在那夜色中碎碎念,直到眼皮子沉重地抬不起来,方迷迷糊糊地躺回床上。
翌日,春风吹散云雾,日光穿透纸窗,宋姝眯着眼在院里洗漱。
她只睡了三个时辰,今日赶早也是为能在肉铺买到大骨棒。她手中甩着荷包,背着竹篓往外走,一出门,就看见金阿婆也背着竹篓外出。
“宋小娘子,这是要上街?”金阿婆看着她,困惑地问道。
宋姝点点头,自从有蔡伯定时来送菜后,她就甚少上街采买了,食肆里缺些什么都是阿公顺道买回的,今日是她想自个出去走走。
两人并排往街上走,走在这附近住的久了,邻里之间都是相识的。因此,她们离那肉铺还有十来步时,金阿婆就朝李屠夫喊道,让他赶紧将新鲜的大骨棒都拿出来。
宋姝被这猝不及防的大嗓门吓地一抖,但很快又对着金阿婆乖巧地笑着,佯装无事发生。等走到肉铺里,金阿婆又帮着她议价,一开口就是宋姝想也不敢想的价钱。
李屠夫苦笑着说道,“阿婆,您这一来就是砍走我三分价,生意不是这样做的。”
金阿婆理直气壮,“这不是买得多吗?况平日里你还要将这骨肉剔的干干净净才好卖得出去,宋小娘子给你省事,买回去自个剔,你有甚不知足的?”
“这剔肉也不是甚难事,您呀,也不用给我省事。而且我给您的价,已是最实在的了,附近谁来都没这优待。”
说罢,他为难地看向宋姝,同为生意人,他希望能得到宋小娘子理解。
宋姝飘忽着眼珠子,四周哪都瞄,就是不看他。附近就他一家肉铺,铺肆赁钱没有主街高,这肉价却不比那头低,所以他说不挣钱,这谁信,大家来这也是因它离城门近,为图方便,自然就在这买了。
金阿婆见不得他磨磨唧唧,再次发力,“宋家生意如何,大伙都有目共睹,没了你李家肉铺,还有那王家陈家,不过让几分利,却能让你往后多宰几头牲口,这赚头不是更大?”
李屠夫听罢,也觉着有些道理,宋家食肆开张前,宋小娘子也不是没来暗暗打听,只当时他还当她是邵家请来的,婉拒了。不过短短半月,宋家食肆里的食客往来不断,连带着对面的那几个铺子,生意都胜过往常。
因而,他从里头搬来两张长椅,示意她们坐下聊。
金阿婆见他识趣,心下满意,拉着宋姝坐下,然后问道,“怎么,想通了?”
李屠户搓搓手,望向宋姝说道,“宋小娘子好手艺,之前我也带娘子去尝过,老实说,那可真是一点儿也不比玉川楼差。”
金阿婆打断他,揶揄道,“哟,你什么时候竟还去了玉川楼?”
李屠户摆摆手,谦虚道,“也就那一回,老丈人大寿去的。宋小娘子,方才说的那些,您可是有什么想法?”
“那就得看您有没有想法了。”宋姝将疑问抛回与他,若是这肉脯只比寻常来买少那么几文,她还不如随着心意,不签契,想去哪买就去哪。
李屠夫开始认真思索,他也知自家价贵,但是少的太多,他又不舍,最后,脸上露出肉疼的神态,试探道,“每斤豚肉少五文,牛羊少八文?”
金阿婆瞪他一眼,起身拉着宋姝就要往外走,这下,李屠夫慌了,“哎哎,这也不是不能谈,阿婆,您莫急。”
“你的铺子赁钱几何,这街上住得久的哪个不知,偏你这肉还比别地儿贵,这不说也罢,牛肉一斤上百文,让出的利连十文都没有,你自个说说,这心诚吗?”
李屠夫苦不堪言,想将金阿婆支开,与宋姝单独谈,但宋小娘子也不是个傻的,怎会把强悍的帮手往外推呢?于是,她寸步不离地贴着金阿婆。
最后,在金阿婆铿锵有力地和谈下,肉铺与食肆签下一份三年契,不论宋家食肆要什么肉,铺子这边都比旁人低两分的价。只一点,三年内,宋家食肆若是提前毁约或歇业不开了,则要将之前的价补回一分。
签好契后,李屠夫在送两人离去前,拿草绳吊起一斤肥瘦相间的五花,送与金阿婆,小声恳求她,切莫将这价传给他人听。
金阿婆一把夺过那块肉,鄙弃地看向他说道,“这点事我还能不知?”
在回甜水巷的这一路,宋姝边夸边感谢金阿婆,还给她老脸都夸红了,赶忙将宋姝推进宋宅,这耳根子方清净下来。
宋姝背上还挑着重重的竹篓,但她像是没知觉般,只站在院中傻笑,路过厅堂时,心里想着,该不会是阿爹阿娘显灵了吧?
等走到前院,她才想起送菜的阿伯,赶紧跑去将门打开。果然,蔡伯已赶着驴车在门口等候多时。
在蔡伯带着他家小子往灶放运菜时,她将买来的大骨棒倒入盆中,与金阿婆所说的剔骨不同,她要的就是这粗壮骨头连着厚肉。撒盐用温水浸泡。等余婶来上工时,就与她一同将菜蔬洗净。
然后,将泡出血水的大骨棒冷锅焯水,黄酒去腥,煮开后要撇去浮沫,差不多时就捞出细致地洗去上边沾的。接着,热油下冰糖炒出焦色,趁着热乎沿锅边倒水将其冲开,重新再加入一大勺黄酒,酱油调色,刚混入其中,就能见汤色立时由焦黄变深褐。
而葱姜蒜盐是必需的,其次则是把白芷、当归等十余种香料入汤,做酱骨一讲究的是这卤香,二则看这肉有无炖得软烂入味,最后还能来少许霜糖提鲜。等那汤在锅里头开始翻滚时,就挪进炖锅,下入大块的大骨棒。
几个砂锅整齐地放至炉上,大火煮开后,就转文火任由它煨着,一个半时辰后,将锅离火,继续让肉骨浸在汤中入味。
但宋姝转而一想,等会忙起来可就没工夫送菜了。是以,她从炖锅内捞出几块大骨,再浇上一些汤汁,浓郁的卤香顿时飘出窗外。
宋阿公走进灶房,笑着与小娘子道,“阿珠,我在后院就闻见了,卤的是甚?这味儿可霸道的紧。”
宋姝手忙脚乱地将大碗盖上递与阿公,请他送去金家。
今早给金阿婆包了红封,但总觉着给的太少,想继续买些礼送去,但金阿婆先她一步拒绝,宋姝只得送些吃过去。
周六请假存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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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三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