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冷静下来的时候,时间就已经不知不觉的过去了。
“楚云辞!你那个破比赛真的有苏榕的命重要吗?!”
“他只是想见见你!为什么你就这么狠心?!”
“你不是说过你喜欢他吗?你就这么对你喜欢的人吗?!”
吵闹,又或许是愤怒和惊恐的声音,它并没有敲击在楚云辞的耳边,而是在大脑里一遍又一遍的循环播放。
平时都没有在堵车的高架桥突然堵了车,平时都会打来电话报平安的苏榕突然打不了电话。
平时都很幸运的他,这个时候却倒霉的要死。
楚云辞的脑子里面没有内容,就连此时手机中的声音都显得那么空灵。发愣的中途,透过窗外,他看到了忙忙碌碌行走的人们,不过在下一刻,遮住他双眼的是一片火光。
他模糊的听到了很多声音,却等不到他想要听到的那一个。
……
梦境之后,睁开眼睛是洁白的天花板。
手臂很冰,窗户外面的白光也异常的刺眼。楚云辞缓缓抬起手,看到了自己几乎瘦如枯骨的手臂。那只手打开又握起,真正属于自己的触觉告诉他他现在并没有在做梦。
正拉开窗帘的小护士见这一幕一顿,急急忙忙的跑了出去,不一会儿便带回了两个穿着白大褂的人。
窗外的阳光正好,看得出来似乎是正午,透过窗户还能看到一两只飞过的鸟。他干脆坐起来,尝试操控着这具有些陌生的身体。
他以为他死了来着。
眼前的最后一幕还是火光和爆炸——那天应该是一起非常重大的交通事故。楚云辞思考的时间过的很快,医生来到他的身边,正在一脸严肃的调整着他身上的仪器。
楚云辞刚想开口问问这是怎么回事,门口传来脚步声,一个穿着军装的短发女人走了进来:“命大。”
语气没有什么起伏,也看不出来她的神情。
楚云辞一听,背着她翻了个白眼,都这种时候了还不忘记挖苦自己。于是他扭过头一脸疑惑的看着那个女人:“您好,请问您是?”
“装。”
“我真不知道。”
“失忆了好啊,失忆了就接过来边境和我当兵吧。”
“……你是真的良心不会痛啊老姑……”
军装女人是楚云辞的姑姑,楚燕琦。
“当兵怎么了?我当兵这不当的好好的?倒是你,怎么打个游戏还能把自己打进医院?”
这句话倒是透露出来了些许的落寞,实际上仔细看看老姑,楚云辞也能发现这个女人多长的几根白发。他敲敲身边的枕头,看了看楚燕琦又看了看医生,正准备和她解释,结果脑内一转,脱口说出的话就变成了:“对啊,你不是在边境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这是军方的医院。”楚燕琦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不过我一会就要走了。”
“你还真是不关心我……”
楚燕琦皱了皱眉,拿出手表看了看时间,有些漫不经心的说:“不关心你还守着你守了两年?”
“两年……?”楚云辞愣了一下,四周看了看,自己的手机并不在身边,病房中也没有日历一类的东西。小护士走上前,亲切的递上了自己的手机,还贴心的为他打开了日历。
两位监护的医生在他们说话的时候稍微查看了一下楚云辞现在的身体状况,检查了一下维持身体机能的仪器,在确定没有什么问题之后,率先离开了病房。私人病房只剩下楚云辞小护士和楚燕琦三个人。
出事那天的日子他记得很清楚。
是总决赛的那天。
他最后夺下了桂冠,拿到了他梦寐以求的一切,却也失去了他梦寐以求的一切。
他是在一月二十三日出的车祸,他拿着小护士的手机看了看日历,现在是二月十九日,看上去只是过了几天,但是年份却大了二——距离他出事那天已经过了两年多一点点了。
“我手机呢?”
“你觉得你的手机能活着离开车祸?”
楚云辞把手机还给小护士,小护士拿着手机悄悄离开,顺带还把门关上了。楚云辞表情有些焦虑,不自觉的抬起手啃着指甲。
楚燕琦注意到他这幅样子,“怎么?女朋友在手机里?”
“……算了没什么,我……”楚云辞做了一下自我心理疏导,让自己稍微看上去乐观一点,精神一点,正准备和楚燕琦借点钱重新办一张卡买个手机,突然又想到了什么,“那我,现在可以出院了吗?”
“不行。”楚燕琦开口拒绝,“你觉得你自己是什么神仙?躺了两年刚醒就要出院?”楚燕琦单手叉腰,手上滑动着智能手表,不知道在看什么还是在思考什么。
过了一会,她的语气松弛了很多:“既然你醒了我也就没有什么理由留在军医这边了,我可能要先回去了。”
楚云辞不太喜欢医院里面消毒水的味道,“我都醒了就不用了吧?我觉得我没什么大碍了,最多就是之后戒油吃点清淡的食物……”
楚燕琦扶额叹了一口气,“你最好真没事。”
楚云辞突然觉得他老姑的语气变化的好像有些明显,“我应该有事吗?”
“……首先你先好好听我说,不许胡思乱想。”楚燕琦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左后方的脖颈处——那个位置是她身为Alpha的腺体位置,摸上去会很明显的有个小突起,而第二性别的信息素也就是从这个地方散发的。楚云辞看着她的小动作,自己也下意识的摸了摸后颈,紧接着,他手指一僵。
他手上那块,原本能触碰的腺体的位置,现在却只有一条凹凸不平的痕迹。楚云辞立刻向着楚燕琦投去疑惑和迷茫的神情。
“……因为伤口的缘故,不得不将你的腺体摘除了,除此之外当时你身上还有失血休克的情况,肾脏也在不同程度受到了损伤……总之,能活下来你是真的命大。”楚燕琦慢悠悠的解释道:“受损肾脏移植对象和血液输入对象,都是我找的,对象是个军校里英年早逝的Beta。”
楚云辞沉默不语的接受了这巨大的信息量:“所以我现在,没有性别?”
“准确来说,你现在是Beta。”
楚云辞最后还是失神了一会,他不知道该怎么接受这些东西,楚燕琦见他不说话也不勉强他,继续和他解释,“……算了,你想出院的话就出院吧,我会让人在市里医院里面帮你排号复健,你最好给我乖乖的去复健,而不是整天抱着你的电脑。”说到这,她想了想又继续道,“先把身子养好了,接下来你要干什么我都不管你,别让我再多操心——如果哪天让我发现你没有去复健,我会把你接过来边境,这边可没有网。”
楚云辞:“……”
“可是……”
“哦,还有一件事就是你之前的出租屋到期了,我新找了一套屋子,地址靠市区,听说你那屋以后不出租了,房东要留着做他那个八岁儿子结婚用的新房……东西我喊房东原封不动给你留着,那房东人还挺好,给你留着呢。”
楚燕琦打断了他的声音,话音刚落,病房门被人敲了敲,她走出去,和门外的人聊了几句话,然后回头,“我要先走了,钥匙卡在床头的袋子里,新房地址在卡上。”
楚云辞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个说话简洁的老姑话密,一眼看过去甚至觉得对方都苍老了很多。于是他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他目送着楚燕琦离开病房。病房的门一关,一瞬间显得有些空落落的,楚云辞还是没忍住又摸了摸自己脖子后面伤疤,他尝试着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释放信息素,意外发现空气中竟然还带着丝丝点点他信息素的味道。不过味道似乎过了一会儿就散了,他也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床头的柜子上放着一个白色的小包包,楚云辞觉得自己反正也睡了两年了,干脆就从床上爬起来。
他稍微理了理衣服,顺平衣角,或许是因为整整两年只靠着输营养液维持身体的缘故,他曾经健硕的身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宽大的病号服松松垮垮的挂在楚云辞身上,季节刚入春,冷空气刺激着他露在外的皮肤,使得他无法避免的打了个喷嚏。
楚云辞伸手将小包拿过来,看了一眼里面的东西。
一张钥匙卡,一张身份证,还有一叠不知道有多少的零钱。
他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这身行头,怎么想都觉得不太雅观。这么想着的时候,小护士敲了敲门给他送来了一套可以外出的便装。
“楚连长让我拿给你的。”她小声说道。
楚云辞道了声谢,小护士送到东西后就离开了屋子。
他换上衣服,白t长牛仔裤,尺码是他以前的尺码,只不过他现在穿上后反倒是大了许多。楚云辞把过长的裤脚卷了起来,露出那一截细长的脚踝。一边苦恼着以后的衣服会难买,一边拿着小包走出了病房。
听老姑说这里是似乎是军区医院。
一路走到门口,却发现这里戒备也没想象中那么森严。
他不觉得自己的伤有多轻,但是老姑既然把他带到了军区医院而不是市区医院治疗,想必也是有原因的。
最大的原因莫过于他和老爸的老家。
印象里老爸似乎一直都没有结婚。他老爸是个Omega,曾今用开玩笑的口吻和自己说过他是私奔了离家出走的。而他这个不怕天不怕地的老爸,还偏偏就怕他这个Alpha姐姐,于是离家出走害怕了,第一时间告诉了姐姐。
不知道老姑是怎么想的,后来虽然还和家里有着联系,但也是帮老爸瞒着家里。
虽然不知道自己的原家庭有多苛刻,但是连婚都不让结的这种思维实在是过于封建了,所以楚云辞想也能想到他那个家有多不好,也不喜欢他那个所谓的老家,也就一次都没有回过老家。
楚云辞稍长的头发有些扎脖子。可能是躺着的时候有被胡乱剪过,所以现在长长了也乱七八糟的。
他来到前台,询问了一下要怎么办理出院手续。电脑屏幕闪过部分信息和数据,之前的小护士悄悄过来给楚云辞塞了一根皮筋。
初春,微风带过来的气息都还是凉的。楚云辞三两下把脑后的头发扎起来,耳后和脖颈处的皮肤接触阳光,在凉风中倒是多了一丝暖意。
他拿着小包,坐在路边公交车站的椅子上,因为长时间躺在床上,他的皮肤白的发光,还会有被太阳晒到的刺痛感。
公交车行驶到了公交车站,他和一位老人上了车,还顺手帮老人搬了一下行李,不过对于他现在的力气来说有些力不从心就对了。摇摇晃晃的公交车来到了他之前在郊区便宜租的房子。
他下了车之后站定了一会,出了院还什么都没吃,现在长途跋涉的,难免会有些头晕。好消息是这里离他之前租的那个房子不远,稍微走几步就能到。他先是来敲了敲房东的门,询问之下发现自己家原来的钥匙已经被借走了。
“活着就好啊,我这么大年纪也没想别的了,就是想活着多陪陪我儿子妻子。”房东挺着个大肚子,乐呵呵的,“借钥匙的应该是你朋友吧?手上还拿着白菊花,这个乌龙可大咯,你快去解释一下吧。”
楚云辞点点头,有些犹豫的踩上楼梯。
朋友?
他朋友不多,但支支吾吾还是能说出那么几个。
不过,不至于冤家路窄吧?
一想到脑海里出现的那个名字,楚云辞就深感一阵头疼,正打着退堂鼓,脚步却还是平稳的走上了台阶。
熟悉的出租屋门果然开着,他靠近那道门,探头往里面看去。家具都裹上了白白的布用来防尘,乍一看倒也和灵堂差不多。
呈白色的房间里面站着一个人,手上拿着白菊花,正看着洁白的墙面喃喃自语:“不知道你找我过来是为什么……楚哥啊楚少啊楚老板啊……哥们不是已经把那五千块烧给你了吗……你不至于这么小心眼吧?这都还要托梦来找我……”
楚云辞哭笑不得,于是抱着小心思悄悄靠近对方:“五千冥币和五千软妹币的汇率可不一样。”
“那我不是还烧了豪宅和美女嘛……哎哟卧槽啊!!”
黎恺猛的后退一步,手上拿着的白菊花也掉在了地板上,他腿一软直接跪了下来,大喊道,“妈呀哥哥你怎么真的来了!这是大白天的啊啊啊!!对不起对不起五千我明天就给你烧过去!!我烧软妹币!!”说完他于是又战战兢兢的抬了抬头,看到楚云辞还站着原地不动,又连忙把头低下,“好哥哥啊我生前也没有得罪你什么吧……托梦就算了为什么还要亲自来见我啊……实在不行我待会就给你烧!!”
“你小子不走主播路线改抢劫了?哪来那么多钱?”楚云辞还是站在原地不动,手叉着腰,好好盯着黎恺,“你仔细看看爸爸,爸爸是灵体还是实体。”
黎恺闻言一顿,缓慢的爬了起来,又看了一眼楚云辞,眼泪瞬间就流了出来。他哭着挪过去,双手紧紧抱住楚云辞:“呜呜呜阿辞……你,你真的还活着呜呜呜呜……”
楚云辞拍了拍他的背:“不担心我是鬼?”
黎恺也没管他说的话,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楚云辞恶心了一下,伸手推了推他,“别擦我身上。”
“呜呜……哥……阿辞啊,你是重生还是复活啊……鬼门关那边咬死不放人是吧……”黎恺用手袖擦了一把脸,“妈呀我还是觉得我在做梦……”
“醒醒,不是梦。”楚云辞无语的看着他,“没重生也没复活,鬼门关也没见着。”
黎恺哭完了,抽噎着,“哥你瘦了……”
“嗯。”
“你真的回来了……”
“嗯。”
“五千又要还了……”
“……”
这才是这小子哭这么大声真正的理由吧。
*
沙发的白布被掀开来,黎恺坐在沙发上,看楚云辞的眼神还带着些许的飘忽不定:“楚哥……这两年你经历了什么啊……全世界都觉得你死了……”他喃喃开口,此时他的手机被楚云辞拿在手上,正挨个拨打着电话。
楚云辞先是用黎恺的手机找了跑腿,给自己随便买了一部手机,又打电话给了搬家公司,准备把自己的东西收拾收拾带过去新家。听的黎恺的询问,他拨号的手顿了顿:
“全世界都认为我死了?”
黎恺纠结着,“你……你打开围脖搜你自己的名字你就知道了。”
于是楚云辞在安排好了跑腿和搬家公司之后点开了黎恺的围脖,结果还没搜,刚打开就看到黎恺的大数据上挂着一条新的帖子,上面是一个视频。
“【盘点DWL历史上那些封神的选手!】”
楚云辞点进去,安静了看了一下视频中出现的选手。他只打过一届DWL,不过那也是整个王朝第一届的DWL,以至于之后的选手他只认识几个。
那几个是曾经来他战队里青训的,不过现在的前缀名并不是他的战队。
花哨的操作剪辑过后,视频的末尾,是他的游戏ID和他的部分操作混剪。而轮到他的时候,弹幕无一例外飘过“魔王之后,无人巅峰”的语句。楚云辞懵中带着羞耻的看向黎恺 。
黎恺默默开口:“官方甚至在服里给你安排了一个纪念碑……”
楚云辞:“……纪念碑?”
“哦,是官方新更新的一个图,位置就在天空岛旁边。”黎恺解释道,“除了你官方还放了三十五个野图BOSS和五十八个任务NPC。”
“所以我在官方眼里算野图BOSS?”楚云辞嘴角一抽。
“哪有,主要是打游戏打死的确实挺少的……”黎恺说完意识到楚云辞可怕的眼神闭了嘴,换了一种方式安慰他,“你的纪念碑可比野图BOSS大得多!”
楚云辞:“……我不高兴。”
聊天刷视频的功夫,手机就送到了楚云辞手上。搬家公司的人走进来和楚云辞确认了一下,其实除了楚云辞那台装的比较贵重的电脑以外他也没什么东西要带的了。单子确认好,楚云辞就把钥匙扔给搬家公司:“我还没吃饭,你要一起吗?”
黎恺受宠若惊的看了一眼突然理自己的楚云辞,弱小的点了点头,“炸鸡火锅还是烧烤?”
楚云辞:“你要是想杀了我可以直接点。”
黎恺:“……对不起哥哥我忘了QAQ……”
最后的地址选在了一个清静的小面馆。面馆的旁边还有一家电话营业厅,楚云辞顺手办了张电话卡。目前他身上(算上黎恺还的)还有一千一百五十二零四毛钱。
虽然应该还能小吃半个月,但估计不是个长久之计。
楚云辞先是给楚燕琦发了条消息,让她放心,自己已经搬进去新公寓里了。
上清汤面的时候黎恺一副便秘的表情,寻思着他是不是真想吃炸鸡烧烤,问了一句,“你要是想吃别的可以直接外卖?”
“不是,我不是在想这个。”黎恺的眼神纠结的盯着楚云辞,犹豫半天之后开口:“虽然感觉会扎到你受伤的心灵,但是我真的好好奇车祸那天发生了什么……”
楚云辞握着筷子的手挑起了面条,卷了卷等它放凉,“什么样的车祸?”
“……比如公交车撞上煤油卡车然后侧翻压倒另一辆公交车之后又创到出租车最后煤油爆炸顺带引爆了半截地铁站之类的?”
楚云辞:“……”
这他还能活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