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瑶卿觉得自己的耐心已经快告罄了。
她明明再三和顾明钰说过,她却不听,还要执意和这个狐媚子往来,还在这里弹什么凤求凰!
她方才来的时候,正巧看见表哥下了衙,过了二门,正朝这边走过来。
若说不是专程策划了这一遭,她是决计不会信的!
顾明钰惊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低头看着被扫落在地,断了两根琴弦的古琴,对秦瑶卿怒目而视:“表姑,你这是做什么?”
秦瑶卿的气焰却越发嚣张,也不理睬这个八岁的小丫头,盯着晏安宁继续骂:“你以为你是什么身份?一个商贾之女,二房一个姨娘家里的亲戚,你竟敢来打相爷的主意!你这样的人,连做相爷的妾都不配,你知不知晓?若是再让我瞧见你在相爷面前献媚,你信不信,这顾家明日就没有你的立足之地!”
顾明钰被这话气得涨红了脸,明明是她求着晏表姐弹的,就是想调笑她几句,没想到被秦瑶卿撞上了,闹成了这样……
可是秦瑶卿撒起泼来,她倒真不知该如何和她讲理了,大大的眼睛里于是便盛满了无措的愧疚。
晏安宁看了看秦瑶卿,低下头将那琴抱起来,轻声道:“我知道了,秦家姑娘,别在这里吵闹,吓坏了七姑娘。”
晏安宁揉了揉顾明钰的脑袋,叹了口气:“我有些累了,今日就不教你了,先回去了。”
“晏表姐……”
顾明钰追了几步,默默地红了眼睛。她很想说些什么,可身侧的乳母死死地拽住了她的胳膊,摇头示意她不能。
秦瑶卿望着晏安宁的背影冷笑了一声,上前来搂住她,嘴里继续道:“别理会她,钰儿,下回可不许再做这种事情了。若是你爹爹听见这样低俗的曲子,定要教训你不懂规矩的。”
凤求凰低俗么?
顾明钰扁了扁嘴,但她明白乳母的意思——秦瑶卿毕竟是长辈,她不好和她顶嘴。再者,她能这样长久地住在国公府,虽然她不喜欢她,未必将来秦瑶卿不会嫁进来。乳母是不想为了晏表姐,冒将来她被继母刁难的风险。
而这头,顾文堂迈步进了院子,扫了一圈也未能瞧见那道熟悉的身影,漫不经心问:“今日倒这么早就不学了?”
顾明钰强打起笑容,不想在顾文堂跟前说这些是非,只道:“嗯,晏表姐说明日再来。”
顾文堂微微颔首,目光并未在顾盼生辉的秦瑶卿身上停留:“那便用饭罢。”
“表哥……”秦瑶卿却欢喜地跟了上去,眸子里星辉灿灿。
*
顾文堂近来察觉到几分古怪。
晏家那小丫头似乎在故意躲着他。
以往他来晚香居三回,起码有两回都能瞧见她,近日来也不知是怎么,竟连个影子都瞧不见。问那总角年岁的女儿,却是支支吾吾,半晌开口只道是他来得不凑巧,晏表姐一早就走了。
这一日,顾文堂下了衙便过来了,院子里守门的婢女一瞧见他就变了脸色,急匆匆想去禀报,被他伸手拦下了。
“不许去。”他沉声凝眸,威慑得婢女们纷纷不敢再动弹。
房内依稀传来女孩子银铃般的笑声,很是欢快。
可待他近了,声音却骤然消失,他挑眉走进去,便见女儿明钰正乖巧地坐在大炕上,手里捧着绣绷,欢喜道:“爹爹你来啦。”
顾文堂没说话,目光落在还蒸腾着热气的茶盏上。
顾明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色微微一变,旋即笑嘻嘻地解释道:“晏表姐刚走。”
刚走?
后头可没有门,她长了翅膀飞出去了不成。
顾文堂走进厅堂,站在紫檀木的书案前,依稀瞧见了西边暖阁的屏风后头露出的一节衣角。
是一袭月白的挑线裙子,上面绣着石青的斑竹。
顾明钰忙跟进来,小眼神下意识地左瞧右瞧,一眼就看到了晏安宁藏身时露出的马脚。她忙上前去堵顾文堂的视线,嘴里道:“爹爹,我饿了,咱们让厨房摆饭吧。”
顾文堂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明钰顿时噤了声,小脑袋越垂越低。
便听他笑了笑:“用饭,那是摆两副碗筷,还是三副呢?”
明钰的脸更白了。
她抬起头,看着她爹爹面色沉沉地看了一眼暖阁的方向,抬脚毫不留情地离开了。
“还是摆两副罢。”
待人一走,明钰便忙去扶晏安宁,担忧地道:“晏表姐,我爹爹他定然是瞧见了。”爹爹最恨旁人欺瞒他,这下子,想来以后都不会给晏表姐好脸色了。
晏安宁自然也听出来了。
不过她只是撑起一个疲乏的笑容:“我该走了。”
明钰看着她离开,坐在大炕上忍不住埋怨乳母:“您瞧瞧,本来多正当的事,现下表姐要时时避着我爹爹,心里定然不畅快极了!这是晚香居,我们到底为何要听表姑的话?”
乳母也是苦笑:“正是因为是莫须有,才要如此。太夫人若是没那个意思,也不会留秦家表姑娘住在府里,我的好姑娘哎,你且忍忍罢,这都是为了日后!”
“忍什么?”
顾文堂漠然的声音却掷地有声地炸开在每个人的耳边,他迈步进来,面色冰冷得像结满了寒霜。
乳母噤若寒蝉地低下头,怎么也没想到相爷竟然没走,还在外头听她们主仆说话。
顾文堂在顾明钰身边坐下,修长如竹的手反扣在桌上敲了敲,一声声像是在乳母的心上重击:“我问你,在国公府,在晚香居,你在让我的女儿忍什么?”
明钰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她从小就喜欢观察她最崇拜的爹爹,她瞧得出,爹爹这样,是动了真怒了。
可此事不关乳母的事。
她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开口:“爹爹,其实事情是这样的……”
……
次日,晏安宁再来的时候,便从明钰口中听闻了那日的闹剧传到了顾文堂耳朵里的消息。
可出乎意料的是,顾文堂居然并没有立时发作。
甚至,在得知晏安宁避开他的原因后,不曾在晏安宁在晚香居的时候,再踏足过此地半步。
顾明钰瞧着有些气馁,暗地里和晏安宁咬耳朵:“晏表姐,您说,爹爹不会真是想娶表姑吧?”
明明爹爹那时瞧上去那样生气,为何转头不仅没给晏表姐一个公道,反倒像是将此事全然忘记了似的?
她毕竟年纪还小,很多事看不分明——这一回,她都有些怀疑是不是她看走了眼,原来爹爹真像府里人说的那样,和表姑青梅竹马,对她情根深种,只是顾忌着她才没有向秦家求娶……
晏安宁神色很平静,她伸手摸了摸明钰的头,没有说话。
虽然并不能摸清楚顾文堂到底是怎么想的,但能确定的有一点,他情根深种的对象,必然不是秦瑶卿。否则,以他的为人,哪里会眼睁睁瞧着她去嫁旁人?上辈子,秦瑶卿的归宿并不在顾家。
一切仿佛就这样被迫平静了下来,晏安宁无需再费心躲避,也不会再有偶然碰上顾文堂的机会。
或是因公事繁忙,或是旁的什么因由,直到世子妃陆氏临盆生了个千金,顾家办起了满月酒,家宴之上,她才瞧见了许久不见的顾文堂。
*
彼时已经入了冬月。
顾家难得办这样的夜宴,请的京城的赵家班直到夜里还在咿咿呀呀唱个不休。
太夫人年岁大了,见到了小重孙女便早早回了寿禧堂,还嘱咐她要多玩一会儿,不必急着回去。
晏安宁陪姨母说了会儿话,便带着婢女独自走在顾家的园子里赏月看鱼。
因是家宴,并没有什么外男,她很安心地在园子里闲逛——顾昀现下正到了寒窗苦读的关键时刻,或是少年意气,被她婉拒后用长辈将她架起来后便也没有再跟在她后头求她回心转意,晏安宁厌恶他这样一副不把她的想法放在眼里的样子,也懒得去寻他讲什么理。
总归现在满府的人都以为她明年将会嫁给他,若是成氏派来的人赶巧撞上这消息,倒也不算坏事。
有人提着灯笼过来。
晏安宁抬眸,便见身着玄色大氅,里头穿着藏青直裰的顾文堂被人簇拥着过来,与徐启话间眉目温润,唇有笑意,瞧上去心情不错。
时隔多日,顾文堂一眼就认出了那站在池子旁看鱼的小丫头。
倒是一贯的拿秦瑶卿的话当圣旨,方认出了他,便一副慌乱紧张的样子,想往旁边躲。
偏他身形高大,几步便到了近前,那姑娘便慌不择路地想躲到假山里头去,谁知一使劲儿,脚下的湿青苔打滑,眼瞧着就要摔进池子里去。
顾文堂毫不犹豫地伸手拉住她的手腕,使了些劲道将人轻松带到他面前与他直视,他望着她,道:“晏姑娘,小心些。”
晏安宁微微一怔。
顾文堂还想再说些什么,便见姑娘似乎委屈地扁扁嘴,旋即轻甩开他的手,提着裙子跑了。
他眸光深邃地望着那小跑着离去的背影,轻笑了笑。
罢了,不急,明日再说,也是一样。
然而世事并不如顾相爷料想的这般唾手可得,待得第二日他亲自上门去卿云小院,婢女一脸为难地道:“我家姑娘病了,恐是不方便见相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