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尊说他不爱我 第12章 同心结

暮色自天边泛滥，毫不留情地倾吞了晚霞，吐出无尽黑暗。

倏忽，不起眼的星点火红，在赵府蔓延开来，撕开了一阵又一阵的惨叫。

恐惧和绝望交织杂糅，爆发出混杂的声响——犬吠，婴啼，妇泣，叟嚎，声鸣片刻，片刻声绝。

十里血红，半步伏尸。

“阿瑾，你跟兰娘先走，爹娘随后就来找你！”

“……好。爹，娘，你们……你们一定要来！”

“兄长，嫂子，都怪我！若非我不听你们的劝告，执意嫁给楚霄，引狼入室，又怎会给我们赵家招来灭顶之灾！是我该死！我是赵家的罪人！”

“嘉儿，世事如此，人心难测，不是你的错，我和阿芸不怪——噗！”

“肃山！你……气息混乱，功力尽失……怎么会……怎么会……噗——是茶，茶里有毒！”

“江芸，你这么看着我作甚，兄长不都说了，‘世事如此，人心难测’啊！说来也不怪我，兄长无心执掌蓬莱，与其眼睁睁看着蓬莱众仙门最后落在江家手里，倒不如交到我手上！”

“嘉……赵嘉儿，你我自幼一起长大，我自诩待你不薄，赵家上下亦对你敬重有加，你……你如何下得去手！”

“兄长，你都多大了，如何还这般天真，我赵嘉儿怎么会有你这样一个哥哥？！成大事者，心肠太软可不行。”

“赵嘉儿，你借楚家之势，就不怕楚家黄雀在后？何况楚霄为人卑鄙，手段狠辣，事成之后他如何还会留你？”

“之后的事，就不劳嫂子操心了，若我斗过了楚霄，自会来二位的坟前告知。”

“回禀家主，夫人，赵江夫妇均已力竭身亡——”

“甚好，甚好！尸首清点过了吗？”

“禀家主，共计一千三百四十七具尸首，已全部焚毁。”

“夫人，此数可对得上？”

“少了两具。”

“什么？！夫人，你可知是谁？”

“赵瑾，江兰。”

“定是江芸让她的心腹带着赵瑾从地道逃了！赵瑾绝不能留，来人——”

“不用了，人逃到荒野被我追到，已经杀了。”

“夫人说的——可是真的？赵瑾那侄儿的确生得伶俐可爱，我记得你对他倒真是疼爱有加——”

“你不信？相伴千百年的亲哥哥我都能杀，一个不过养了几年的小玩意，我还下不去手？”

“哈，夫人说的是，夫人说的是！是我愚钝了。”

……

“江兰，你莫不是以为逃到宁州，我便找不到你了？啧，瞧你，自己蓬头垢面的也就罢了，我的好侄儿都被你养瘦了。阿瑾，快过来给姑母瞧瞧——”

“姑母，你杀了我，放了兰姨——”

“不要！”

“少…少主，恕属…属下再也……再也不能伴在您身边了——”

“兰姨！”

“呀，是姑母不小心，没想到兰娘中了毒便连我一招都接不住了。阿瑾，瞧你哭的这可怜样，可真叫姑母下不去手。”

“不如这样，姑母废了你的修为，断了你的手脚，丢在这大山里，若是你能活下来，那也是天意——”

“嘶，我们阿瑾可真是坚强，手脚断了都不吭一声，倒叫姑母有些不舍得废你的修为了。只是，谁叫阿瑾你天资这么高，若是留着，只怕不止你姑父，我也会寝食难安呢——”

“很疼吧，阿瑾，其实做个废人也不错。来，吃颗糖，姑母记得你一向喜欢吃。真是可惜，不知道以后我们阿瑾还有没有机会吃到。姑母还有事，就不陪你了。”

“沈郎中，你快看，那里是不是有个孩子？咦，这娃娃长得可真好哩！”

“这孩子，怎么伤的这样重……”

*

沈云深揉着额头坐起身来，说道:“进。”

阿归端着水推门走进来，扫了一眼，果然，桌上是成堆的还未来得及收的刑案公文，不由撅起嘴巴:

“大人昨夜与楚公子饮酒，回来之后竟又还看了这些么？大人怎么就不知道歇一歇？纵然大人不是凡胎肉骨，可这番下去只怕也遭不住！”

沈云深挥袖将它们收进小乾坤，心道喝酒果然还是误事。

一朝不慎，忘了避好阿归。

阿归说:“大人总说阿归啰嗦，此番出门，尊上可是特意叮嘱我，让大人只须顾好此次差事，莫累出病来。尊上还说蓬莱美人无数，盼你这回挑个合眼的带回去。也是，寻常修者同大人这般年纪，不说子孙满堂，那也早都成家立业，唯独大人您总忙于公事——唉，以大人的风姿，要什么样的姑娘找不到，阿归看蓬莱的楚姑娘就不错，温柔体贴，又对大人一片痴心，还能给尊上交差。该不会大人您当真要娶凤族那——”

“在尊上那几百年没个清静便罢了，”沈云深低头穿鞋，有些好笑，“怎么阿归也不舍得让我的耳朵歇会。”

“还不是大人该被说。”

阿归嗔怪着将毛巾递给他，沈云深擦了几下，想到什么，出声问，“楚公子醒了么？”

提到楚琼，阿归倒是被转移了注意，“还没。昨夜见楚公子找小二要了许多酒，我还以为他是能喝的呢，原来酒量这么差，都快用午膳了！”

“给他备些热粥吧，”沈云深说，又从手腕上的小乾坤里拿出一瓶丹药，扔给阿归，“醒了让他先吃这个，解酒的。”

阿归握着那药，心思都写在了脸上。大人还说不喜欢楚公子，对人家都这般上心了。

沈云深轻咳了一声，走到桌边，“我们在宁州停了一日，蓬莱的人应是到了？”

阿归点头，心下微动，含笑上前神秘兮兮地问:“大人猜来的是谁？”

沈云深正坐下倒着茶，闻言，不紧不慢地答道：“楚嫣。”

阿归瞪大了眼睛：“大人怎知？”

沈云深将茶加热，轻轻抿了一口。

早在启程之前，尊上便已暗中派朱雀使携亲笔信至蓬莱，向楚霄提出合作。

魔界可助蓬莱吞并沧澜执掌仙界，而事成之后，蓬莱须得将修仙界天地灵气至盛之地沧山及周围十六仙峰让给魔族。

人间仙地较少，沧山及蓬莱是其二。

但在九霄之上，有魔域三洲，亦有仙峰一百零八，仙岛八十一，仙府千万，除却多为仙家名门或散修择灵地所筑的仙府，沧澜门所辖仙峰仙岛过半，余下多由蓬莱、瑶天等其他各派所掌。

而这沧山及周围十六仙峰，据仙魔交界处碧河不远，魔族若得此地，从外人看来，便是极大地便利其日后攻打仙界。

可蓬莱不会不依。

沧澜门虽势微，且诸多天赋出众的内门弟子被囚魔域，可沧澜门中亦有五大长老坐镇，弟子如云，若楚霄想彻底将其纳入囊中，也少不了伤筋动骨。

与魔界合作，虽必有后患，于眼前而言，却是利大于弊。

楚霄知晓尊上派来商谈的是他，沈云深若是楚霄，必然也会派与他素有交情的楚嫣前来，一来拉近两家合作，二来提点他，蓬莱手上还有楚嫣这个人质，让他不要耍手段罢了。

诚然，沈云深心有顾虑，但令他顾虑的却不再是楚嫣。

沈云深放下茶，说道：“你身上有楚姑娘的香气。她多年习医驭蛊，身上不免带了不同于寻常医者的甜腻药香。”

阿归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想不到多年不见，云深哥哥还是这么心细如发，不改当年呢！”

门外走进来一紫裙女子，笑靥如花，可谓风姿绰约，华彩宜人，款款而来，动人心魂。

阿归看傻了眼。这......这半个时辰前风尘仆仆的楚姑娘好像不是这身打扮。

“惭愧，”沈云深看向来人，细听之下话语中把人多年玩弄于股掌的得意分明昭然若揭，他佯装不知，温声笑道，“比不得阿嫣，阔别三百年，便已位列蓬莱长老之席了。”

蓬莱三大长老，均来自楚家门第，地位仅在蓬莱尊主楚霄之下，协助掌管蓬莱弟子及蓬莱各仙家。

蓬莱长老，哪个不是将近千岁的老妖怪，楚嫣不过四百余岁，可谓是仙途显赫，可见是手段超群。

楚嫣掩唇笑说：“云深哥哥哪里的话，阿嫣的这点微末成就和云深哥哥的相比岂值一提！三界都知魔尊能取得如此丰功伟业自是少不了您的辅佐，如今提到青琅魔君天下谁不忌惮三分！”

她顿了顿，又说:“何况当初若不是云深哥哥的指点，阿嫣怎么可能如此进步神速！谈到当初，其实尊主也对当年之事追悔莫及，暗叹受旁人蒙蔽，一时狭隘，不曾留住您呢！想那时，云深哥哥你可是他最看重的弟子呀！”

当年之事，说的是三百年前沈云深被楚霄的大弟子成峰揭发修习魔道已久，之后便被楚霄逐出蓬莱一事，为保蓬莱名声，对外声称的都是沈云深自请离开蓬莱之后才入的魔。

此番言语，既吹捧了沈云深，又不动声色地消除他与楚霄的往昔芥蒂，心思不可谓不活络。

“不错，”沈云深叹息了一声，“当年在蓬莱与尊主的深情厚谊我自是没齿难忘的。”

楚嫣便笑：“那如今也算是天意，让你们师徒二人得以再续昔日情分。话说回来，云深哥哥对阿嫣又何尝不是恩重如山呢。”

“那时云深哥哥带我和大哥离开这里，”她朝沈云深快步走近，坐在他旁边，“大哥福薄并无修道天资，不过百年化作抔土，而我初入蓬莱时因修为低下而受人欺负，都是云深哥哥护着我，就连尊主一时意动欲将我收作义女，也是云深哥哥答应尊主冒死取来上古仙草才令其回心转意，让阿嫣不至像后来的三弟一般饱受屈辱——”

“云深哥哥的这份恩情厚爱，”她眼眶含泪，握住了沈云深的手，“阿嫣真是三生三世无以为报。”

“既然如此，楚姑娘不如——”一旁的阿归听了这话高兴不已，说到一半，却瞥见门口出现的白色身影，话音一顿:

“楚、楚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