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予安几人便相继离开了祠堂,王红的父亲晚间会留在祠堂陪着女儿,回去的半路上也遇见了拎着食盒赶来的红母。
王二婆子带着柳予安和阿离来到一间空房:“家中仅有这一间空房了,希望二位公子要不介意。”
“您客气了。”柳予安道:“婆婆,红姑娘的那位夫家在哪?未婚夫叫什么?”
“未婚夫?”王二婆子没听明白。
“就是那位退婚的公子。”
“仲林镇西头,只有一个杀猪的屠夫,他儿子叫李泽民。”
柳予安道:“婆婆,今天距离红姑娘生子过了多久?”
王二婆子回忆道:“有半月了,红姑娘是小产,孩子才怀了五六个月。”
柳予安继续问道:“那再次给姑娘把出喜脉的郎中是谁?”
“柳公子,再次看出姑娘喜脉的是古云道长。”王二婆子继续道:“我也懂一点医术,一开始我也不信。”说罢她摇了摇头。
柳予安点点头:“阿离,我一会出去一下,晚些回来。我不在的时候,无论出了什么事情都要跟在婆婆身边知道吗?”
少年皱眉看着他,张了张嘴巴,王二婆子惊讶道:“柳公子这么晚了要去哪?”
“去镇上。”未等他继续,阿离竟直接抓住了他的手:“啊——啊啊!”
“没有危险放心吧。”柳予安附上他攥紧的手指,安慰的笑笑。
阿离摇头。
“你是想跟我一起去?”
少年疯狂点头。
柳予安却摇了摇头,他道:“你跟着我离开,会叫他们发现,产生怀疑。”
又对阿离道:“晚上尽量睡的轻一些,一有危险就赶紧躲起来,千万要防备道士和族长身边的壮汉,等我回来。”
他又转身对王二婆子道:“婆婆您也一样,我们白天在半山腰亲眼见到了邪祟横行,却不知那道士和壮汉一心撺掇族长尽快将红姑娘沉塘究竟有怎样的目的,您千万要保重自己啊。”
“公子放心,我心中有数,况且我也懂一些灵术之事,若非红姑娘真的干净,我又怎的会请您跑一趟呢?”王二婆子有些泪眼婆娑道:“对了,今日族长身边的汉子叫王盖石,是族长最小的儿子,族长老来得子,大儿子王盖庆小儿子王盖石如今皆正值壮年,年纪只差个三五岁,也是村里有头有脸的小霸主,自小横行霸道惯了,他说了什么话,公子莫要往心里去。”
柳予安点点头,趁着夜色离开。王二婆子为了他能快去快回,还特意去族长家偷偷牵出来一匹马,好在柳予安前世今生的马术都不差。
王二婆子和柳予安前脚刚走,阿离便跳上床去,他并没睡觉,反而是将被子和枕头伪装成人睡下的模样,熄了灯消失在房间内。
月黑风高,寂静的夜里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踏进沉睡的仲林镇。
柳予安直奔镇西的屠夫家,他翻身下马,轻轻敲了敲房门,本想着要与那屠夫做何借口才能不被赶走,谁料过了良久,门在里侧开了一条缝,缝隙中露出一张有些惨白的脸。
柳予安望着那脆弱的美少年,径直道:“你是李泽民?”
那少年愣了愣,顶了张泛着乌青的嘴唇弱弱道:“是我,你是谁?”
柳予安叹了口气:“我姓柳,我是来告诉你一声,王家村有一位红姑娘,今日被指证为妖邪,沉塘了。”
“什么?”李泽民倒吸一口气,颤抖着声音反问:“什么?”
不知是不是李泽民吸的那一口气,导致他咳的弓成了虾米,扶着门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李泽民呆呆的望着门外那身着一袭冰月长衫的人,朦胧的月光照在了他的身上,将淡白的衣服渡上月光的冷色,倒叫他身披银光,踏月而来,宛如谪仙。
李泽民不由得边咳边将门打开:“咳——你是……你是专门来通报我消息的神仙吗?”见那青年愣神,不等他反应便扑了出去,膝盖硬生生砸在地上:“神仙,神仙……求求你,求求你救救她,求求你,求求你救救她……咳咳咳——我给你磕头,我给你磕头——”
柳予安急忙将他扶起,可人刚起身,就一口血喷在了柳予安的身上。
柳予安后悔了,他不该用这个方法来测验人心的,更不该忽略这孩子的病情。
屋内亮起了光,一个留着络腮胡的彪形壮汉提着一把森寒的长刀跑出门外:“你他娘的是谁!赶碰我儿子信不信他老子砍死你!”
“爹——别砍!!他是神仙,他是来救我的!”
“少他娘的放屁,这世上哪有神仙?有神仙能叫我丧妻?能叫我一辈子养你这个病秧子?”虽说屠夫嘴硬,说的难听,可他瞧清柳予安的面貌时,明显是信了些。
“你叫什么?”壮汉呵道。
“柳予安。”他垂眸老实回答。
壮汉微微放下杀猪刀,示意李泽民过去,却仍是冷声道:“……干什么的?”
他抬头笑道:“救人。”
“能治好我儿子的病?”壮汉半信半疑。
“令郎,可有大部分,是心病?”他暗示的很明显。
李壮汉不语,自家孩子确实是在那王家孩子事件之后突然加重病情的。
“此为相思,可医。”柳予安又朝着李泽民道:“她还没死。”
“那你……”李泽民诧异的瞪大了眼睛。
“不过确有沉塘一事,被我拦下来了。”柳予安如实道。
壮汉瞥了他两眼,又怒视自己的儿子,很铁不成刚般:“又是王家村那女人?”
“爹!她是姑娘!”李泽民气急,又咳的狠了些气都喘不匀,李壮汉连忙放下杀猪刀,扶住自己的儿子,他面色沉了下来,转头怒喝柳予安:“大半夜的别再我家门前抽风!管你是神仙还是妖怪!再哔哔就连你的马一起杀了!那王家村的女人跟我家没有半点关系,爱他娘的找谁找谁去!”说罢就要关门。
柳予安见状一个箭步上前,用力抵住门:“大哥你听我说,如果你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话,就请听我说完。”他紧皱眉头盯着咳的半死不活的少年,又看向壮汉:“请您相信我,红姑娘是被冤枉的,此事查清便可还她一个清白,亦可还令郎一个清白!令郎的病情便可医!”
壮汉皱眉,自从那事出了以后,自家的日子确实不好过,邻里乡亲都在说道,就连屠户这个活计也越来越难做,犬子病重需要银两,可眼见缸里的大米都要空了……
“爹,求你了……”话音未落人便晕了过去。
“孩儿?孩儿!”李壮汉急忙叫人进屋。
柳予安瞧着四下可称简陋的房子,屋内除了一张床和桌子,就是刀具了。他从怀里掏出这两天上山狩猎野味和村民换来的银两:“大哥。”
壮汉刚把孩子安置好。
“这些银两你拿去,赶快请郎中过来。”
“这……”粗糙的汉子一时赧然起来。
“别犹豫了,此事因我而起,我有责任赔偿,我在这看着他,你放心。”
“犬子就拜托你了。”壮汉夺门而出,柳予安便来到床前探了探他的脉象,虽然不懂,但还是想做些什么。
“神仙……”李泽民虚弱的睁开眼帘,望着端水回来的谪仙。
“别起来,先喝口水顺顺。”柳予安扶着他饮了口水。
“神仙……”
“我姓柳。”
“柳神仙……”
柳予安道:“叫我柳公子就行。”
“神仙公子……”
“……”
“神仙公子,红姑娘怎么样?他们没再对她做什么吧?”李泽民急切道:“神仙公子你快说呀?”
“暂时无碍,只是明日就不知了。”柳予安立刻扶稳他,慎重道:“你不要急,我且问你红姑娘的孩子到底是不是你的?”
李泽民红了眼眶,犹豫着不回答。
“你一定要跟我讲实话。”柳予安笃定的看着他的眼睛。
“不是。”李泽民痛苦的垂下了头。
“你二人感情如何?”
李泽民瞬间抬头:“神仙公子您相信我,我和红姑娘,是一见钟情。”他顿了顿继续道,神情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去年除夕,我爹宰了镇上员外拿来的猪,按照他的意思分发给每家每户……”
李泽民的回忆中,那是一个明媚又寒冷的早晨,前夜的大雪还未消融,街摊的小贩卖力的吆喝着。镇上的人们听闻员外送猪肉,纷纷赶到屠户的摊位前,大家伙都希望自己能抢到一块好肉。李父干这行已经二十来年了,他手起刀落,干脆麻利。虽然李泽民身体自小就不大好,但这次也跟着忙前忙后,大家都很照顾他。
就在李泽民负责打包时,眼角瞥见了一个穿着红袄子的姑娘,姑娘生的漂亮,剪秋瞳鹅蛋脸,冷白皮衬得唇瓣红似血,她行的匆匆,大概是来买年货的吧,李泽民这样想着。可不一会那边却围了一群人,他在人群中瞥见红色的衣角,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赶过去拨开了人群,只见方才那姑娘正坐在地上哭泣,一旁的老人家就问她怎么了,可是无论怎么问她也不说话。
人们说说,看看热闹就散了,没人在乎地上哭泣的少女。
李泽民于心不忍,跑去买了两个热乎乎的肉包子。
少女擦了擦眼泪,身上的所有银两都被偷走了,抓不到贼人,因为自身缺陷没办法向路人求救,她也只好灰溜溜的回家。就在她想要起身之时,面前伸来了一只骨节分明的苍白的手,她惊讶的顺着看向那只手的主人,少年笑得温润明媚,仿佛这冬日清晨的阳光。
“起来吧。”温润的嗓音好像揪住了少女的心脏。她怔愣,随后小心翼翼的将手指搭在少年温热的掌心。
李泽民将包子塞给她,可那姑娘却咿咿呀呀的推拒,李泽民问道:“你不要?”
少女只是点头。
李泽民诧异道:“你是不是……”他的嗓音放缓放轻,生怕惊到人:“你是不是,不会说话?”
闻言,少女指了指自己的嗓子,面带失落与无奈的低下头,点了点。
“对不起。”他猛然想到:“那方才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经过她的一系列手语,虽然李泽民看不懂,但也猜到了,他说:“我会尽力帮你将东西追回来的。”
他看了看自家铺子:“你跟我来。”
红姑娘走的时候,抱着李泽民偷偷给她装起来的一大块里脊肉。
就这样,来年春天她再上镇子的时候,就给屠户一家带了自家的腌菜,一来二去两人也渐渐表明心意。
恰逢天遂人愿,红姑娘要说人家了,李泽民劝动了父亲,终是主动找到那媒婆,上门提亲。红姑娘不愿躲在深闺,每逢十五,她必会悄悄越窗与李泽民在村头和镇子最相近的地方私会,那里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红豆坡。
因着那片土地常年种植红豆。
虽是私会,李泽民却尊重姑娘,二人仅牵手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大多时间在看风景,互相用手语聊天,李泽民则教会红姑娘写不少字。
可这日,本是二人相聚的时间,李泽民却迟迟未等到她,眼见雨点越来越大,他不得不先冒雨回家,而后数月,大雨封门,狂风大作,镇子前的路被潭江分流淹没,他急不可耐却迟迟收不到对方的消息。待雨一停,他拉着父亲前去王家村,可这一去,直接断送了两人的未来。
李泽民对柳予安道:“我们是半路上得到的消息,爹爹执意要我退婚,可我舍不得红儿。”他继续道:“是我害了她,要不是次次都固定日子与她相见,她也不会遇见歹徒。”他颓然的垂头:“可我这个废物却在王家村咳晕了过去,连守都没守住她……”他咳了咳:“这几个月,红儿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我偷跑出去几次想要看她,都被我爹拿着棍子捉了回来,直到最近一次,我的腿……差点被打废。”
“你可猜想过是谁?”柳予安叹了口气瞥过头:“人人传红姑娘的孩子是个怪胎,这怀胎期间你可有打探过?”
“神仙公子。”李泽民猛地抬头,眼睛亮了十分:“我直觉一人——那日我在王家村,远远的与红儿对视,而后我晕倒前无意间瞥到了一个人,他看着我和红儿表情很戏谑,我只觉得侮辱和气愤。”
柳予安道:“你可还记得长相?”
“他是王家村的大公子,近来已失去消息月余。”
门外传来声响,是李屠户带着郎中回来了,柳予安看见进来的两人,对李泽民道:“好生养病,红姑娘之事届时还需你去指正,平日你们千万要小心。”
“我知道了,多谢神仙公子。”李泽民虚弱道。
“公子。”屠户道:“多谢公子相救,可那银两我可能得晚些时日……”
“不必了,银两不必还了,深夜叨扰是我的不对,你们赶紧看病吧,我先告辞。”柳予安说罢,出了门翻身跨马,动作行云如水。
“夜深露重,您小心前行!”
马上之人抬手挥了挥。
不知为何,下半夜起了风,柳予安快马加鞭,风吹的脸生疼。只是快到村口之时,他总觉得有些异样,勒绳下马,这一路除了马蹄再无其他声响。
路过祠堂时,里面漆黑一片,连守门人都不见踪影,柳予安弃了缰绳,一个闪身绕过正门,从侧墙翻了上去,纵身一跃,便悄无声息的落地,脚步微动,忽地听见一丝声响。
“那道士呢?”
“他去杀人了。”
“杀人?不是说好先跟我在这里碰面吗?”
“本该是我去做,但是我去砍了被褥,人不在。”
“蠢货,王红呢?”
“已经拖到那边去了。”
“记得把她爹娘弟妹都带上,我王盖庆就是要让他们知道,不服我的下场!”那人继续道:“那两个外来人必须杀死,要不是他们,我们也不必出此下策。”
柳予安轻轻侧步,脚尖却碰到那本该装人的猪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