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管,可他这样实在不妙。白千尘抿了抿嘴,唤道:“阿陵。”
仅一个名字,顷刻间让傻子回神,疯狂神色如潮水般退散。他大跨步走到白千尘身边,低头看他,手足无措。
白千尘有些语塞,对上这傻瓜,什么话都会走入死胡同。他有些苦恼,却见傻子突然跪下,撕开外衫,轻声说:“阿白,抬脚。”
外衣被撕成两半,他不太熟练地把布折叠,自言自语道:“都是雪,阿白不穿鞋,会冷的。”
说着,他抓住白千尘的小腿,将布垫在脚掌下方。将脚裹好后,用小布条缠住上端。
做完,傻子觉得不对,又将布条松开。他摩擦着双手,不停往手里哈气。
“阿白的脚好冰,先焐热才行。”
他的手指肿得不成样,揉搓起来不知道多痛,可他连眉头都不皱。
不知道疼的吗?
白千尘恍神的功夫,傻子的手贴上了他的脚背。
脚何其敏感,傻子的手又粗糙,他当即弹了一下。
“暖暖就好了,阿白,我给你暖。”傻子以为他冷,动作愈发小心翼翼。捧着他的脚,像握着绝世珍宝。
从白千尘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睫毛与高挺的鼻梁,脸上尽是专注。
他是冰灵根,不怕冷,更喜欢冷天。
可以拒绝,更能直接把傻子踹开。
白千尘却盯着他出神,等傻子把他两只脚包好,他才冷淡地收回目光,一言不发。
心中有些懊恼,面上不显。
傻子替他穿好“鞋”,有些雀跃,触及他肃穆的面庞,又低落了。
见白千尘只穿着中衣,还到处划破,露出白皙皮肤。他赶紧别开视线,脱下衣服,披在白千尘身上。
在冬日里,穷苦的傻子只穿着两件衣物,这样一脱,自己就要光膀子。
“拿开,不穿。”
傻子哈出一口白气,替他系腰带,“阿白会冷,而且,阿白的身体只有我能看,别人不能看。”
他的手指肿得太厉害,系了几次都不成功。
白千尘退后一步,将肩头的衣服往下扯。
傻子急了,想按住他的手,可他那么淡漠,傻子不敢触碰。
“阿白!”傻子焦急地喊,讨好地说,“阿白,都是我不好,衣服破了,还有血腥气,这种衣服不该拿给你穿。我知道你爱干净,马上带你上去,给你拿干净衣服,忍一忍好不好?”
白千尘身体一僵,视线这才落在傻子身上。
被拂尘剑刺出来的血窟窿虽不再流血,看起来还是触目惊心。红肿手指后方,他的手腕处,有一条蜈蚣状的、一直延伸到手肘的白色伤疤。
前胸、肩膀、脖颈上,数不清的块状、长条状、圆形的伤疤。
每一道疤痕,都是因他而留下的。
方阅江被食人花离开的动静惊了片刻,失了先机。他恪守礼数,傻子给白千尘穿鞋时他低头避嫌,可这会儿傻子都给人穿上衣服了,这哪行?
还光膀子,那肌肉上的血污,也不怕脏了阿白道友的眼?
他边脱衣服边上前,“阿白道友,你穿我的。”
月白色长袍被递到眼前。
两件衣服,一件老旧,一件崭新;一件肮脏,一件干净;一件破烂,一件完好。
云泥之别。
白千尘向来爱干净,宁可受冻也不穿脏衣服,更别说衣上满是血污。
傻子看了看自己那件拿不上台面的衣服,又飞快瞟了一眼方阅江的,肩膀塌下。
他低着头,难堪地咬着嘴唇,手指无意识抠在一起,红肿处因用力过度,变成了白色。
再这样下去,嘴唇会咬出血。
白千尘转向方阅江,摇头道:“不必。”
傻子见他蹙眉拢了拢身上的血衣,眼睛陡然间变亮,眸子里就像落了星辰。
他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阿、阿白,你真好。”
瞧了瞧面无表情的白千尘,他抿了抿嘴,攥紧拳头,大着胆子说:“阿白,我会变强的,你别改嫁行不行?”
驭灵宗的弟子看不过眼,嗤之以鼻道:“什么改嫁?磨磨唧唧的傻子,看着就烦!变强?就你?若没有登云梯,你连这噬人谷都下不来,真是笑掉大牙!”
方阅江倒不是落井下石之人,好不容易和白千尘搭上话,内心喜悦还来不及,美滋滋地穿上了衣服。他从不认为说胡话的傻子是他对手,为了彰显大度,又拿出灵药,递给傻子:“道友,你受伤很重,快吃药。”
傻子不接,只顾强调自己不差:“阿白,你别听他们的,我很强的……”
他未说完,被方阅江打断了,“谁?”
地面再度抖动,密林深处兽叫一片。野兽倾巢而出,豺狼虎豹与变异妖兽不复凶狠,拥挤着往前逃命。修士作为妖兽的猎物,一个个杵在面前,它们的獠牙也只擦肩而过。
方阅江眼疾手快用结界罩住三人,看到天边的黑气,沉重道:“魔物来了,快走,上登云梯!”
其他人经他提醒,脸色大变,御剑而飞。
但是,他们发现得太迟了。
浓黑雾气眨眼间盖过了半边天空,天色瞬间变暗,将他们笼罩在下头。
魔气浓郁,死亡高悬在头顶。一个修士惊慌失措,无法御剑,从空中掉下,就要落入拥挤的兽潮中。
方阅江召唤出本命法器窥天镜,所剩无尽的日光照在镜上,形成一道冲天白光,暂缓了黑气的弥漫。他本人则飞到妖兽上方,救下掉落的修士。
他不过金丹大圆满,哪怕能借天地之能提升修为,也难有一挡之力。
上空的魔气愈发浓郁,浓黑的边界处,几条宛如龙卷风的黑雾风柱连接地面,魔物从中跳出。
这些不过低端魔类,奈何数量太多。在场大多是黄阶门派弟子,缺乏实战经验,左支右绌,狼狈不堪。
“岳秦海,你的金钟佛罩不拿出来,我们都得死!”
迫于压力,岳秦海从芥子中拿出上品法器金钟佛罩。刹那间,金色佛光驱散黑雾,魔物不敢近身。
佛光慢慢形成一个圆形罩,众人压力顿减。岳秦海有心救下白千尘,驱动断掉的拂尘剑,拂尘变长,就要将白千尘卷来。
岳轻风舌头已断,呜呜着说不出话,眼中一狠,撞上岳秦海手臂。
岳秦海跌倒,拂尘收回,金钟佛罩瞬间关闭。
“轻风,你干什么!”岳秦海怒斥。
方阅江第一个冲出去,被金钟佛罩反弹回来。
“阿白道友还在外面,没有我们的保护,他死路一条!”好脾气如方阅江都吼出了声。
驭灵宗弟子看着被黑气淹没的方向,一咬牙:“快走,此刻救他,我们都得死!”
方阅江的窥天镜亮光渐弱,遭到反噬的他脸色苍白。一时间黑风大作,看不见形状的魔物中,凝出一个清晰的身影。
生死关头,谁还顾得上美人,岳秦海与岳轻风溜得比谁都快,率先上了登云梯。
金钟佛罩保护的范围有限,其他人缀在两人后头。
方阅江内疚地望着黑暗,最后上了登云梯。
一串人,就像绳子上的蚂蚁。
领头的魔物对他们不感兴趣,径直到落单的白千尘面前。
方阅江留下的结界早已破开,白千尘的剑气形成新的结界,在黑暗中,薄薄一层结界壁发着微光。
“多么美味的灵魂啊,意外之喜。”嘻嘻哈哈的笑声混杂着风声,听起来尤其渗人。
白千尘目力过人,在黑夜中也能看清魔物的模样。这魔物不过几岁幼童高,肩上长出无数粗壮触手,上头都是肉瘤。
正是八大魔种之一的噬魂魔。
噬魂魔盯着白千尘,血红的眼睛尽是渴望,触手齐齐向他攻来。
傻子上前一步,将他护在身后,不假思索地伸手,想抓住触手。
魔物不能接触,否则会被魔气侵袭,也会化魔!
白千尘用剑气割断触手,防止傻子触碰,拉着他往后一步,免得被魔血溅上。
他以剑气加固结界,噬魂魔斩断的触手飞快长出,在结界上留下一个个血印。
结界颤动不止。
“退后。”白千尘见傻子不动,将他拉至身旁。
斩杀噬魂魔并不困难,但他的剑气一定会引起注意。在岳白身体里的二十年,白千尘听说过,霁弦用尽办法想将他复活。
弄出动静,若是霁弦找来,会引起无穷无尽的麻烦。
霁弦的脸,他再也不想看见了。
犹豫间,他听见不远处传来惊叫。
神识一扫,原来登云梯受魔气侵蚀,已摇摇欲坠。本该同仇敌忾,最上方的岳轻风竟割断了梯子,除了他与岳秦海,其他人全部掉了下去。
白千尘怎会不明白他的歹毒——就算方阅江是幻月宗首席弟子又如何?只要让其他人惨死在谷底,没人可以告发他。他依然能进幻月宗,前途不可限量。
果然,察觉到岳轻风的心思,岳秦海收回了金钟佛罩,恶意满满道:“方阅江,都是你自找的!不过一个首席,怎能左右我儿的命运?我儿就该是幻月宗的弟子,将来会取代你的位置!”
不怪岳秦海这么猖狂,没有上品法器,这些弟子顶不了多久。
虽然他们并不为救白千尘而来,可总归因他才受困。
噬魂魔的触手力量越来越大,嬉笑的童音如咒语在耳边萦绕,“美味的灵魂,吃了你的魂魄,我就能成为魔将……”
触手上的肉瘤涌动,疯狂地攻击结界。白千尘深吸一口气,脑中突然针扎般刺痛。
不好,他先前控住拂尘剑,消耗了一些灵力。灵魂裂痕本就隐隐作痛,他强行对抗魔物,灵力翻腾,裂口更大。
他的额上冒出层层冷汗,呼吸的力气都没有,身体蜷缩,痛到不可抑制。
灵力无意识地收回,结界变弱。魔物对灵力敏感,攻势更密集,结界当场破碎。
无数触手连发,直直向白千尘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