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清了思路,转过头,清弦已经喝得差不多,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嘴里嘟囔着要回房。
“我送你。”修璟忙不送接住人,将人半搂到怀中。
夜风微寒,送来的怀抱的确温暖。清弦本就醉了,忘却男女大防,将脑袋整个埋进修紧璟怀里嗅了嗅,而后抬头,眼神清澈而无辜:“你身上的味道好熟悉,我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她越闻越觉得熟悉,整个人嵌在修璟怀里蠕动。
修璟心里顿时一咯噔,拳头大的一块肉剧烈紧绷着,挤得全身的血液倒流,他小心又仔细地窥觑清弦脸色,生怕在她脸上发现一丝的不喜和嫌弃。
他和清弦只在糖水巷里亲密接触过,她是发现了吗?
“头晕,想不起来了。”清弦仰着脑袋想了会儿,云丝雾绕,像隔了一层膜,怎么撕也撕不开。
她便懒得想了,推开修璟,用脑中残存的神智推开修璟,“我们俩不能抱,你一个修无情道的,别人会说闲话,我自己回房。”
“我扶你。”看她步伐虚浮,连脚下的石子儿都没看见,修璟连忙握住清弦手臂。
“这个可以。”清弦点点头,任由修璟把她扶回房。
*
第二日一早,清弦从床上醒来,睁眼便看见熟悉的床帐,昨晚睡前的那些画面纷至沓来。
师傅去世之事委实突然,她总要找些渠道发泄。她了解自己喝醉的德行,酒品算不上好,但不该说的话一个字也不会透露。
因此她才敢在修璟面前放心喝。至于那些不雅的情态,索性她在修璟面前丢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再丢一次也无妨,反正他也不会往外说。
清弦想清楚这些,撩开床帐起床,桌上已经摆满了朝食,还额外多了一个瓷碗,里面盛了醒酒汤。
她换好衣服端起碗,一口喝尽,比之前那碗味道进步了许多。她点评着,开始用朝食。
还没吃几口,门口传来敲击声。
“什么事?”
“师姐,何渡萧来了。”魇齐猫着身上透过门缝往里瞧,他闻到了食物的香味。
“想吃便进来。”修璟准备的分量足,够两个人分,清弦便开口。
魇齐毫不客气的推门而入,拿起一个包子便啃:“师姐,你这包子是哪儿买的?我来滹沱城这么久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
“不知道,别人买的。”清弦瞧着魇齐还想刨根问底,先一步开口道:“他来做什么?你打听过吗?”
“说是来道谢的。”魇齐从食物里探出头,露出黑白分明的眼睛。
清弦有些诧异:“道谢?”
*
何渡萧来的阵仗并不算大,可能是怕妨碍冯医仙瞧病,待仆役把谢仪搬来后,便吩咐他们退下。
只留他和新任的管家在寮房等着。
清弦和修璟撩开竹帘抬眼看向临危正坐的何渡萧,以前那些夸张豪奢的服饰都卸了,穿着素麻孝服,脸上的哀凄苦痛虽已尽力遮掩,但动作时还是不免露出。
果然是世事催人长大,不过短短数日,他已经成熟稳重了许多。
看见人来,何渡萧忙上前两步,躬身行了个大礼:“多谢二位道友救滹沱城百姓于水火,也多谢二位……”
可能是接下来的话有些难出口,他顿了顿,才继续道:“仗义出手,没让家父酿成更大的祸端。”
“令尊之死实非我愿,但令尊之死我难推其责,若少城主要怪罪,我愿意承受。只是还望少城主早日走出丧亲之痛。”
“身为人子,是我不思进取得过且过,才让父亲日夜担忧误入邪道。也是我没有及时发觉他的不对劲防微杜渐,最后让父亲害人害己。父亲过世,实在是我之过,怎敢怪罪到二人二位头上?”何渡萧语露凄凄,这番话确实是他的真心之语。
此次事情后,他连夜整理了城主府中何君彦留下的各路密信暗语,早就已经明白了事情原委,他确实不学无术,可是基本的道理伦常还是懂的,岂能不知他父亲这番结果源自何处?又怎么有脸再怪罪他人?
思及此处,何渡萧不由得面露羞惭,自家忝居城主之荣,未守护好一城子民,反而成了祸害,不由得悲愧交加,流下泪来。
何渡萧不过是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修士,清弦两人只能叹息着宽慰了两句。
待他缓过神来,手忙脚乱的从怀里掏出一叠手札,递给清弦:“我从父亲书房搜罗出来的,上面有些要紧信息,可我不知该怎么办,我爹留下的人手我还不熟,也不知该信谁,所以我便给你们带来了。”
清弦接过粗略看了两眼,前半截统计的是人数,间或夹杂着几个人名,而后半截的信息就有些驳杂不清了。
前半截好理解,恐怕就是何君彦用来借寿和献祭糅族的人数,但后半截,清弦略想了想,恐怕和虎视眈眈的其余两家有关。
“我知道了。多谢少城主送信。”清弦心里有了数,将手札妥帖收好。
送了礼,也送了信,照理何渡萧该走了。可他仍满是局促的坐在原位上,以喝茶掩饰尴尬。
“少城主还有事?”清弦干净澄澈的眸色仿佛能照透人心底的一切。
何渡萧抿了抿唇线,终于开口:“三日后便是我的继任大典,我可能邀请二位道友出席?”
原来是借势。
他们二人刚刚解救了数十名失踪的百姓,挫败了前任城主的阴谋,整个滹沱城中还有谁比他们风头更甚?更得民心?
请他们出面,一可以震慑虎视眈眈的宵小,二也可以显示新任城主心胸宽广不计前嫌,足担重任。
虽然被人算计,心里还是有些芥蒂。但这位少城主无论是胆色、心性,还是智谋都成长了不少,未来的滹沱城有这样一位城主未必不是一件幸事。
“请帖呢?”清弦微笑着伸出手。
这便是同意了。何渡萧顿时大喜,连忙从怀里掏出早已备好的请帖,递到清弦手中时已是温热,一看就藏了许久。
*
夜幕很快降临,即便是点燃了烛火,清弦晚上识字仍有些困难。
修璟便主动接过了细阅手札的重任,一面自己看,一面把关键的信息挑选出来读给清弦听。
“这手札记载的人数和我们清点出来的可对不上。”清弦抓住了关键点,指节轻扣桌面,脑子里快速筛选着疑点,“和之前孙渡官汇总出的失踪百姓数量也对不上。”
“身在鬼域之中,一些人也成了鬼。”修璟目光冷凝,语气沉肃,“这滹沱城下暗涌的激流可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恐怕何君彦身边有其余两家派出的暗鬼。”
“从这个逻辑看,对何君彦用邪术续命一事,其余两家并非全然蒙在鼓里。”
“说不定还从中谋了些好处。”
修璟语中未尽之意,清弦了然,冷笑着评价:“一丘之貉。”
“中间有些人名不是失踪的百姓,反而像是何君彦自己的安排,我细看了一下,都活着,还颇受其余两家重用。”
“意思是那老头也给别家埋了钉子?应该的,有来有往,方是正理。”
“我只答应了何君彦助他儿子登上城主之位,至于扫清后患,可不归我管。”清弦往嘴里塞着小食,催促着修璟赶快进入下一轮。
“剩下的很多都是密语,我一时也没办法全部破解。但其中多记录了一些阵法纹案,皆不是正道。”
“可是何家常用的修炼门路?”清弦问。
修璟摇了摇头:“部分来源于妖族,还有一些来源于糅族。”
“和这次破解的阵法有关?”
“没有。”
清弦的心顿时沉了下去。很明显还有其他的邪门阵法没被发现,那它们又隐藏于何处?又将作用于何人?何地?
她不由得想到了飞星谷的妖兽之祸,至今寻不到源头,就仿佛凭空出现一般。唯有不可面世的邪术和奸细里应外合方可做到。
刚散去些的迷雾又浓重起来,遮云蔽目,看不见前路,辨不了方向,清弦脸上乌云密布。
“可还有其他讯息?能否判断出这等邪法流传的大致方向?”清弦从纷乱的思绪里回过神问。
“从手札记录来看,何君彦应当是在追查此阵法,最后的线索在百里家。”修璟指节分明的宽大手掌翻阅着小小的一册书,很快就到了最后一页。
“看来少城主的继位大典有热闹看了。”灯芯结出长长的黑蕊,光亮渐暗,清弦拿出一旁的剪刀,随手剪去。
*
依礼制,新城主继位至少需要停灵七日。
但是滹沱城内时局动荡,风雨飘摇,加上清弦早告诉了何渡萧要走,何渡萧承担不起失去强助的代价,当即决定提前举行继位大典。
当日来的人稀稀拉拉,城主府摆的观礼席位,时辰到时只坐了不到一半。
其中还有一半是专门赶来看戏的。
何渡萧听了仆役回禀,脸色十分难看,却忍住没发作,只问:“那两位可到了?”
仆役明白他说的是谁,恭敬回:“刚到。”
何渡萧顿时放下心:“有他们在,今日之礼可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