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茶客瞬间想到了自己印象最深的一个,脱口而出:“我记得姓游的那位富商就是第二批失踪的。”
“看来要没命了。我记得他年龄不大,可惜了。”许是想到了家中的晚辈,年长些的茶客摇头叹息。
“哪位姓游的富商?”有新来的不清楚情况,又实在好奇,便插话问。
旁边有人好心解惑:“就是千金台上以百万灵珠拍下妖族临霜果的那位。”
新来的仍然面露困惑。
“你这样跟他说,他是想不起的。”茶客收起扇子插话,“千金台拍卖会后,有人抓了他盘里两颗花生,他死活要别人掏十文铜钱赔偿,当众斗殴的那一位。”
这故事已传遍了滹沱城,新来的顿时恍然大悟。
听到这里,清弦不由得放下了手里的花生。豪掷千金者众,但富的流油却抠搜到如此地步的整个四洲陆恐怕只有一位。
诚然和这一位相识在某些时候算不上光彩的事,但毕竟关乎他性命,也不好见死不救。
清弦阖上眼睛又睁开,挪着凳子,靠近最了解情况的那一位茶客问:“请问这位富商是不是一直随身携带金、银、木三种算盘?”
“正是!”茶客如遇知音眉飞色舞,转头看见是位漂亮的女道友,脸上更多了几分殷勤,“姑娘也认识这位富商?”
清弦干笑:“只是听说过。”旋即拖着板凳回到自己的座位,凑道修璟耳畔低语:“看来这城主府,不得不去一趟了。”
怕修璟不解,清弦用更低的声音补了一句:“他们说的是我师弟,魇齐。”飞星谷收到魇齐最近的一次通讯是一月前,之后便杳无音讯,本以为是忙着赶路、赚钱,没想到是失踪在了这滹沱海。
“出去说。”修璟将灵石放在桌上结账,转身就往外走。
两人一直走到拐角无人处,施下屏蔽阵法才停下。
“魇齐修为算不上高,但毕竟是我飞星谷的长老,比一般的修者还是要强上不少。他出事,说明城主府问题很大,恐怕里面的东西不是凡物。”清弦稍稍思忖,事情还发生在滹沱城这个敏感的地方,她的心不断下坠,面露凝重道。
“你预备如何?”修璟询问清弦的想法。
“晚上去探?”
“不必。”修璟沉吟片刻,忽的想到另一个细节开口建议,“城主府发了英雄榜,我们直接接榜,你看如何?”
正大光明地进去总比偷偷摸摸行事要便利许多。
清弦点头应许:“那就如此吧。”
瞧着天色已近午饭时分,清弦没心思再在街上闲逛,便掉头往医馆走。
日头高照,阳光如金,洒在地面上,建筑和树木的影子都短了一截。细密的睫毛颤动着,挡不住刺眼的阳光,清弦不由得微微嘘眼,正寻思着找哪个小摊贩买把扇子。
头顶便罩上圆形的阴影,是修璟,不知何时手里多了一把伞,大半都倾斜向她这边。
“多谢。”清弦淡声道谢,心情仍然惆怅,还有几分恨铁不成钢地急促,“我这个师弟,之前便告诉他有些地方去不得,即使要去也要提前跟我们打招呼,如今倒好。麻烦是小,就怕把命丢了。”
听刚才那些茶客描述,那些失踪的人一夜枯老,恐怕是中了邪术。
有微风吹过,修璟黑发扬起来几缕,他淡声道:“最后都能解决的,想开点。”
“听上去尊上似乎很有心得,莫非无妄山也有这样的弟子?”清弦莫名从中听出了几分惆怅,她微微扬起头问。
伞影之下,清雅典美的脸部线条更加分明,琥珀般的瞳孔中映照着阳光凝向修璟。
望得修璟心里漏了一拍,耳畔万籁俱寂。
清弦没等到回答,伸出纤白的手在修璟眼前晃了晃问:“尊上怎么了?”
“没事。”修璟蓦地回神,“谷主刚才问什么?”
清弦清透的目光直视着修璟问:“我是说,无妄山的修士们各个骁勇,法力强大,尊上当没有同我一样的烦恼才是?”
若真是那样便好了。修璟忽地想到一人,寡情淡漠如他,也忍不住叹了口气:“都一样。”
竟然还有让修璟觉得糟心之人,清弦眼神蓦地亮了,追问:“是谁?我认识吗?”
“没准儿进了城主府,你便能见着他了。”清弦在自己面前难得如此活泼,修璟唇线几不可见的微微上挑。
瞧着清弦还要追问,微微侧身向着斜对面的铺子,生硬地转移话题,“那边有烧鹅,想尝尝吗?”
*
深不见底的地下,魇齐长发散乱披着,身上的衣服倒还算得上干净,只是脚踝处绑着重重的锁链,每一步走得费劲,被人推嚷着向前。
和他同样待遇的还有大约十来个。
“快点儿,磨蹭什么?!”见他动作慢了些,身披甲胄的侍卫语气十分不耐烦,刀柄捅着魇齐的腰道。
周身的修为都被药力锁住,魇齐四肢瘫软,被侍卫这一动作,差点跌在地上。
好在身后的人及时扶住。
厚重的面具戴在脸上,只露出两只眼睛,瞧不见侍卫的神情,只听见他的语气越发不屑:“在外面耀武扬威,到了这儿,路都走不快。”
简直奇耻大辱!魇齐身后那位忍不住,冲上去动手。
“算了吧,还想受一次罪?”魇齐拖住人,低声劝慰。
别无他法,只有忍了。魇齐身后那位恨恨收手。
走了约摸两柱香,终于到了目的地。
是三五个汤池,水呈玉白色,撒了层层叠叠的花瓣。
侍卫将人如牲口一般挨个推进池中,丢下刷子和皂角:“把自己洗刷干净。如果发现洗得不认真,上面的不满意,那就不用见明天的太阳了。”
等沐浴完,侍卫挨个检查,合格的便在本子上勾上红勾,然后送回关押处。不合格的便被拖去另一个通道。
“你说那些人都被送去了哪里?”牢房中,魇齐的室友问。
“不是说了吗?见不到明天的太阳。”魇齐一边说着,一边拆下支撑蚊帐的木条。
“看来凶多吉少。”室友凝紧了眉,捋了捋思路道,“还有和我们一同进来的那些人,除了我们两个,都一去不回。这地方实在阴邪诡异,我们得想些办法逃出去求援。”
半天都没有听见魇齐答话。
室友抬眸看向魇齐方向,却发现魇齐以一个十分奇怪的姿势对着门,忍不住出声问:“你做甚?”
魇齐扶住牢房木栅栏,一只手和一只脚挤出栅栏,垫起脚尖,吃力地将木条伸出栅栏外。
够了许久,终于把地上一物什够到栅栏底部。
而后满心欢喜地蹲下身,将东西捡起来,吹了吹,放到耳边听响。
是一枚铜钱。
室友看完全程,目瞪口呆:“我们都到如今这境地了,生死难料,你居然还想着捡钱?”
“有什么奇怪吗?”魇齐回眸,圆圆的眼睛里是大大的不解,将铜钱妥贴的塞进鞋中,“生命不息,赚钱不止。刚才那守卫路过这儿掉下,我担忧了许久,就怕他发现。他没发觉,这便是天赐,我岂能推拒?”
室友顿时无话可说。长叹一口气,躺回自己床上,用被子蒙住头,眼不见心不烦。
*
带着买来的烧鹅,回到医馆,两人便见着了熟人。
孙渡官正忧心忡忡在堂里坐着,见着两人进门,起身打招呼:“你们在这儿住的可习惯?”
“冯医仙待我们很好,请渡官放心。”清弦二人拱手向孙渡官行了一礼。
“那便好。”了却一桩心事,孙渡官眉间的阴霾散去些许,可依然浓重。
“孙渡官可是遇到了麻烦事?”清弦适时问。
话音刚落,里间便传来男人的惨叫痛呼声声。
孙渡官连忙起身,连话都来不及答,撩开帘子冲进去。
“冯兄?”孙渡官抬眸,担忧地看了眼床上斜椅的男人,又望向冯琪。
屋子不算宽,除了一张床,一扇窗,都是包扎用的白棉布,透过孙渡官和冯琪间的间隙,清弦认出床上躺着人是滹沱海被妖兽吞掉胳膊的渡官。
男人满脸苍白,血水顺着空荡荡的袖管滴落,满地淋漓,看样子是伤势很重。
已经包扎好了,冯琪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转身垂首在一旁的铜盆中净手。
铜盆中的清水瞬间染上猩红。
“他的胳膊如何?”孙渡官弯身探了探,发现伤者已经晕了过去,焦急地问。
冯琪摇了摇头:“已用了城主府给的灵药。但伤他的那只妖兽境界太高,妖毒已入骨髓,断肢难生。”
“这可如何是好?若没了手臂,他便再也做不成渡官,他儿女尚幼,一家老小全靠他的薪水过活,若丢了差事,岂不是只有一家都喝西北风?”孙渡官急得团团转,拉住冯琪的手,疲惫的眼中血丝密布,“可还有其他的药能治?”
“断枯草。”冯琪回。
“何处去寻?”孙渡官连忙追问。
“不好找。”冯琪含混不清道。
“你必然知道,告诉我。”孙渡官扯住冯琪的衣袖,追问。
“城主府。”医者仁心,冯琪本不欲答,但还是告知了地点。
“我这便去。”有了希望,孙渡官眉眼顿时舒展开来,抬步就想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