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便到了该动身出发的日子。
东西本就不多,清弦盘了盘,把轻省的挂在身上,挑选出的武器收入芥子囊悬在腰间。
知道此行危险重重,净真很是不舍,亲自从库房里挑选了些药品和武器,带给清弦。
清弦妥帖收好便等在原地,约摸过了一炷香,某个仙尊终于掐着点儿来了。
因为要赶路,他今日新换了一身玄色雷纹劲装,头戴玄银冠,单看颜色确实平常,但质地上却精致绝伦,每一根丝线都是价值连城的云丝构成,花纹是金线缝的,更衬得他郎艳独绝,天下无双。
似乎还沐了浴,鼻尖闻到皂角的清香,清弦不由得多看了两眼,他搞这么久就是去折腾自己去了?连个包裹都没带。
修璟眼尾微微上挑,深幽的瞳孔中清晰映照着面前人的影子,颔首致意,声音似溶溶春水:“抱歉,来晚了。”
他竟是将所有的冷厉孤绝都收了起来,一举一动不像是杀伐果决的剑修,也不像是尊贵无匹孤傲孑然的仙尊,反而像是一个人畜无害的世家公子
游荡在外,隐藏身份是常有之事。看来这便是他此次出行要对外展示的形象了,清弦抬眸看了眼天色,双手捏诀,驱动传送阵:“出发吧。”
几炷香后,两人便出了传送阵,抬眸便是浩瀚无垠波涛不绝的蓝色大海。
海风卷起浪花激涌涌着冲向岸边,清弦的声音夹杂其中像混了沙粒一般,“船还没有来。估计我们要等上一段时间。”
“好。”阳光如金倾入修璟深幽的瞳孔中,只剩下斑驳的影子,他垂眸认真凝着面前的女子,转身去了礁石之后。
抬手便凭空出现一套桌椅,他自顾自捡了一根椅子坐下,又一抬手,食物便摆了满桌。他看向还在眺望远方的清弦,温声开口:“过来用朝食。”
将将靠近,清弦便嗅见熟悉的食物香味,她不客气的夹了个包子送入嘴中,咬下,满口生香。
这味道飞星谷可没有,反而像浮峰城那几家店铺的。他来的这般晚,莫不是是为了这朝食,专门跑了一趟浮峰城?不至于吧?清弦想问的话在嘴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最终还是选择咽下。
话被哽在了喉咙里,被呛得连声咳嗽。
修璟唇边漾出轻笑,将盛豆浆的碗向前推了推:“喝点豆浆。别光啃包子。”
待桌上的食物扫荡一空,渡船终于出现在港口。
人族生活在四洲陆,妖族避居海外诸岛,间隔着广袤无垠的海域,其中妖兽魔植无数,还有人族先祖设下的阵法机关,这些东西可辨不出谁敌谁友,稍有不慎闯入,便有可能粉身碎骨身死道消。
但两族都有彼此需要的法宝灵草,不能彻底断绝往来,故而设立了专门的渡官,以其灵力护佑因公因私,欲过往滹沱海的路商。
船上的人和货很快装卸完毕,商人们排着队,掏出路引交由渡官检查。
渡官们都检查的很仔细,一个一点也不敢放过,毕竟稍有不慎,轻则是满船人的性命,重则是两边边界不稳战事重启的滔天之祸。
清弦和修璟两人排在队伍中央,轮到他们时,太阳已升至半空。
“你们俩是一起的?”渡官的目光满是狐疑地在两人脸上逡巡,从路上看两人目的地一致,时间也差不多,可是两人长相却大不相同,周身气泽也并非出于同门。
“是。”清弦躬身拱手行了一礼,抢先一步开口,“他是我弟弟。继父带来的。”
这和之前商量好的版本可不一样。修璟闻言,脸上的温和凝上了一层寒霜,皮上虽还在笑,但任谁也看得出他心情不好。
渡官顿了顿,继续问:“去滹沱海做什么?”
“找投奔我舅舅,他在滹沱海行商。母亲死后,继父娶了新妻,而今继父又……”清弦说话间,语气里似乎带了一抹强压住的哭腔,然后若有所指地瞥了一眼修璟,方朝渡官道“我不放心他一个人留在家里。”
像是被谈及什么不悦之事,修璟唇线下压,整个人都冷淡下来,看上去气势十分凛冽。
恰恰更证实了此话的真实性。
脑补了一出人死争家产的大戏,渡官将房间号牌递过来,语气温和了些:“节哀。”
“多谢。”清弦抽噎着擦干眼角逼出的两滴眼泪,接过号牌便顺着人流而去。
房间不大,只放了床、一张桌、和两把椅子。有些年头了,又长期在海里晃,闻着一股霉味。
细看时,甚至能发现转角处暗绿色的青苔。
清弦没嫌弃,也没条件嫌弃,两三步走到窗前推开窗。海风的腥味袭来,屋里久不住人的霉臭终于散去。
旋即把床上的床单被套卷到一边,从芥子囊里另翻出一套换上。
刚坐下歇息,便听见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清弦起身开口,瞧见修璟,倚着门框语气淡淡:“计划有变?”
“没有。”修璟侧身进来,将托盘里新泡的清茶放下,一字一顿道,“只是来看我姐姐。”
听出他语气中的阴阳怪气,清弦眼神闪了闪,捡了个凳子坐下,双臂交叉置于桌前道:“不都差不多吗?”
“之前我们商量的可是夫妻。”修璟拎起茶壶倒了一盏茶。渡舟尚需时日,海上没有蔬菜,只能靠这些茶叶。
“我后来仔细思量过了,确实不合适。”清弦将茶盏捧在手中,视线飘忽道。整个四洲陆,谁敢跟他称夫妻?哪怕是假扮的也不行。
至于为何临时起意说是姐弟,全因她不想做伺候人的那一个。
修璟没戳穿她这些小心思,抬手飞出一张地图,手指轻触两次,画面换到了滹沱海。
海上是依旧奔涌不止的波涛,海下可见丛生的珊瑚藻类和来往的鱼群。最引人注目的还是蜘蛛网一般蔓延扑散开的银色光雾,云丝一般在海底荡漾,却坚韧无比,包裹、拖拽和阻拦着不断向人界挪动地黑暗生物。
银色光雾悄声吞噬了一只黑暗生物,血水在海水中轻漾开,在浩荡的海洋中不过是最渺小的一缕,很快便了无踪迹。
“看样子结界依然稳固。”清弦若有所思道,“可能看看滹沱城?”
“那里有一片天然迷域,要穿过迷域,到达滹沱城内,地图才能起作用。”修璟抬手,地图画面再次转换,深蓝色的海水逐渐幽深,鱼类越来越少,逐渐只有藻类和零星的珊瑚,“还是先看看混沌之域的入口吧。”
待地图显示到最荒芜的画面,修璟才停手,那一片只有无穷无际漩涡状奔腾的海水,连海藻珊瑚都没有了,是真正的生机断绝之地。
偶尔有不知从何处飘荡来的叶子靠近,听课就会被漩涡搅得粉碎。
“似乎也没问题。”清弦绯红的唇微启,心却往更深的渊泽中坠落。
修璟也感觉不对劲,沉声问:“你那位师妹是如何逃出来的?”
清弦回:“我问过她。说是族内长辈趁着月圆之夜结界最微弱时撕开了一条口子把她送出来的。而且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她是师叔的血脉,结界认识她的血脉之力。”
“血脉之力吗?”修璟喃喃重复这四个字,收起地图道,“看来只有滹沱城中才有答案。”
海上天气不定,刚才还艳阳高照,如今却突然乌云压顶,风雨欲来。
天色骤然昏暗,清弦连忙起身点燃蜡烛,从包裹里翻出浸了星月花汁的丝带预备着。
修璟看了眼问:“混沌之域可没有星月花汁,如果带的不够,到滹沱城后先买一批。”
“不必了。”清弦举着烛台坐回桌前,“我带的量够,还洒了枯荣水,可以延长星月花汁的药力。”
修璟却想到了另一物,简单地“嗯”了一声,便站起身交代:“你待在房里别动。现在时间差不多了,我去取饭。”
天色虽不好,但人填饱肚子的热忱却未消退半分。驭使渡舟的都是渡官,只请了厨子,没有负责送饭的下隶,想吃饭只有自家去取。
修璟到时已经有些晚了,密密匝匝站满了人。
排了两注香的队才轮到他。
“两人。”修璟说着便递出号牌给厨子查验。
厨子睨了他一眼,给托盘上添了一盘素菜一碗饭。
一旁歇息的渡官突然站了起来,他对这两姐弟很有印象,瞧着修璟叹了口气,将素菜换成了荤菜道:“告诉你姐姐,想开些。看你年龄也成年了,寄人篱下不好过,何况还拖着一个,不要老让你姐姐操心。”
眉心跳了又跳,耳尖烫得发麻,修璟着实不知应当作何反应,端着餐盘木然道:“多谢关心。”
而后在渡官满是长辈般慈爱的眼神中加快步伐离开。
吃完饭,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修璟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与清弦相对而坐。
海风呼啸,大雨倾盆,雷电穿云坠落发出怒吼般的轰鸣,天地间,仿佛只有这一叶舟飘荡在浩瀚无垠的沧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