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入了夜,逍遥派里除了巡逻的侍卫,其余人等皆已安寝。
屋里的烛火熄灭,留下廊下几盏关在灯笼里幽幽亮着,看着不觉刺眼,反而更催眠。
萤火虫伴着此起彼伏的蝉鸣于草丛荆棘间飞舞。
侍卫已巡视了东边院落,向西边而来,借着烛火微光穿过假山植株,蝉鸣声蓦地消弭,细碎的沙石挤压声分外明显。
领头的侍卫拔出刀,浑身紧绷,躬身抬步悄声靠近。
后面的侍卫们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紧跟在统领身后,纷纷放轻动作拔出武器。
副统领正牵着狼狗,并未跟上,满眼警惕的环视四周,握住腰刀刀柄,随时准备拔刀而出。
异动的声音消失了,莫不是对方已发现?统领心生警觉,浑身肌肤骤冷,汗水黏腻得沾满刀柄,他不自觉旋转了个角度,握刀继续前行。
靠近左侧石壁,侧身劈刀,刀锋在烛火中粲然生辉杀机骤显,所落之处石块纷飞,草木成末,这一招已调动了他七成功力。
但顷刻之间,刀身便被人以两指制住,不得寸进。统领赫然抬头,终于瞧清了黑夜中缓缓而出的人脸。
下一刻便松手,压住心中的惊惶,跪倒叩首于地:“见过少掌门。”
后面的侍卫亦认出了来人,跪了一地:“我等无礼,还请少掌门恕罪。”
“起来吧。”洪渊的神情隐没于黑暗之中,看不出喜怒。
听见熟悉的声音,预备接应的副统领放下心,牵着红岩犬往这边而赶来,躬身拱手行礼。
刚刚靠近些许,一直安静跟着的红岩犬突然狂吠,拼命地往洪渊跟前冲,若不是副统领拼命拖着,恐怕满嘴尖利的獠牙就要落到洪渊身上。
“这狗一向不是最亲近少掌门吗?”统领不露痕迹的瞥向洪渊,少掌门今日装扮、声音和周身气泽都没变化,也不知因何惹得这狗发狂。
“连你的主人都不认识了?”洪渊浅笑,靠近蹲下,态度十分温和地逗弄。
红岩犬反应越发激烈,仿佛下一秒就要挣脱锁链冲向面前的人。
统领不由得瞄向洪渊,他总觉得面前的少掌门有些古怪。
洪渊脸上笑意不变,手避开红岩犬的獠牙,落到其最脆弱的后脑下方,仿佛接下来就要拧断狗的脖颈。
饲养红岩犬多年与之感情深厚的副统领心都揪紧了,却不敢劝。
洪渊手一用力,红岩犬喉咙里的嘶吼声骤然湮没,头颅低垂下去,整具身体趴在地上。
副统领连忙伸手去探,幸好还有气,在心中的惊疑却莫名越来越深。
“原来是困了。带下去,等睡醒了,多喂点骨头。”洪渊用手支撑膝盖,缓缓起身。
统领长舒一口气出声问:“更深露重,少掌门身体不适,为何不在房内休息?”
“出来寻这个。”洪渊从袖中拿出一个琉璃罐,罐子里萤火虫正没头没脑的飞舞着,荧光点点,“不久弦儿就要入门,我总要给她备些礼物。”
给清弦谷主?侍卫们闻言面面相觑,以眼神无声交流,少掌门莫不是已经忘了二人退婚之事?这少掌门行事是越发难以捉摸了。
但看洪渊一副心情颇好的样子,没人敢开口质疑,只是将头垂得更低。
“你们自去履职,不必管我。”洪渊单手握着罐子往右边灌林而去。
*
第二日晨起,洪渊由秦桑伺候着穿衣。
用完朝食,洪渊三两句便打发了秦桑去别处,目光落到一旁的佩刀上。刀仍藏在鞘内,鞘尖却有些发黑。
他以为是沾上了脏东西,拿出锦帕搽拭,是蓝绿色的,像是某种植物的汁液。
洪渊拧紧了眉,他最近心情不愉,公文都是让人拿到房内处理的,根本未到过室外,佩刀怎么会染上这东西?
难不成是他忘记了?洪渊没多想,拿起佩刀起身,抬步只觉得腿脚酸软,后脑亦有些刺痛,浑身都疲惫不堪,就像是一夜未眠四处奔波了一般。
他放下佩刀,挽起右侧的袖子,只见右手小臂内侧竟多了两道划痕,刚刚结痂。
而这一切,他本人却毫无不知情,洪渊顿觉毛骨悚然,彻骨的寒意从脚尖一直灌到颅顶,他仓惶扶住一旁的廊柱方勉强没瘫倒。
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难不成是有人穿过他的躯体亦或是……皮囊?如此匪夷所思之事,洪渊不敢细想,更不敢惊动任何人。
“少掌门?”刀玄站在屋外,轻轻敲门。
“何事?”洪渊压下声线里的颤抖,强自镇定问。
“少掌门让属下查的事情有眉目了,说下特来回禀。”虽有门板隔着,刀玄姿态仍然十分恭敬。
“进来吧。”洪渊坐到最近的凳子上,挥手打开门。
刀玄知道这消息恐怕并非洪渊乐见,斟酌着语言回:“对灵胎一事,清弦谷主恐怕另有他意。”
刚刚的惊惶尚未完全散去,又闻噩耗,洪渊只觉得血液都在脑中沸腾,他微微阖上眼,从牙缝里挤出声问:“可查出她找的人是谁?”
“那人带了斗篷,暮色沉沉,属下没看清。”刀玄硬着头皮,将腰折得更低道。
“夜半相约?他们已经……”洪渊声音绷紧,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做了苟且之事?!”
“属下并未亲眼瞧见,许是仅在商谈。”汗滴从刀玄额头淌落,坠在睫毛上,痒得人心慌,他却擦都不敢擦。
“把他给我揪出来。本君要让他知道,碰我的女人会有什么下场!”洪渊终于忍不住,砸落手旁的杯盏,碎片和着茶水飞溅一地。
*
清弦刚练完一套木仓法,便收到了净真的传讯,说是魇齐已经谈成生意,预备回程。
“你说他怎么不敢自己跟我报信呢?”清弦口渴得厉害,灌完两盏茶水,问一旁立着的左有道。
左有道晓得她问的是魇齐,矮了声线,脸上堆满阿谀笑意:“许是不方便。”
“不方便?”清弦冷笑一声,扯过拧干的湿帕子擦拭手中汗渍,继续道,“恐怕是怕我揍他吧。不打声招呼就跑那么远,凭他那招猫惹狗的德行,还不知在外面又惹了什么祸端。”
左有道不敢插话,更不敢应承,只在一旁干笑。
“刀玄估计已把消息传给了洪渊,他定会来给人找麻烦。那人只是个儒修,法力低微,届时你帮衬着些,别让他挨了揍,耽误我的事。”清弦用美人槌敲击着小腿肌肉,忽地想到,便开了口。
“谷主说的是……帮衬哪方?”左有道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凭尊上实力,剑不出鞘,便可单手击退十个洪渊,他实在不知有何需要帮衬之处,下意识开口询问。
“你自己找的人,你自己不清楚吗?”清弦敲击美人锤的动作未停,“身体那般羸弱,恐怕挨不住洪渊三招,我可不想届时又耽误时间找人。”
“诺。”左有道躬身行礼应允。
“你放心做,你抵不住时,我会出手。”清弦抬眸瞥了眼左有道神色,只当他是忧心逍遥派势力便开口安抚。
“多谢谷主。”见炉上的水已经烧开,左有道上前殷勤地掺茶倒水,试探着问,“今日可要传那人过来?”
这几日也不知清弦是如何想的,一连几日都没传信,累得尊上那边明里暗里已经问了多次了。
清弦闻言耷拉下眼,手抚向小腹,还不是怪那人不行,这个月的月信竟然又准时来了,还有脸来问她?
“过几日再说吧。”清弦没好气道,便往屋里走。出了一身的汗,衣物黏腻着肌肤实在穿着不适,她要换了。
左有道摸不准清弦想法,又不好直接问,只得闷头下去了。
宅院里,修璟正弯着腰拿着锄头松土,旁边摆着菜苗还有两桶清水,似乎是准备种菜。
左有道到时搓着手,怵在原地坐立不安。两边他都惹不起,实在不知如何开口。
“她今天怎么说?”修璟刀口外翻,用刀背一端碾碎泥土,温声问。
“许是身体不适,并未说今夜约见。”左有道权衡再三,思忖着自己出口的言语。
修璟动作一顿,左有道顿觉有凌厉寒风袭来,激得他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连忙开口:“可谷主专门嘱咐了,要左某小心护着您这边,不要让少掌门伤了您。”
那道寒意果然散去。
修璟弯腰,将菜苗栽进土里,浇上水:“你觉得我需要保护?”
“自是不需要的。”左有道松了口气,小心窥觑修璟脸色笑言,“这不是谷主忧心您的安危吗?”
修璟挪步去栽下一株,似是不经意地抱怨:“她哪里是担心我?她是担心怀不上灵胎。”
这话左有道便不好接了,毕竟清弦预备去父留子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他闷声将剩下的一桶水给修璟递去,幽幽叹息:“谷主也是忧心边境安危。这怀不上灵胎,宗门大阵就不能彻底修复,那……”
“成亲前她怀不上的。”修璟舀了一瓢水掺进土里,语气寻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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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