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数日修缮,飞星谷虽未恢复之前的模样,但相较之前刚被妖兽袭击时已经好了许多,至少没有到处残瓦断壁。
毕竟是仙家洞府,虽经历大战,但仙灵之气荟萃,景色怡人,看起来还是有几分卖相。
从没来过宗门大派的管策和右无路难掩心中的好奇艳羡,一路上左顾右盼,虽什么都没说,但两双眼睛里都昭然着想到处走走的愿望。
清弦顺势将两个拖油瓶甩给了净真安顿。
照顾人,她没那耐心。
平常能记得抽空教两招已经不错了。
“谷主。”净真抱着一沓账册匆匆赶来,抬眸时眼神可怜巴巴。她实在算得头痛,急需找人分担。
“魇齐还没回来?”清弦见状蹙紧眉,她印象中,要催的债虽然多,但大部分都在飞星谷不远处,而算算时间,他出去已有小半个月了。
净真摇摇头,想到刚收到的信,咬着唇回:“去滹沱海了,说是谈了一笔大生意。”
滹沱海毗邻归墟,距此有千里之遥,哪怕乘风御云没十天半月也回不来。
这跑的可有些远了。
更重要的是,滹沱海周遭几座海域是妖族的地盘,而魇齐法力可不怎么好。清弦眉头一皱,问:“他一个人?”
“我已派了人跟去。”净真将账册放在几上,按压着已经酸软的手腕。
“还是注意些。妖族似有异动。”清弦抬手数了数账册,而后指尖向下大概两指节,将将提起来三本。
连一小半都没有。
净真眼睛瞪大,嘴微张:“你这也太少了!”
“那你要我算多少?”
“起码一半!”
清弦颠颠重量,果断拒绝。整个谷中,恐怕只有魇齐热衷此道。
指着自己眼睑下的漆黑颜色,净真道:“我都三天没睡觉了。属下哪天不幸了,谁给谷主干活?”
这黑眼圈着实重了点,清弦十分痛心,沉吟片刻,语气真诚:“不如你再收个弟子?”
对算学一窍不通的师傅能教出一个精通此道的徒弟?
自己的大徒弟听说要核账,连夜跑去了无量山砍竹子,七天都没下来。现在的都指望不是,她能指望以后的?
净真立刻放弃,抱着剩下的账册离开:“罢了罢了。能帮忙核算一本是一本。”
“嗯。”清弦盘腿坐下,摊开账本核账。
一本都没算完,就有弟子来报说洪渊到访。
莫不是来换庚帖的?
回飞星谷时,她便问过净真,定礼退得十分不顺,洪渊咬着牙不肯收,是逍遥派掌门硬压着才收下的。
是故换回庚帖之事便耽误了。
但双方解除婚约之事已经板上钉钉,无论洪渊是愿意还是不愿意,这庚帖是必要换回来的。
况且除此之外,他们也没有什么见面的必要了。
“让他去正殿等着。”清弦垂眸放下账册,手置腹前侧身抬膝,缓缓起身。整个人都平静无比,似乎来的人不是那位纠葛深重的前未婚夫,而是陌生人。
来禀报的弟子全程不敢说话,忙快步出屋去安排。
直到了门前,也没听见那位前未婚夫从门缝里冒的弯酸挖苦,还真是有些不习惯,清弦心道,推开门进去。
洪渊正安静地坐在里间喝茶。
一举一动,将他那贵公子的范儿拿捏的十分到位。
如果没看他那张苍白许多的脸,定会赞一句风神俊朗,但是看了,便只能说一声“弱柳扶风”了。
短短数日,洪渊便憔悴沧桑至此,这是清弦万没想到的,看来美人恩也不是那么好消受的。
清弦心中平衡了些,斟酌下言语,直接单刀直入地问洪渊:“少掌门可是把庚帖带来了?”
“还在生气?”洪渊一双含情目上挑,语气柔和,“在我心中,无论如何,她都越不过你。”
事到如今了,洪渊竟还奢望着齐人之美。红粉骷髅,她倒想看看洪渊能这般放纵到几时。
清弦冷笑:“少掌门若是来说这些的,就请回吧。庚帖之事,我会亲自和老掌门谈。”
“你就那么巴不得跟我断的干干净净?”洪渊撂下杯子质问。
“藕断丝连不是本君的风格,本君说不要的东西,就永远不会再要。”清弦看一眼洪渊都欠奉,只垂眸盯着杯中的绿茶。
“你知道我最讨厌你哪一点吗?”
没等来回答,洪渊便自顾自继续:“多少次只要你稍稍不那么掐尖要强,我们都不会争执冷战,以至于到如今这般难收拾的境地。明明是个女人,那么认死理做什么?我是你将来的夫君,不是你的对手,更不是你的仇敌。”
清弦感觉耳道有些痒,用小指头勾了勾:“少掌门明月清风,自有万千佳人入怀,实在不用吊死在本君这就歪脖子树上,还请少掌门高抬贵手,把庚帖予我吧。”
她竟是如此这般不在乎的模样,洪渊浑身发抖,指尖握紧几角,身体前倾,逼视着清弦:“你当真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少掌门不是早知道本君惯来只会舞木仓弄棍不通文墨吗?说这些似是而非的话让我猜,抱歉,猜不了。”清弦换了个姿势,伸手抓了把花生放在手里剥。
仿佛这剥的不是花生,而是洪渊脸上那张扣着的假面。
他哽了哽,而后垂眸,从牙缝里挤出声:“你就不知道低个头吗?”
“低头?”清弦剥花生的动作一顿。
洪渊顺势继续劝:“退定礼的事现下知道的人不多,我可以去寻我父亲,我们就当一切都没发生。”
“我为何低头?”清弦将花生米放入一旁的干净碟子里,“和人白日苟且滚作一处的可不是我。”
自己做和被人点出来完全是两种感觉。
洪渊脸色顿时青白,而后便是爆红,手指全部蜷进了掌心,手臂的青色血管根根分明。
“而且洪渊,这么多年,我已经给足了你机会,不管怎么算,都轮不到我低头。不是我不讲情面,而是你屡教不改,朽木难雕。”清弦慢悠悠的拾弄着盘中寥寥可数的几颗花生米,“我忍够了,不想再忍了。”
“你考虑清楚,日后你后悔,我不会给你机会。”洪渊蓦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凝着面前的女人。
她就如此果决,毫不犹豫的想撇开他?过往种种,在她眼里就这么不值一提?
宽大的袖袍之下,洪渊握拳的双手不断收紧,尖锐的指甲悍然入掌,血滴垂落,又被他不动声色地掩藏行迹。
“本君再说一次……”清弦拖长语调,字字清晰,同时摊开手掌示意,“庚帖拿来。”
酸涩泛上眼眶鼻腔,洪渊强自压下,凝着清弦许久,终于从胸口抽出庚帖甩在桌上,转身就想走。
“你的。”清弦将早已备好庚帖推向洪渊方向。
洪渊顿足,没回头,道了句“不要了”直接大跨步冲出门。
看人影风一般消失于殿门外,清弦挨颗挑拣盘里的花生米吃,道:“有病吧?”
还没吃两颗,弟子便风风火火赶来。
“又有人拜访?”清弦抬眸瞥向弟子着急忙慌的身影。
弟子正上气不接下气,说不出话,只连连点头。
“今天是什么大日子吗?一个个都往这儿来。”清弦将花生壳拢入盘中,拍掉手中沾染的碎屑,“来的是何人?”
弟子单手扶腰缓了一会儿方回:“尊上。”
“谁?”清弦立即挺直腰问。
“真是尊上。”
“他来做什么?帮洪渊撑腰?不应该呀,从未听说过他们两个有什么交集。”清弦指头下压,花生壳应声而碎。
“莫非……”清弦思及剩下的唯一一个可能,语气困惑又犹疑:“是为了寻仇?”
堂堂仙尊,此生最丢人现眼的恐怕就只有斗狐妖那夜了。偏偏只有自己撞见,恐怕早铭记于心。
诚然清弦对其亦有几分同情,但若修璟因此便携私报复,这也太小心眼了。
“谷主?”弟子看清弦半晌没动作,拿不准她的意思便开口。
“请他进来。”清弦蓦地回神,让人把刚用的茶盏全收了起来。
*
今日两人的见面正常了许多,至少没有其中一人衣冠不整。
两人互相见礼后,清弦邀修璟落座。
盖益抱剑站在外间。
修璟依旧穿着一身布衣,绸缎般的乌发垂落,反客为主地给清弦沏了一盏茶:“如果没记错,刚才出去那位是逍遥派的少掌门?他脸色不大好,是发生何事了?”
“无事。”清弦觉得茶有些烫嘴,蜷缩了下舌头,把茶盏放在一旁道。
“是吗?”修璟宝相庄严,说着问句,语气却无半分波澜。只有眼皮微微下压,似乎不经意间正正落在清弦还未收起的朱色烫金薄册上。
清弦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手指立马搭上庚帖遮掩住。
修璟眼神向上,瞥了眼清弦,又落回庚帖上。
瞬间清弦感觉指背都在发烫,她快速把东西塞进怀里,快声道“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解除了和他的婚约。”
修璟道:“抱歉。”
话虽如此,清弦可没从他脸上看出丝毫歉疚,相反,她甚至莫名感觉对方心情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