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焰色怔怔地看着铸造池的方向,脑子一时没能转过弯来。
耳边响起了一阵尖锐的声音,这种动静她再熟悉不过了,那是刀的嗡鸣。
外面原本还是晴朗的天,霎时间已是怒云飞卷,这方天地一下子就暗了下来,闪电也化作刀形,劈开了混沌的苍穹。
过了几息,雷暴声才轰然降临。
展韵头上那根神似筷子的木簪颤抖了起来,忽然凌空飞射而出,如离弦之箭冲向铸造池。
展韵“啧”了一声,伸出手指向回勾了勾,木簪猛然僵直在了半空中,似乎是在纠结该不该听从主人的指令。
见状,展韵双目一瞪,眼中闪过一道璀璨的光芒,木簪终于依依不舍地掉头飞回来,乖乖把自己插回了主人的头发上。
果然是神兵,展韵思忖道,还没彻底成型就能吸引其他灵宝,再请大师刻入辅助阵法,那定会得到一把绝世神刀!
白雾渐渐消散,那把神兵也终于露出了真容。
只是还没等两人看清,一道闪电就从屋顶当空劈下,耀眼的雷光在刀刃之上滚动着,跳跃的电弧将近处的两人一齐逼退。
天劫!
她们心中一凛,提高了警惕。
随后又是两道劫雷落下,整个屋顶都已经被霸道的力量撕扯开了,露出翻滚着乌云的天空。
刀刃沐浴着雷霆,韦焰色隐隐听到有哀嚎从刀的方向传来,声音嘶哑苍老,仿佛带着无穷无尽的怨恨与痛苦。
是追老夫人!
韦焰色不禁睁大了双眼,天劫洗练刀刃,可追老夫人的魂魄也已化入了刀中,所以这劫雷相当于直接落在了她的身上!
不!不行!
不能让追老夫人再承受这样的痛苦了!
来不及多想,韦焰色脚尖一点,便急速冲了上去。
“小师妹!”展韵目眦欲裂,她没有料到韦焰色会突然挣开自己的手,猝不及防下没能拉住。
韦焰色一心只想保护追老夫人的魂魄,凝聚起全身的灵力,抽出腰间的长刀,直直地砍向那从天而降的第四道劫雷。
劫雷瞬间爆炸,磅礴气浪裹挟着碎石和流火压倒展韵,短暂地窃取了她的视觉和听觉,韦焰色的身影则淹没在了刺眼的雷光中。
当展韵定睛再看时,却见自家小师妹安然无恙地站在铸造池边,脸上一副惊魂未定的表情。
韦焰色的佩刀之刃已在雷劫下完全湮灭,只剩刀柄尚存。
一道道电弧环绕在她的周身,似乎是在欢呼雀跃,但没有伤她分毫。
远远看去,她仿佛握住了一束雷电。
就在这时,追老夫人铸造的神兵终于凝聚成型,可是有刀刃,无刀柄。旋即那刀刃自动腾空飞至韦焰色身前,与她手中残余的刀柄合二为一。
只听咔嚓一声,刀刃与刀柄相接,最后一道雷劫化为极细的一簇,微光一闪,缠绕在刃与柄的接触部位,两者彻底融为一体。
天衣无缝。
展韵见韦焰色还有些呆愣,急急上前,往神兵上连续施展了许多个法术。
“虽然此刀灵性十足,但使用的同时也无异于折磨祭刀的魂魄,我已将其简单封印,有损神兵之威,却能更好地保护作为刀灵的追老夫人。”
后来展韵这么对韦焰色解释道。
韦焰色沉默良久,以那把神兵划破掌心,将鲜血滴落在铸造池前,发誓定会手刃幕后真凶,为追家十七口人和被迫祭刀的追老夫人报仇雪恨!
她和师姐展韵一起将追家十七口人安葬了,在另一旁为尸骨无存的追老夫人立了一座衣冠冢。
自此,断桥刀出世,陪伴韦焰色渡过了一场又一场激烈的战斗,雪亮的刀身上从来不曾留下过其他兵器的痕迹。
韦焰色期待着,找到凶手的那一天。
听完了金菊道血案和韦焰色与追家的故事,吴岚迹垂下眼,先喝了口茶水,给自己留出了一些思考的时间。
怪不得断桥刀上暗含着一丝凶煞的血气,却非但没有怨念残留,还另有一股凌然正气,原来是追老夫人自愿祭刀。
韦家兄妹没有流露出焦急的神情,安安静静地捧着茶杯,等着他的答复。
“我不曾听闻此事。”不久后,吴岚迹便正色道,“芦苇州当地的辞山门耗费大量心力都没能抓住凶手的尾巴,至今又已经过去了三年有余,想来是很难从金菊道或追家祖宅找到什么线索了。”
他沉吟了片刻,继续说道:“不过,我有些好奇,为什么没有人去求助捕影门?是捕影门没有相关消息……”
说到这里时,吴岚迹故意拖长了尾音,还淡淡地瞥了陈小米一眼。
“还是这些消息,捕影门不卖呢?”
捕影门也不是什么生意都做,陈淼之不仅讲究“利”,更追求一个“义”字,比如与魔族勾结的洪宇,如果不是明月妨先一步杀了他,捕影门就要替天行道了。这其中可没有什么利益可求,弄不好还会得罪许多人。
还有一次,有个大官花费万金想要拿到可以威胁另一个官员的消息,但这桩生意捕影门死活不干,理由无他,他想害的官员是个难得的青天好官。
如果捕影门确实查到了金菊道血案凶手的消息,却不愿意卖的话,他就要掂量掂量此案是否另有隐情了。
陈小米低眉顺眼:“好教吴先生知晓,我确实曾听门主提过金菊道血案,也有相关消息用卷轴记录,封存在捕影门的驻地中。”
“所以,捕影门是不做这桩买卖,对吗?”吴岚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为什么不做这桩买卖?
韦寒色与韦焰色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瞳孔里看到了疑惑和忧虑。
“也不能说不做了。”陈小米思忖着回答道,“只是门主交代,这个消息不能和普通客人做交易。”
吴岚迹脑海中灵光一闪:“莫非此案……干系重大?”
陈小米诚恳地点点头。
这么一说,吴岚迹更加好奇了,金菊道血案能有多大的牵扯,才能让天不怕地不怕的陈淼之也如此讳莫如深?
吴岚迹忽然抬头看了惴惴不安的韦家兄妹一眼,向他们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随后望向垂着手站在自己身边的陈小米。
“帮我问问陈门主,关于金菊道血案的消息,能卖给我吗?”
“吴前辈!”韦焰色一惊,眼睛瞪得滚圆,“这是我与追家的事情,与前辈毫无瓜葛,怎么能让前辈再为此劳心呢?”
“无妨。”吴岚迹向她摆摆手,笑道,“正好我也很想知道此案真凶是谁,干系又有多大。更何况,我也算是八苦剑的主人之一,昔年追不器大师锻造八苦剑为因,今日,我便还上这个果。”
韦焰色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被吴岚迹说服了。
陈小米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试探地对吴岚迹说:“那……那我先去问问我家门主能不能卖,你们几位等我一会儿?”
“麻烦陈公子了,我们就在此地等候吧。”韦寒色连忙起身对他施了一礼。
吴岚迹颔首:“去吧,路上小心。”
陈小米应了一声,旋即便化作一道流动的影子,消失在了阳光之下。
他不知道,此时的阳春居中,捕影门主陈淼之正在接待一位偷偷前来的客人。
辞山门掌门,苗川曜。
陈淼之气定神闲,优哉游哉地端着一杯茶香氤氲的铁罗汉,也不主动开口询问苗川曜来访的缘由,只是慢慢啜饮着茶水。
相较之下,苗川曜就显得颇为局促,双手放在桌面下,不停地相互摩挲着,一会儿看看不动如山的陈淼之,一会儿盯着白瓷茶杯直愣愣地出神。
两人似乎陷入了一场奇怪的较量,比谁先沉不住气,开口打破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最后打破沉默的,还是匆匆赶到的陈小米。
“见过门主,见过……苗掌门。”门主允许陈小米不通报直接进屋,但他进来时没有料到,苗川曜也在场。
陈淼之淡淡一眼瞥过去:“怎么如此匆忙,发生什么事了?”
陈小米刚想开口,又暗示性地看了看对面的苗川曜。
苗川曜知道接下来的话应该不能让自己听到,于是默默地指了指耳朵,示意两人不必顾忌,他已经用灵力封住了自己的听觉,就算一大串爆竹在他耳边炸响,他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领会到了苗川曜的意思,陈小米快步走到陈淼之的身边,俯低了身子向门主传达吴岚迹的问题。
为了防止苗川曜根据口型解读他的话,陈小米还细心地用手掌遮住了嘴,在转达的同时还悄悄注意着苗川曜的反应,确认了他真的什么都听不见。
“吴兄想要金菊道血案的消息?”
对于吴岚迹的请求,他几乎是不会拒绝的。不久前的罗袖城,陈淼之看到有两个陌生人拿着吴岚迹的令牌,他都能毫不犹豫地现身相见,根本不怕这是引蛇出洞的陷阱。
一来,是因为信任吴岚迹的实力,不至于让人抢走捕影门手令;二来,是因为信任吴岚迹的人品,不会做出背叛朋友的事。
但这次,陈淼之却犹豫了。
其实站在捕影门主的角度来看,金菊道血案并不算特殊;但站在陈淼之个人的角度来看,金菊道血案的牵扯简直不能更大了!
此事若要深究,怕是免不了查到吴岚迹这位众仙之祖的身上去。
可是看吴兄的样子,好像确实对金菊道血案一无所知……
三年前为了保护吴岚迹,或者更确切地说,陈淼之的行为几乎是“包庇”,总之他把这个案件的消息封锁得相当彻底,只在捕影门驻地的密室里留下了一份书卷,好在经手过的弟子都是嘴严的,也免去了他封印记忆的工夫。
随后他又谎称不是不做这桩生意,只是不和普通客人做。
这样一来,外界就会猜测是金菊道血案干系重大,没点能耐容易被幕后主使当做烦人的蝼蚁随意捏死,而不会想到门主故意包庇上去。
陈淼之突然捂住了脸,长叹一声。
吴兄啊吴兄,你怎么尽给我出些难题呢?
莫非,你当真毫不知情?
罢了罢了,既然是吴兄要的,自己还能不给不成?
思及此,陈淼之把脸从掌心里抬起来,对陈小米吩咐道:“我知道了,你去跟吴兄说,这桩生意我不做。”
“欸?”陈小米略感惊讶,虽说金菊道血案的消息不能跟普通客人做交易,但难道连吴先生那样的存在也不行吗?
“你告诉吴兄,这份情报捕影门直接送给他了。”陈淼之的唇边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就当是……向他赔罪吧。”
后半句话说得很轻,只有陈淼之自己才能听清楚。
陈小米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强行压下心中的疑惑,低头称了一声“是”。
陈淼之道:“让贺勇跑一趟把卷轴取来,你继续执行你的任务。”
贺勇就是那个守门弟子,让他回捕影门驻地,不止是为了取来卷轴,也意味着陈淼之打算出关见客了。
“弟子明白。”陈小米拱手,随后向苗川曜行了一礼,便离开了阳春居。
直到陈小米的气息消失在了感知里,苗川曜才撤去了耳上覆盖着的灵力。
这么一打岔,陈淼之也懒得再磨蹭下去了,他掀起了眼皮,浓眉下的眼睛显得格外幽邃,像是一匹呼啸山林的狼王。
“陈某不才,但多少可以猜到一些苗掌门的来意。”
“是为了夺回辞山门曾经的驻地吧?”
苗川曜的眉心挤出了一条深深的皱痕,他刚想说些什么,却被陈淼之轻飘飘地抬手止住了话头。
“苗掌门不必急着反驳。”陈淼之皮笑肉不笑,“想打听吴兄的消息,归根结底不也是为了回到辞山吗?”
苗川曜算不上工于心计之人,但也不是毫无城府,一听陈淼之没有直接拒绝,他就知道还有戏。
于是他便避重就轻道:“当日苗某冲撞了吴山主,又因祭祀大典在即,辞山门事务繁忙,故而不曾向吴山主当面赔罪,实在是心中有愧。”
听了这番话,陈淼之忽的笑了。
“等。”
“陈某可以断定,苗掌门很快就能等到这个机会了。”
苗川曜微怔,手中稳稳端着的白瓷杯里,有一圈涟漪缓缓地荡漾了开去。
第13章写过:“她手中的长刀倒不是凡品,但上面缠绕了一丝让吴岚迹略感不适的血气。这刀在铸造时用过活人祭祀?吴岚迹皱了皱眉,可这刀上还另有一股凌然正气萦绕,祭刀之人也没有丝毫怨恨残留,让他一时不好判断。”
三点水:绝对不能牵扯到吴兄!
吴先生:等等,金菊道血案关我什么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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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静候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