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
那小厮果然随着进宫的队伍追来,一并带来府上最新的消息。“孙大夫在小姐进宫第二日,便意外去世了。”
“小姐,这可怎么办啊?”小栖尤是慌乱,她们已然知晓了宋梓柔狠毒,谁成想,她竟是如此草菅人命。
青棠与梧秋的神色倒是淡然,然梧秋同小栖还不够相熟,便是青棠顾自与她道:“无妨。”
“小姐,”小栖愈是焦急道,“我只怕这是林夫人在向小姐示威,给您警告呢!”
青棠无谓地摇摇头:“她若是全然看得透,那便该蛰伏,而不是这般气急败坏。”宋梓柔这般,她才是放心。
小栖懵懂地摇摇头,依是不懂。
梧秋遂扯了扯她的袖子,两人到外间去,梧秋同她说了一会儿,小栖才恍然道:“原来是这样啊,我真是太笨了。”
梧秋笑笑:“你没看过黑暗,当然觉得人都是好的,不怪你。”
“你……”你一定见过很多黑暗吧!
小栖迟疑了下,没问出口。小姐叮嘱过,梧秋从前过得苦,不许她戳人伤口。便是转了口:“小姐也是见过林夫人这么对她母亲,才忽然变得厉害的。若是有人伤害我的家人,我也不能饶了她。只可惜,我已经没有家人了。”
她自小便是孤儿,哪还有什么家人?
“以后小姐就是我们的家人。”
“嗯嗯。”小栖重重点头。
青棠听着两个女孩在门外不一会儿就达成了统一立场,不由得好笑,只觉得实在是单纯可爱。
微凉的茶放在唇边轻抿,这一路虽是颠簸,却是轻松惬意。其余所有,待她进了宫,再细细盘算吧!
数日后,车队抵至都城云安。
进宫,与从前一般拜见皇后。照旧被安排住了云光阁。往后记着每日清晨于皇后处请安,便是再无别事。
前世,皇上大约召幸过她几回,可惜次次不能如意。或是政务繁忙,将她转眼忘了。或是有妃子身子抱恙,将皇上叫走。
她将死之时,还是清白之身。
青棠了然于此,这一世过得便是愈发惬意。总归,有人替她挡着。
只是一样,她眼下进了宫,重又住了这云光阁,亦是换了宫中的装束,顶着最不出色的容颜,做了一个青美人。然而,她细细盘算了眼下的情形,和所有已知的过往,仍是陷在一团迷雾里。
时下,陛下登基不久,宫中原本仅有的皇后和贵妃,也是当年他为太子时所娶。
现下陛下一同选了三位新人进宫,除却青棠被封为美人,另有两位比她高一品阶的婕妤。
如此,楚国的后宫除去青棠外,便只有四个女子。
皇后端庄,贵妃冷淡,另两位婕妤,一位比青棠还要低调,一位后来倒是做了宠妃。
青棠实在揪扯不清,这些人,是哪一个要她死?又或者,是哪一个同司命有些相关?
青棠便又开始琢磨以往与她有关的大事,然手指刚摩挲手腕,忽的便是停了。她那半年光景,何曾生过一点波澜?
罢了,还是捋一捋,这半年来宫中可有什么要紧的事发生?
最近的大抵是一月后,同她一道进宫的梁婕妤被册封为妃。一时风光无两,宠冠后宫。
只是青棠琢磨着那位梁婕妤的下场,不免有些唏嘘。
她自个从未被皇上宠爱过,后来一杯鸩酒,多少也有些司命的缘故在。那位荣宠不衰的梁婕妤,却是在青棠被赐酒的前几日,自缢于厅前。
青棠没去瞧,却也听着宫里的人悄然议论过,说是死相极其骇人。
另一桩事,倒是勉强同她扯上些干系。
是一道入宫的李婕妤,秋末之时,皇上难得去了她的永安阁,且连着去了三日。没成想,第四日清晨,皇上打她那一处离开,紧接着就封了她的陪嫁丫头做“美人”。
一时间,连带着青棠也沦为笑柄。
毕竟只一个陪嫁丫头,就轻易抬到了和青国公千金一个身份。可不是让人笑么?
青棠将过往所知之事,大略过了一遍,便循着从前的路子走,安稳地做好一个美人,断不惹事。
这日。
青棠百无聊赖,又捉了小栖与梧秋一道下棋,她在一侧吃着葡萄悠悠然瞧着。眼见得小栖连输了好几局,终是起身拍拍她的肩:“去帮我沏盏茶,我帮你赢回来。”
小栖赶忙起身让了位子,欢欢喜喜地去了。
待小栖回来,青棠便是与她道:“你下棋呀,总是只看着眼前,没有大局观。”
“每下一步,便要想好对手会如何下。她下之后,你又该如何。下棋同这日子一样,眼前的输未必是输。”
小栖皱着眉一脸不解:“我只想着,输了就要守夜了。”
这话一出,青棠同梧秋都是忍不住笑了。
梧秋道:“小姐正经教你下棋呢,你还只想着守夜。”
随后青棠落子,梧秋看着局面,又道:“现在好了,小姐帮你赢了这局。下一局,你替我跟小姐下,我出去看看,午膳该送来了。”
小栖愣了下,才理清个中关系。却是小姐替了她,她来替梧秋。那梧秋岂不是必败了?
小栖这般想着,这一局下着走每一步都尤其用心,险些要她的脑子承受了不该承受的筹谋。
青棠伸手敲敲棋面,不由笑道:“不用这么紧张,往后总归是你们两个轮流来,梧秋也不会一直让你守夜。”
“我知道,就是我替她输了,感觉更丢脸。”小栖紧盯着棋面赶忙落了子。
“她让你下,就是要输的。”青棠笑道,“不过也无妨,大约也就这几日,过些日子我睡得好了,便不要你们守夜了。守夜这事,终归是辛苦。”
“嗯嗯!”小栖重重点头,又开始费时思索。
进宫之初,青棠便知道宫里有这规矩,要近身宫女守夜,以便主子夜里有任何需求。只她当日便抹了这事,现在二十余日过去,她忽然开始睡得不安稳,像是有梦魇侵袭。
然白日醒了,又不记得到底做了什么梦。只那种恐惧不安压在心头,实是难受。
棋局之上,小栖尽智竭力,仍是输了。另一端,梧秋已是将午膳传来。
青棠屏退厅内多余的宫人,三人便是坐下一道用饭。青棠素未有这些规矩,反正,断不会有人来她的云光阁,她们几个自是怎样随意怎样来。
饭间,梧秋道:“小姐,咱们宫里的太监似乎与清平宫有些往来。”
清平宫是梁婕妤的宫殿。
小栖有些恼:“我看他们这是看咱们云光阁不受宠,想着攀高枝呢!”
“不用管。”青棠淡淡道,“我自知容颜一般,也没想过争宠。他们若想寻了别处,便随他们去,只要你们两个一直在我身边,不觉得委屈了就好。”
“奴婢不委屈。”梧秋道。
小栖亦是赶紧道:“我也没什么,再说了,整个皇宫里,哪个宫殿能有咱们云光阁自在?”小姐从未将她们当做奴才看待。
梧秋不由得笑她:“对呀,咱们两个还推让着谁守夜呢!”
小栖吐了吐舌头,她就是闹着玩嘛!
青棠看着她们闹,末了,与梧秋叮嘱:“这些事以后你瞧见了就当没看见,记得同我说一声就是。”这些事,想来那一世也曾发生,只是小栖不如梧秋机敏,必然是不曾发觉。
“还有小栖,你们两个以后若是受了什么委屈,也定要告诉我。”
“就像哥哥同我说的,咱们不招事,也不怕事。”
青棠此时尚不知,她的担忧,日后一语成谶。
原本也是如此,不受宠的妃嫔,身边的奴才为人欺压,也不是新鲜事。
数日后。
梁婕妤被册封为妃,皇上甚至专门为她赐了“虞”字,是为虞妃娘娘。
当日,虞妃娘娘便抽调走了她两个宫人。青棠不以为意,只觉得虞妃娘娘盛世容颜,当真是合了她的闺名,蓁蓁。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那般容貌,也当得过那般荣宠。
这日青棠照旧在房内蓄了凉风小憩,盛夏的日头才不那般灼热。
她全然不知,另一端小栖被人罚跪,顶着日头跪了整整两个时辰,回来时,险些不会走路。
梧秋扶着小栖上床,小心将她的裤腿向上撩了下,膝盖已然青紫。
“我去问太医院讨些药来。”
“不用!”小栖忙拉住她,“本来也是我不小心冲撞了虞妃娘娘,她罚我跪一会儿也没什么的。”
小栖轻声道:“此事就不必让小姐知道了。”
“可你跪的是鹅卵石。”梧秋仍是预备起身向外走。
小栖拉着她不松手:“她是妃位,比小姐高了两个品阶,皇上又那么宠她,小姐知道了,也只是多一个人难受!”
梧秋顿了下,仍是坚决道:“我们应该相信小姐,小姐并非任人欺凌之人。”她相信那个将她从监牢内救出被予她新生的女子。
她们不知该如何做,小姐必然知道。
“小姐说过,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应该告诉她。”梧秋道,“就算这件事到最后,真的只能不了了之,我们也该同小姐说一声。”
“我们不是要小姐帮我们出气,是要告诉小姐,虞妃娘娘今日这样罚你,有一日,就可能会这样对小姐。”
小栖这才懂了梧秋何意,是该让小姐提防一二的。
青棠得知此事时,一场小憩刚刚苏醒,脑子还略有些迷糊,只觉得出气容易,怕是影响了大局。她的锋芒,还是不能太早显露于人前。
遂同梧秋道:“此事我定会为小栖出气,只是约摸要等一等。现在虞妃风头正盛,我不好做什么。”
“奴婢明白。”梧秋道,“只要小姐能对虞妃有所提防就好。”
青棠眯着眼,淡淡应了。
直至进了小栖的屋子,瞧见她膝头大片青紫,方才瞬时改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