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天刚亮,隋意还未下工。
一个光头仙君挡在了蒸汽飞舟前面,脚下踩着剑,手里拿着长枪,装备齐全,来势汹汹。那翻腾的晨雾都似被他踩在脚下,无处遁逃。
舟长亲自出面,大马金刀地站上船头,抱拳,“敢问仙君,何处来?”
光头的回答铿锵有力,“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隐月窟杨冲。贾珍可在你们船上?或许我也听说她现在改了名字。不过这不重要,我是来寻仇的,交出她来,我立刻离开。”
“仙君这么爽快,是没得谈了?”舟长声音洪亮,半点不虚。
“我说了,只要交出她,我立刻离开。这是私仇,我可没说要跟你们大通商会作对。”杨冲蹙眉。
“行。”舟长比他更爽快,抬手一挥,“压过去。”
杨冲微怔,还未反应过来,飞舟的艄公便放出了讯号。红色的旗子一挥,舵手接令,拉下操纵杆,飞舟加速。
“呜——”汽笛声悠扬。
白色的蒸汽与光共舞,在那朝日的见证下,蒸汽飞舟这艘庞然大物,就这么毫无迟缓地,开始加速了。
“哇哦。”隋意在后面看得鼓起了掌,丝毫没有自己是事件主人公的自觉。而杨冲微微色变,他实在没有料到,大通商会一个做生意的,能这么不讲究。
这蒸汽飞舟,还只是大通商会旗下那么多艘飞舟的其中之一罢了,甚至不是最大的,就如此猖狂!
“尔敢!”杨冲怒喝。
“呜——”回答他的仍是汽笛声。
此时飞舟的甲板上已经聚集了许多的客人,还有一些急急从房间里赶出来凑热闹的,连外袍也还没来得及穿好,惹得旁边的女客惊叫连连。
卫凉顺势将他们隔开,又指挥护卫将客人拦在安全范围之内。对于舟长与那位不速之客的对峙,他却没什么看法。
这飞舟的火炮长久不用,都该生锈了。只要一炮轰下去,他的耳边一定会再次恢复清静。一定的。
当然,火炮还是没用上,因为杨冲知道,他连蒸汽飞舟的防御法阵都不一定能打得破。而他一旦真的对飞舟出手,那就是与大通商会为敌,为宗门惹祸。
这不是他能承担的事情,因此他就算再生气、再愤怒,还是在蒸汽飞舟即将要撞上他之前,御剑避过。
隋意就站在栏杆边,当蒸汽飞舟驶过避让到一旁的杨冲时,两人四目相对,彼此之间距离不足十米。
无需多言,隋意笑着朝他勾了勾手指。
“狂妄之徒!”杨冲哪里能忍,顾不得飞舟上有禁制了,闪身冲上甲板。在进入飞舟范围的刹那,他的法术失效,飞剑自然坠落。
杨冲却步履不停,如同离弦之箭,杀向隋意。
众人哗然声中,隋意以退为进,避过他势不可挡的一招,又在瞬间急速与他调换位置,完成攻防转换。杨冲早在天鹿山时便领略过隋意的身手,对于她的速度,并不惊奇。
他长枪横扫,“铛!”隋意抬臂格挡。那看似瘦弱的胳膊上,竟传来金石之声。杨冲这才有些诧异,隋意的胳膊不可能是金属做的,那就只能是她戴了护臂。
多重?
不知道,但这并未影响她的速度与灵活。
隋意善格斗,她捕捉到了杨冲眼底一闪而过的诧异,也就捕捉到了他瞬间的破绽。一次破绽如果不够,两次、三次叠加,便可达成质变。
不过隋意又不打算与他缠斗,更没打算回应对方的仇恨,因为她现在是飞舟伙计,而不是仙子隋意。因此她连剑都没有带,与他交手数招后,找准时机,轻轻松松一小把面粉散出去,便叫杨冲乱了阵脚。
这面粉是隋意从厨房顺的,希望老蔡不会跟舟长控告她浪费东家财物。
“你——” 杨冲还以为是什么毒粉,闪身避过。待发现是面粉后,更是火冒三丈。阴险小人,无耻之尤,果然惯会使这种不入流的手段!
“你什么你!”隋意趁机上前,大步如流星,趁他还没调整过来,扣住杨冲手腕,肘击、扫腿,压地制服,再拔枪,一气呵成。
杨冲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自己就被反剪住一只手,摁在地上。
与此同时,隋意的火器顶在了他的后脑勺,那悠悠的带着笑意的,熟悉的如同魔鬼般的声音再度传来,“敢问仙君,欲往何处去?”
一片惊呼。
“放开我!”杨冲另一只手是自由的,还想挣扎,却还是被死死压着。他想不通隋意一个女人,还是在有禁制的飞舟上,到底哪里来那么大的力道?
“不要做徒劳的挣扎。”隋意其实已经用上了全部的力气,指节泛白,但脸上仍是轻松的,甚至还有心情打趣,“哟,头发长出来了啊。”
这光头,远看锃亮,近看竟有小绒毛,挺可爱的。
杨冲闻言,脸都涨红了,尤其在听到围观者的窃窃私语时,更觉丢脸。他也深知,事已至此,若他不按照隋意说的做,这无耻之徒一定不会放过他,飞舟上的人也不可能为他出头。
毕竟隐月窟的名声本也……不太好听。
杨冲闭了闭眼,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要、去、洮、漉、浦。”
隋意这才松开他,“早说嘛。”
杨冲得了自由,赶忙从地上爬起,却也没有再冲动行事。护卫李铁与他的同伴们就站在十步之外,手持长筒火器,已成合围之势,全神戒备。
他又看向隋意,就见隋意一只手冲他摊开,“承惠三十文。”
杨冲的神色立刻就变得复杂起来,眼睛瞪着她,僵持数秒,终于从兜里掏出三十文钱来,恶狠狠地拍在她掌心。
隋意可不介意他是温柔地付钱,还是恶狠狠地付钱,总之付钱就对了。她认真数过,挂上营业般的微笑,回头冲自己的同事们扬声道:“洮漉浦一位!”
舟长都快给她气笑了,“这泼猴。”
曲红英就站在舟长身边,也是忍俊不禁。她看看杨冲那光头,再看看舟长本就不怎么浓密的头发,忽然觉得,舟长也有点危险。
此时隋意已经在接受众人吹捧了。
“女侠好身手啊!”
“什么女侠,明明是仙子!”
“不知仙子师承何派……”
比起隋意,杨冲这大光头着实更像恶人。大伙都是同一条船上的,偏你一大清早地在前面拦路,显摆你会御剑飞行呗?
杨冲更不会知道,飞舟上的其他仙子仙君们,在看到他的时候,嘴巴已经开始自动地为众人介绍隐月窟过往的“丰功伟绩”。
毕竟隐月窟的名声是真不太好。
有他们这么一解释,众人看杨冲的目光就更不对了。若在以往,杨冲根本不会在意这些目光,不过凡夫俗子尔,他稍微施展点手段,便能叫他们瑟瑟发抖。
可他现在偏偏不能,那种憋屈、窝火,烧得他整颗心都在煎熬。他看到隋意要走,立刻叫住她,“你去哪里?我们的帐还没算清楚。”
隋意回头,“我的帐,早在天鹿山就算完了,你的头发就是代价。至于你的心情如何,与我何干?”
杨冲一时被她这强盗逻辑给噎住,算账若能这么算,世上早无纷争了。可论嘴皮子,他焉能说得过隋意?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总之我们的帐不算完!”
隋意却不再管他了,此时的杨冲不过一只拔了牙的老虎,她才懒得再废口舌。摆摆手,便逍遥而去,凑得近了还能听到她在哼打油诗。
“仙君何处来,仙君何处去?若要从此过,留下买票钱……”
杨冲欲追,可舟长和飞舟护卫们虎视眈眈,他都到了对方地盘了,哪敢再肆无忌惮。他若转身就走,刚花的钱和隐月窟的威名,就都打了水漂了。最终他咬咬牙,冷哼一声,住进了二楼厢房。
他倒要看看,隋意在这飞舟上到底搞什么把戏。她用面粉攻击,虽上不得台面,但也算个奇招,这之后那一套连招,远胜以往。
再说了,蒸汽飞舟护得了她一时,能护得了她一世?
可令杨冲失望的是,他占据地利,站在二楼窥探许久,都没有再瞧见隋意的身影。好不容易有个伙计走过,他连忙将人叫住,却听人家磕磕巴巴地回答:“她、她下工了。”
杨冲:“……”
李小桃见他不再说话,连忙开溜。光头凶神恶煞,可吓死她了,尤其是这种不是和尚的光头。
她捂着怦怦乱跳的心,还特地去知会了隋意一声,提醒她注意安全。隋意觉得她可爱,遂许下诺言,“待会儿姐姐钓鱼给你吃。”
洮漉浦到了。
隋意身为仙子,少睡几个时辰也不打紧,便跟老蔡借了竹篓和渔具,去附近钓鱼。且因为飞舟要进专门的船坞修整,这两日她们这些船上的伙计都会住在大通商会的驿站内,或自寻住处,并不会再回到飞舟上,因此等杨冲反应过来的时候,人早跑没影儿了。
“你们是不是串通好的?”杨冲拦下了也准备下船的卫凉。
“你若非要寻她。”卫凉面无表情,但古道热肠,“从这里下了船,离开码头往北走。看到一座石牌坊后,顺着那石板路走过两个路口,再往南行百步,即可。”
杨冲面露狐疑,他现在可不信这飞舟上有好人,可隋意消失无踪,他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你最好别骗我!”他撂下狠话,便按照卫凉说的,急行而去。
一盏茶的功夫后,他到了目的地,看到了门上的牌匾——仁心堂。
这是家医馆。
杨冲起初不明所以,以为隋意在里头看病。大步流星地走进去,一通打听,却发现里头连半个隋意的影子也无。他这才反应过来,那伙计在奚落于他,让他有病治病。
来都来了,杨冲虽气,但看到老大夫一把白胡子蓄得老长,想来是个有本事的,便坐下来让他给自己瞧瞧头发。
谁曾想老大夫是个眼瞎的,没瞧出他的仙君身份,还妄想卖他何首乌灵液,说能生发。一瓶要卖十两银。
这凡尘俗世,尽是骗子。
杨冲黑着脸离开医馆,回到飞舟。可这次,别说隋意了,连卫凉也不见了。
今天也是被骗的一天呢——by杨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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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仙君何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