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睡了好久,我以为你们不想和我一起玩了。”
浑身被汗水浸湿,廖无眠久久反应不过来,已经由一个犍稚变回了原有的身体。
阿姐鼓眨巴眨巴黑噜噜的眼睛像只小猫,安静坐在粗壮根枝上。
恶灵便是稚,她并不是阿姐鼓。
“稚,是你。”
竹笙直接站起身,走到她面前。
“你们不可以在这里陪我玩吗?”稚咧着嘴笑问。
“你知道的,对吗?”竹笙并没有打算再与稚浪费口舌。
稚原本笑起的脸,一下子垮起来,整个人浑身都布满阴暗的黑气。
“我不知道。”
语气平淡,带着几分佞气,不再像个小孩子。
“你故意引我们来菩提树下看你的梦境,却不是想让我们二人死在这梵境中吧。”
竹笙慢条斯理开口,又缓缓朝前走了两三步,竟然蹲下与她黑噜噜的眼眶直视。
稚很高兴有这么个识趣的人,将要延坠下巴的血肉小心翼翼托起来。
才开口“我可以送你们出去,但你们要帮我带一个人一起出去,然后帮我找一个人,帮我问一句话,就可以了。”
她带着那张血糊的脸凑近竹笙,又笑道。
“但你们只能出去一个,帮我办完事,才能回来带那个留下的人出去。”
说着她眼眶中一转,血手一指。
“我不信你,让她出去。”
这只血手所指之处,是稳坐不动安如山的廖无眠咸鱼。
竹笙不可置喙,若是他出去了,定然不会回来接廖无眠出去,等她一人留在梵境被这恶鬼折磨死才不错。
但......若是这人出去,竹笙抬眼望向廖无眠。
冷若冰霜的表情,浑身褴褛,身姿却坐的挺拔。
第一次上无妄仙门之时就知此人是个杀戮成性的人,若是她出去,竹笙也没有把握她会回来救自己。
廖无眠听半天算是听懂了。
反正自己身上的骨肉被蝙蝠的啃噬也需要出这梵莲山,才可用术法调理,点点头应道。
“可。”
“好,我带你去找那人。”
两百年了,稚从未如此兴奋过。
在这黑不见昼亮的梵境中,她跌跌撞撞苟活于世,只剩这么一个执念。
一行三人走了没多久便到了山洞中,拖着重伤的腿,廖无眠几乎很难再用心去辨别这洞中的石块。
脚尖刚被石块绊住,崴了个脚。
竹笙伸手去接,细心叮嘱道“廖道友,小心。”
廖无眠转过头,与他那双魄色的单狐眼对上,总觉有那处不太对劲,这人在无妄仙门的时候,还对她一脸嫌弃。
当时那枝箭羽指向廖麒麒之时,她恍惚间好似看见一抹青衫妄图挡在廖麒麒身前。
区区一个凡世人,竟敢用凡胎来挡她的凝火箭羽。
没道理一进入梵境,就变了个好人。
竹笙没想到,手中这女子迟疑一下,自顾自站起来,摆脱他扶住的肩膀。
“多谢。”
她说,语气带着疏离。
一瘸一拐跟上稚的步伐。
山洞最里,带着几滴洞岩滴落的“滴答”声,静的可怕。
“住持大人,该起来了。”
稚慢慢走到暗处,佝偻着身体,正正经经作了揖。
细细分辨下,才发现那暗处又几分喘息,及其微弱。
稚从袖口掏出个直挺挺的蝙蝠,宛若珍宝将它递到暗处,和蔼笑着说。
“住持大人,看,我给你送吃的了。”
然后一血手拽着蝙蝠的翅膀,一个劲的在暗处晃来晃去,血水顺着蝙蝠趟落在地面。
暗处一双贪婪的眼睛盯着这蝙蝠,飞快扑过去。
稚比他更快将手中蝙蝠丢到廖无眠脚下,那团黑影奋力一扑,爬着勾到了那只蝙蝠。
连皮带毛,咬的十分飞速。
接连骨头也在那团黑影中咀嚼的“咯吱~咯吱”,是唇齿与骨髓的亲密吸吮。
脚下这团黑影浑身散发恶臭,有微弱脉搏跳动,不是死尸。
是个生生的活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稚笑声鬼魅,一连串却十分畅快,走到那团黑影身旁。
十分有礼,蹲下身,一字一句对他说。
“住持大人,今日你可以出去了,带着你身上那个鼓,带着我的皮,去庙里。”
那团黑影忽的止住了手中的动作。
顿了许久,用黑枯的手,或许该称为爪,拂开遮在头上一团乱麻。
露出一只浑浊的眼球,望着稚。
还是未曾说一句,便将手收回来,怀中紧紧搂着不知何物。
稚领着那团黑影,带着他们又回到了菩提树下,这次却不是为了忽悠他们,将那团黑影,丢在地上。
抬头望了菩提树许久,听风拂过菩提的飒飒灵动。
黑噜噜的眼眶中,望不清情绪。
“你出去后,带着这个老和尚,将她怀里的阿姐鼓掏出来。”
说着便觉得喉头一梗。
“帮我问一问......问一问师父.....他什么时候接我回去.....稚会乖乖在菩提树下面等他。”
说道这里,稚手紧紧攥起了拳头。
“就算,就算......师父说,不会来接我,也劳烦你.....你回来与我说一声。”
廖无眠低头望了望匍匐在地上这团黑影,点点头说。
“好。”
她将伸出手想领起这团黑影,等着稚将她们送出去。
一方罗帕递到眼前。
是竹笙将罗帕递到廖无眠手中,帮她将手包裹住,还打了个结。
竹笙柔和的神情望向廖无眠,一本正经问道。
“你会回来接我吗?”
额.....
这些人用词怎的都欢喜用一样的词,让廖无眠觉得自己像个负心汉。
她伸出手本想安慰的拍一拍竹笙的肩膀,未曾想到手劲些许有些大,将竹笙拍出了个闷声。
“会的,你等我。”
她总不能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世人落到恶鬼手中。
瞧一瞧脚下这个无法辨别四肢的黑影,廖无眠几乎能想到若是自己不回来,稚能把竹笙虐待成这个老和尚一个样。
手中这方罗帕,还沾染着稚那日的血水,四周却已然泛起白球。
他洗了许多遍吧,这样一个洁净之人,若是被对待成一个黑团,关在永无宁日的山洞深处。
也便是活不成了。
“你们走吧,只要你回来,我就放他走。”
稚转身,靠近池边,又恍然抬头发狠。
“若是来迟了,便等着为他收尸。”
说罢,手一挥,将另一只手上的筋骨挑断,分了一根筋将二人捆绑起来丢到干涸的池中。
并未触碰池中的淤泥,而是隐没在池中。
廖无眠再次睁眼时,就与那黑团落在种满五净仙莲的池塘边。
她.....出来了。
事不宜迟,先下山为好。
“不要装了。”
廖无眠抬起脚动了动那团黑影。
常人若是受了那样的对待,怎么可能吃的下蝙蝠,怎么可能苟延残喘。
这位住持怕是早就知道稚不会杀了他,显然他也并不想死。
那团黑影还是不动。
廖无眠想了想,开口“既然正巧在五净仙莲旁,不如我当个好人,送你走后,再好好用仙莲为你祝祷一番,如何。”
说着,便伸出手假意去摘。
“施主,贫僧劝你还是莫要再管这桩闲事了。”
那团黑影慢慢直起身子,却因为长期佝偻无法站立,只倚着莲池,大口大口喘息,发出声音沙沉。
“下山后,你我还是分道扬镳吧。”
这老和尚什么意思,怎么语气有点.....这是在命令她吗?
廖无眠虽然自知腿瘸了,脑子却还没有糊涂。
“你莫非将我看的低了些。”
说着一手抓起那和尚干枯恶臭的发梢,强势他脸上抬,一双浑浊昏暗的眼珠子于自己对视。
一脚蹬在那池阶之上。
用着恶毒女配的口气。
“你要是想死,我也不会强求你。”
说罢,手一甩,将他那颗头用力甩到一边。
乖乖的,她已经用了很少气力了,还是让老和尚爬在地上许久才缓过来。
不够废话少了很多。
见他休息差不多,廖无眠瘸着腿,朝前两步又回头冷冽道。
“赶紧跟上来,不然就让你死在这里,将你怀中的阿姐鼓一并去毁了。”
廖无眠见放狠话果然是极好用,这黑影佝偻着,一路蹒跚跟在她身后。
怀里的阿姐鼓却握的稳当。
一路上,廖无眠虽瘸着腿,吊着手,但还是徒手绞杀一些挡路的小精怪。
那双浑浊的眼珠子,不再小瞧身前这女子。
虽然望上去,性情清冷,但这人心中貌似不是如此,宛若在照着另一人生活。
杀伐间,并不利落,皆为身体惯性。
就似有能力却不熟练。
被困梵境两百年,他知晓有一日定然能出来,才被那小丫头日日夜夜当非人折磨,就是始终抱着唯一念想,回寺庙。
定然要回寺庙。
下山定然是比上山要简单些的,廖无眠虽然瘸着腿带着个半死不活的老和尚,却只觉越离山下越近,身上的气力一点点回到体内。
身体越发轻快起来,走的就越快。
因怕这老和尚临阵脱逃,她便废物利用一番,将稚用来捆绑他们的手筋一头捆住老和尚的枯发,一头系在手中。
若说她为何后来只觉得自己轻快,却全然忽略了身后一路被她拖着下山的老和尚。
等离开梵莲山不过一里地,浑身灵力暴涨。
尽数回归。
梵莲山外已经是黑夜,虽然不知离她入境多久,可为何廖麒麒见她二人掉入梵境,却不见无妄仙门一人来救他们。
如果说不愿救廖无眠还说的过去,可是怎么连竹笙也不来救。
奇怪。
廖无眠随意找了块路边的大石块,立马坐下。
用脑子里记得的些许术法修复筋骨。
在梵莲山,与罔兽一斗,脑海里的术法宛若开了闸门,一股脑稀里糊涂塞进来。
还没来得极梳理,就被不知哪个王八蛋推下梵境。
那团黑影,一下山便感受到了廖无眠强大的灵力。
见她坐在石块上,自己也只能爬在一旁休息,生怕她真将怀中的阿姐鼓抢走,既然同样要去寺庙,不如就让这女子送他回去,还安全些。
他定然是要回寺庙的,定然。
这脑子里,什么乱七八糟的法术都有,可她也不知道到底用那一种为上。
算了,看看她本命的武器该如何召唤出来,这才是上策。
不然每次打架,如果都是徒手,她就要考虑是否还练个铁砂掌。
除却那时在铸仙台上用的那把弓,廖无眠就没有一把本命。
每次去围剿都是用的无妄仙门随意配的剑或匕首。
一场又一场血腥的画面,皆是一白衫女子徒手握着佩剑,冲第一个。
每个人都有本命,自然不再用所配剑器。
剑断了,白衫少女就徒手用手屠杀。
她.....怎么这么倔强。
廖无眠到底是不是她,还是她?
算了,先去寺庙,将竹笙救回来,再考虑打造一把本命。
自觉通体的顺畅了不少才将修复的灵力收回内丹中。
扯一扯一旁不知是否昏睡的老和尚,拉着他走了两三里地。
总算找到个客栈,一进门小二嗅到二人通体的恶臭,连忙道。
“要饭没有,赶紧出去,走走走!!!”
一边皱着眉头,一遍将手里的巾帕煽动四周,生怕这股味道将客栈的客人吓走。
廖无眠本想看看自己的锦囊袋中是否有些什么银钱,但一打开,除却符咒,几块干饼,其他的什么也没有,连首饰也没有。
一分钱难倒英雄,她二人只好就着野外将干饼烤一烤,就近填了肚子。
“走。”
廖无眠觉得时间确实不可耽误,她虽然不欠竹笙什么,但也是一同经历生死的人了,怎么也不能眼睁睁瞧着他一个凡世人就这样死在梵境。
竹笙觉得自从那个恶毒的女人离开后,心里就十分不安。
抬头望一望这菩提树,又走到树根下坐着闭眼沉思。
她走时,将那方帕系在她手心,就是为了时刻提醒她。
记得回来救人。
人心最难叵测,他一路赌到如今,只这次。
他没了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