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阿哥胤禛身着深青色祥文圆领马蹄袖右衽行服袍,神情如他的衣衫服饰一样清冷,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只有微微抿起的嘴与上扬的眉梢,能看出些许的情绪,在笑得东倒西歪的阿哥们中很是显眼。
她实在是不明白有什么好笑的,屋内其他阿哥们的结局云瑶不太清楚,她只知道胤禛是最后的胜者,以后她要留在宫里养老,他也就是她以后的老板,于是卯尽全力,十分狗腿地对他展颜微笑。
这一笑几乎耗费了云瑶所有的脑子,因为她怕太过热情会引起误会,太过矜持又怕被认为在主子面前装蒜,仅仅是笑一笑就让她累得够呛,对在坐诸位身在局中的人,那简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胤禛见到她脸上傻呼呼的笑容,先是一愣,接着唇角的笑意愈发明显,最后垂首捂嘴咳了咳。
坐在他身边的太子胤乃笑得最为夸张,直笑得眼泪都飙了出来,拍着他的肩膀指着云瑶道:“老四你看这丫头真能做怪,竟比那戏班子的丑角还要滑稽。”
云瑶:“......”
屋内气氛欢快而愉悦,她见康熙也龙颜大悦,有些明白自己被梁九功带来的目的了。再想起先前康熙的怒骂,猜到了与前些日子宫里狠狠罚了一批赌钱的太监有关。
太监领到月例之后很快花得一文不剩,衣衫都破了都没有银子去缝补,实在是有碍观瞻。康熙无奈之下,下令允许他们借官银拿去置办衣裳,最后银子借出去了不少,却不见什么成效,康熙只怕是因为此事在发火。
她心底深深叹息,怪不得梁九功能深得康熙信任,他根本没有想过在康熙面前耍小心眼,老老实实坦白自己在揣摩圣意,就是想拿她来逗康熙欢心。
这种不僭越又恰到好处的谄媚,她就算再活一辈子也学不会。
云瑶自忖自己连梁九功的头发丝都比不上,七窍玲珑心通了六窍,那就是一窍不通。她见自己喜庆的红脸蛋还有点用处,干脆光棍起来,站着神色自若任由他们笑。
没准主子们一高兴,赏个管事姑姑的差使给她,明天就不用再伴着臭味吃饭了呢。
康熙放下茶杯,一句话打破了她的幻想:“好了好了快退下吧,今天就不罚你御前失仪,回去仔细当差,可别熏到了朕的茶叶!”
云瑶忙躬身退出去,到了门外她好半天才直起腰,抬手抹去了额角吓出来的细汗。
该死的梁九功,要是康熙没有被她逗开心,她全身汗津津的,冲撞了主子岂不是要挨板子!
魏珠见到她出来,忙上前悄声问道:“没事吧?”
云瑶抿了抿嘴,哭丧着脸答道:“谙达,里面都是贵得不能再贵的主子,我几乎连大气都不敢出,哪里知道有没有惹得主子不快,也根本没听清他们在笑什么说什么,以后这种差使可别再叫我去,不然......”
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心有余悸地道:“阿弥陀佛,幸好还在,没准儿下次就没了。”
魏珠狐疑地上下打量着她,“按理说不会啊,瞧你这小模样多喜庆,谁狠得下心要你小命。”
云瑶暗自翻了个白眼,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余光扫到那抹深青色的身影,脚底抹油溜得飞快:“谙达我先回去了,茶叶房还有好多事情呢。”
魏珠来不及搭理她,上前打了个千:“奴才给四爷请安了。”
胤禛摆了摆手斥退魏珠,对着那个匆匆离去的身影,不高不低叫了声:“糖葫芦。”
云瑶很不想认领糖葫芦这个外号,想装傻充愣继续离开,腿却没出息先动了,转过身脸上浮起得体的笑容,福身请安:“奴才见过四爷。”
胤禛见她笑得太过灿烂,连右脸颊边深深的梨涡,看上去也跟着喝醉了般犯蠢,忍俊不禁,原本清淡的声音里带上了丝笑意:“起吧。”
云瑶起身规规矩矩垂首侍立,胤禛上前两步,她瞄到那双穿着黑色绸缎面鞋子的脚离得越来越近,紧张得全身寒毛直竖。
她有个小毛病,太过紧张时,她会无端觉得耳根发痒,伸手想去抓,抬起一半又觉得不妥,忙摁下去死死贴在了身前。
胤禛见云瑶的耳根通红小动作不断,忍不住蹙了蹙眉,这个丫头也太胆小了,规矩也没有怎么学好,念在她呆的份上也就没有计较,问道:“你每月月例几两银子?”
云瑶脑子里首先想到的是:他是什么意思,是要给她银子还是要涨月例?
只听到他继续问道:“平时可缺银子花?”
像云瑶这等进宫快十年的宫女,每月月例差不多在五两银子左右。听说其他地方当差的太监宫女要孝敬上峰,遇到那心黑的,基本每个月拿到手的银子屈指可数。
在御前当差不一样,云瑶不仅每个月月例能足额拿到手,时不时还会有赏赐。这也是她佩服梁九功的另一点,他从不亏待自己跟前的人,估计也看不上他们这三瓜两枣。
云瑶这时已经明白了胤禛问话的用意,因为借银子的事,他来亲自了解宫女的吃穿用度,不过她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
说不缺吧,哪怕她人缘再好,那些穷得叮当响的太监宫女怕是也得恨死了她,这些人整人的手段层出不穷,若是在背后阴她一把,那真是防不胜防。
要是说缺吧,显得主子不仁慈,这又是大忌中的大忌。
云瑶觉着,胤禛才是那缺心眼儿,没事问她做什么啊,她到底是缺不缺呢?
没想到她心里这么想,嘴巴不受大脑控制先溜了出来,“究竟是缺还是不缺呢?”
胤禛怎么都没有料到她居然会反问了回来,他从未见过如此大胆的奴才,一时愣在了那里。
云瑶话一出口就想去死,不过死前总要蹦哒几下,她试着补救道:“奴才是下人,主子说缺才缺,主子说不缺就不缺。”
胤禛快被她气笑了,“你头上长的是什么东西,你脑子呢,那里就没有装着自己的想法?”
云瑶垂下眼睑默了默,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动则砍脑袋等级森严的地方,居然跟她讲自己的想法。也就她这条咸鱼到了这里还能苟一苟,稍微脾气急一点的就得扯旗造反,然后重新去投胎了。
她干脆至极,笑着答道:“回四爷,奴才没有,都是依着规矩办事当差。”
胤禛被她脸上的笑容晃了下,一口气噎在嗓子里,半天都提不上来,最后无力地摆了摆手道:“去吧去吧,好好依着规矩当你的差,洗干净点再来。”
云瑶眼角抽了抽,忽略了他话里面的歧义,忙福身后退下,回到茶叶房,只觉着全身都发软瘫在了柜台上。
姚姑姑忙倒了杯茶递给她,关心地道:“犯错了?”
云瑶谢过她,拿起杯子一饮而尽,深深呼出了口气,心有余悸抚了抚胸口,哭丧着脸才要说话,梁九功大步走了进来,笑眯眯地道:“云瑶这丫头今天可立了大功,皇上因为你心情大好,该赏。”
他掏出个约莫一钱左右的金锞子递过来,云瑶心里把他骂得狗血淋头,手却没有片刻迟疑,接过金锞子笑吟吟道:“多谢谙达。”
她脸上的笑容迅速退去,重又变回了哭丧脸:“谙达,皇上已嫌弃我身上太脏,四爷也这样骂过了我,以后我这幅模样,就不要再去主子面前丢人现眼了。”
梁九功笑得跟老狐狸一样,“能在主子面前露脸,那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福分,也就你这傻丫头想要推掉。”
云瑶知道自己的想法天真,梁九功从不用无用之人,她也就这点本事才能留在御前伺候,若是她不听话了,那也就没有了用处,御前不知多少人打破脑袋争着想来。
她退而求其次,哭兮兮地道:“可天气实在太热,这人总不能不出汗,住的屋子又没办法好好洗澡,这味道实在是......,谙达,求求你行行好,住的地方给我换间大点的屋子呗,能放下澡盆的地方就可以了。”
梁九功瞪了她一眼,虚点着她脑袋骂道:“原来跟这儿在等着我呢,就你这点小脑袋瓜也跟我玩心机。”
云瑶嘿嘿傻笑,他看得眼酸直撇开了头,想到她说的也是事实,宫里的太监宫女洗簌都不方便。
他思索片刻后道:“大的屋子暂时没有,这么着吧,茶叶房后面还有间小耳房,里面放个澡盆,差人送些热水来,你就有洗澡的地方了。若是再御前失仪,可别跟我哭了,该打板子时我可不会心慈手软。”
云瑶虽然没有要到大的房间,因此得到了能随时洗个痛快澡的地方,已经是心满意足。她笑得牙不见眼,真心实意地福身谢过了梁九功。
吃完午饭后,趁着康熙午睡,姚姑姑与云瑶一起前去内务府领茶叶。
到了内务府门前,姚姑姑轻轻地拉了拉云瑶,悄悄指了指前面。她抬眼望去,掌管御茶膳房的总管赵昌,身子矮矮胖胖跟个弥勒佛似的,手里捧着紫砂壶不时对嘴啜饮,正在门前廊下来回悠闲踱步。
姚姑姑俯身过来,低声道:“赵总管在,等下可要当心些。”
太监借官银之事,参考康熙三十二年大事记:二月 因太监月钱领到随即花掉,以至衣衫褴褛,谕令照八旗之例,借给官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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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