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婆的声音惊起树林中一片飞鸟。
俞非晚咽了咽口水,事情好像不太妙,小心地掀开马车帘子,探出头去望了一眼。
满地纸钱,护送的人已然不见,就连刚才还在尖叫的喜婆也不见了踪影。
这里好像除了她一个活人都没了。
地上散落着几个火把,一阵阴风拂过,带起几张地上的纸钱。
燃烧的火焰从橙红色逐渐过渡到诡异的蓝绿色。
眼下这情况怎么看都不对。
突然感觉脚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她低头一看好像是张纸片?
纸片蠕动着从俞非晚脚下蹭出来,然后在她面前像是泡发的木耳一样膨胀起来,蠕动着显露出人的模样。
惨白的脸上点着两坨如鲜血一般艳红的不对称腮红,腮红上还有几道往下流淌的血色痕迹。
纸人的头机械地左右晃晃,好似在打量俞非晚。
随后满意地眯了眯眼,露出满嘴尖利的牙齿,像是在笑。
远处浓重的雾气中,数道身影蠕动着显出人形,唢呐声响起,纸人们抬着一顶纸扎轿子从浓雾中走出,朝着俞非晚而来。
那一行纸人中,有个人的动作显得格外特殊,丝毫不不像其他纸人那样僵硬。
俞非晚能很轻易地判断出那是个活人。
视线下移落到他脚下那双金线绣云纹的靴子,俞非晚心中了然,这人是周祺。
眼下这个情况她哪还能不知道自己这是被算计了,真不是个东西!
还没到周家就开始算计她。
等着吧,此仇不报非女子,俞非晚咬牙切齿地看着周祺。
纸扎的轿子在俞非晚面前停下,一众纸人穿着喜庆的红衣,一模一样的黑洞洞眼睛同时直勾勾地盯着她,莫名地觉得有些头皮发麻。
俞非晚面前这个纸人比其他纸人看起来要奇怪很多,眼歪嘴斜的,其他纸人跟它比起来都显得标致了许多。
它微微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她上轿。
别说看着还挺有礼貌的。
俞非晚回头看了一眼,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纸人包围了,见她回头纸人们露出尖利的牙齿,笑着看她。
“哈哈,你们好啊,大晚上的精神真好。”俞非晚迅速转回来,识时务地准备上轿。
她走了两步看着周祺那伪装纸人的死人脸越想越气,“等等,我要他来抬轿子,不然我就不去了。”俞非晚准确地指向掩藏在一众纸人中的周祺。
纸人疑惑地歪头,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她非要那个看起来很差劲的纸人抬轿子,但还是认真地点点头。
他的腮红也不够红,脸也不够白,这就是人类的审美吗?
纸人不解,但只要她愿意跟他们走就行。
纸人的目光的落向周祺,周祺则一脸怒意地看向俞非晚。
她怎么敢!
俞非晚回以他一个轻蔑的笑,他可以利用自己,自己当然也能在能力范围内反击回去,她倒要看看他到底是想得到什么。
周祺为了不露出破绽,只能模仿着其他纸人僵硬动作来到轿子旁,他瞪着俞非晚的眼神几乎要喷出火来。
俞非晚挑衅地看了他一眼,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无声地用唇语说:“就喜欢你看不惯我,却干不掉我的样子。”说着俞非晚没有犹豫上了轿子。
小梅缩在她的衣袖里有些陶醉地吸着这里浓厚的阴气,只觉得浑身舒爽像泡在温泉里一样,整只鬼都有些飘飘然。
而抬轿子的周祺可就没有那么舒服了,这些鬼物沾染着浓厚的阴气,他不得不耗费大量的灵力来抵抗阴气侵蚀,但还是觉得阴气不断渗入体内,冷得骨头打颤,上牙与下牙不断打架。
腰间坠着的衔尾蛇玉佩微闪,一阵暖流涌过,他才觉得好受了些。
“你做得很好。”一道苍老的声音在他心念间响起。
“您醒了?这里真的有仙人陵墓吗?”对于这个玉佩中的奇怪灵魂体,周祺可不会傻到全然相信他。
不过好在他那里确实是有些好东西,他所施展的手段也是他从未见过的。
在得到他的全部手段之前,他是不会与他撕破脸。
“你还不值得我欺骗。”语气中净是轻蔑与高傲,他是真的不太看得上周祺。
当年他灵魂受损无意间落到这块有养魂作用的玉佩之中,而这玉佩的主人图南天赋绝佳,比他当年还要好上许多,当真是个完美的容器。
只是他暗中吸收图南灵力沉眠多年,一觉醒来没发现玉佩已经换了个主人,直接与之缔结了契约。
伏惑无声地叹了口气,自己当时只以为是自己吸收灵力,令他跌落境界没想那么多,后来才发现此人竟不是图南。
不过无碍,到时他再寻一具身体便是,希望这陵墓中可以寻到仙人遗蜕,好让他摆脱周祺。
周祺冷哼一声,藏头露尾的老东西,仰仗他周祺鼻息过活还一副瞧不起他样子。
这些他都记下了,总有一天他会尽数还回去。
该死,这俞非晚怎么这么重,周祺不自觉手中用力,鬼物阴气侵蚀更重,他感觉骨头都快冻僵了。
纸扎轿子里,因为有小梅吸收阴气,俞非晚几乎没有受到阴气的侵染。
不得不说这些纸扎人抬轿子还挺稳,她都没怎么感受到颠簸。
热闹的唢呐声响彻山林,惊起鸟雀无数。
一路往深山行去,到达人迹罕至之地,纸扎人们抬着轿子直直穿过崎岖的山壁。
山壁之中另有乾坤,像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俞非晚悄悄透过缝隙观察外面,蓝绿鬼火将眼前照亮,面前是漆黑一片的无底深渊,远处云遮雾绕,亭台楼阁宛如仙境,似有仙乐悠悠传来,令人精神一震。
像是两个世界,一个地狱一个天堂。
周祺看着远处的的亭台楼阁仙气缭绕,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却只吸入一口阴气,冻得他打了个寒颤。
那个眼歪嘴斜的纸人掀开花轿的帘子,冲着一脸迷茫的俞非晚指了指远处的仙气缭绕的楼阁,啪地一下变成缩回纸片模样就要飘走。
回来吧你,别想跑。
俞非晚眼疾手快地把纸片抓住,纸片回头张开满是尖利牙齿的嘴就是一口。
她另一只手极快地拎住纸人的脚,纸人咬了个空。
而后俞非晚顺便用空出来的手给了纸人一巴掌。
被一巴掌震住的纸人被俞非晚揉成一团快速收进墨玉手镯中。
她倒也不怕它在里面搞破坏,反正里面还有图南。
周祺现在才没有心思注意俞非晚的举动,凭她低微的修为在这里也掀不起什么浪花,他的全部心神都在仙气缭绕的另一边。
他看向俞非晚冷笑一声,猛地伸手将她朝着深渊一推,完全没有预料俞非晚根本躲闪不及。
没有如预料中的一般落到深渊之中,而是跌坐在了坚实的地面,一座水晶桥逐渐浮现,连接两边。
周祺两眼放光地望着这突然出现的桥,看来那玉佩中人并没有骗。
冷笑着往俞非晚的身上拍了张定身符,他快步向桥的那边走去,丝毫没有迟疑。
周祺的身影逐渐远去,图南闪身从手镯中出来,一把撕掉俞非晚肩膀上的定身符。
手里还拎着那个皱巴巴的纸人,不过巴掌大小却叫嚷着要图南好看。
远处玉佩中的伏惑似有所感,但又觉得不可能,便没有放在心上。
“你会说话?”俞非晚还以为这些纸扎人都是不会说话的死物。
对于俞非晚的惊讶,它倒是显得很骄傲的模样,“当然,我可是主人亲手做的,与他们那些随便剪出来的可不一样。”
“是吗?”俞非晚狐疑地落到它脸上那眼歪嘴斜的五官上,这就是嫡纸的待遇?
不难看出它的主人是个手残。
“你把我带到这里做什么?是你主人要求的?”
纸人歪着头看她,声音如同稚童,并没有回答俞非晚的问题,只说:“主人老是看着红色嫁衣女子画像发呆,我想让他开心点。”
“你长得好看,也穿红色嫁衣,主人看到你一定会开心的。”纸人的话天真又残忍,丝毫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有什么问题。
图南艰难地将目光落到之人不对称的脸上,深吸一口气,“你的主人呢?”
“死啦!我的主人死啦!”纸人开心地说,配上那张纸人笑脸格外诡异。
然后看着俞非晚他又突然变脸,一脸凶狠,“你为什么还不去过去!”
俞非晚笑眯眯地看着纸人,“那……当然是不想啦。”说着从桥上一步跨了回来,现在周祺应该快走到了吧。
透明的长桥唰的一下消失,远处周祺的一声怒喝传来,真是美妙极了。
听着这个声音,纸人眨了眨黑色的眼睛,眼睛变成火焰的形状,“是谁!惊扰了主人的安眠!”纸人愤怒的声音陡然变大,震落一旁崎岖山壁上的几块碎石。
俞非晚无辜地摆摆手,“不是我,我一直在这呢,不过刚才好像有个人混进来上桥去了来着,要不你去看看?”
俞非晚朝图南眨眨眼,示意他把纸人放了,嗖地一下纸人冲入前面的深渊之中,追着周祺的踪迹而去。
“其实你刚刚可以躲过定身符的吧?”图南神情复杂地看着她,她好像总是不懂得保护自己,总是这样不留余地以身犯险。
“当然,但我要是躲过了,他不就不上去了吗?”俞非晚肯定道,面对周祺这个想害她的人,她当然时刻提防着,怎么可能让他如此轻易地将定身符这种东西拍到身上。
看着图南欲言又止的模样,“我知道你又想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要拿自己的安危不当回事。”
俞非晚讨好地扯了扯图南的衣袖,“况且还有你和小梅在,当然主要是你嘛。”
一声悠长的叹息从地底深处传来。
“砰——”远处仙气缭绕的亭台楼阁化作一缕烟雾,对面那些竟只是个幻境,此间归于黑暗,只有这边的几朵鬼火还顽强地亮着。
俞非晚感觉脸上湿漉漉的,抬手一抹,发现自己眼角流下一道血泪。
这就是七窍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