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提醒过你,”乔院判剥开了一颗花生,将花生仁倒在骨碟上,又去剥另一颗,“我道那摄政王性情阴鸷、并非良缘,你还记得你小子说甚么么?”
乔益笙鼓了鼓脸,嘴硬道:“不记得了。”
“你小子梗着脖子对我说,‘我和他相处数载,共度了一千多日的时光,我不比你更了解他?’,这一句话把你爹我堵得哑口无言,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乔院判学得惟妙惟俏,乔益笙脸烧得厉害,头也越来越低,声如细蚊般反驳道:“那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么?”
“好几年都没看透人心,怎么快要结婚了,就看透了?”乔院判终于问出了盘桓在心头许久的疑问。
“有人送了封信,”乔益笙抬起头,伸手拿了块甜糕,慢吞吞地咬了两口,“夹在新购入的话本子里的。”
“有落款么?”乔院判追问道。
“并无。”乔益笙感觉甜糕不够甜了。
“那你还信这个?”
“我原想将信送给司徒枫查证,却未曾料到,赶去司徒枫的书房时,恰好撞见司徒枫的另一幅面孔。”
“从你卧房到司徒枫的书房,一路不应该有许多侍卫仆人么,竟无一人阻拦亦或提醒你?”乔院判尚未开口,三弟乔益萧倒是忍不住发了言。
“那日不知为何,一路上并未撞见司徒枫的心腹,早前司徒枫便对府内的侍卫和仆人下过命令,我可以自由出入书房,亦无需通报。”
“这世上少有巧合,定是幕后之人暗中筹谋。”乔院判叹了口气,道,“那之后呢?纵使撞见了些许龌龊,凭借司徒枫的巧舌如簧,亦能将你蒙骗过去。”
“……架不住一件事接着一件事,后来我对司徒枫说,看在这数年情谊的份上,道几句实话吧。”
“他如何说?”这回追问的是乔夫人。
“他叫我发誓,即使他道了实话,亦不会离开他。”
“你答应了?”大哥乔益林竟然也来凑热闹。
“我答应了,他道了实话,我接受不了,就想尽办法跑路了。”乔益笙将这段过往简要回顾了一遍,说到最后,竟有些感伤,“我宁愿未曾收到过那封信,便可以自欺欺人,一直活得自在快活。”
“你就这么跑了,没去查查谁寄你的那封信?”大姐乔益月温声问。
“没去查,当时怕司徒枫会一怒之下,对告密的人不利。”
“哥哥实在糊涂,”小妹乔益星眨了眨漂亮的眼睛,“如此行事之人,必定是你与摄政王的仇人,本当查出此人,严加拷问。你却包庇他们,莫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
乔益笙盯着年仅十六岁的小妹看了一会儿,目光又移到了大姐、母亲、父亲、大哥、二弟身上,他发觉他的家人们都认为他是做错了,而他应当直接出卖这个泄密之人,叫司徒枫将人揪出来,拷问一番,若是有必要,甚至可以将人打入牢中,或者就地格杀。
他的后背生出了些许冷汗,在这一瞬间突兀觉得他的家人们是如此陌生,纵使他是胎穿到这本书中,胎穿到这个架空的古代,他却比他们多了一世的记忆,他的三观依旧受着前世记忆的影响,做不到杀伐果决,也做不到完全融入这个世界。
他生在御医世家,不擅科举,醉心研究医术,鲜少参与朝堂之事。他本以为他的家人们,与他一般,俱是善良单纯之人,他们一起为贫民义诊,一起照料流浪孤儿,连家中这只瘦弱的狸猫,也是家人们一致同意养在府中的。
而现如今,他却第一次意识到,他们总归是不一样的,纵使年仅十六的小妹,亦不会认同他的做法。
本质而言,这本书中,这个朝代,奉行的就是弱肉强食、不择手段,以通行的标准而言,错的不是司徒枫,错的却是他乔益笙。
大哥乔益林第一个看出了乔益笙的情绪不对,他叹息出声:“我知你心慈手软,你亦无需再多想甚么,此事我会遣人告知摄政王,叫他处理便是。”
乔益笙猛地抬头,道:“若是我不愿如此呢?”
“二弟,你可知那人是要害你?”
“倘若他只是想提醒我一二,倘若他只是看不惯我被人懵逼……”
“王爷亦会明辨是非,并不会冤枉好人。”
“大哥,你猜纵使如此,司徒枫会不会拿他泄愤?打他一顿,或者关他几旬?”
“……”乔益林一时哑然,半响才道,“你与他素未相识,又何必挂念于他。”
“我想保住他,兄长莫要再派人告密。”
“倘若他真的想加害于你呢?你放过他,岂不是将自己立于危难之地?”
“他要害我,总会再寻得其他途径,到时人赃俱获,总比此刻捕风捉影来得妥帖。”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圣人不做屈打成招之事。”
“优柔寡断,不堪大用。”
“我本就是一介布衣、闲散医生,对得起我的病患,对得起我的良心,何须有甚么大用。”
“乔益笙,我再问一遍,你真的要保这个隐于暗处的送信人?”
“乔益林,纵使你是我的大哥,也不能逼迫我去做我不愿之事,也不能绕过我插手我的家事。”
“够了——”乔院判低吼出声,两个儿子瞬间住了嘴,“吵吵闹闹,成何体统,不过是件小事,又何须伤了兄弟情义。”
乔益笙低垂下头,心里有一点难过,但很快地,他的眼前多了一个骨碟,骨碟里装满了刚刚剥好的花生仁,再一抬头,正对上了乔院判的双眼。
“你二弟自幼心善,未经风霜,你莫要再逼迫他了,”乔院判停顿了一瞬,又道,“不过信件之事,放任不管亦是隐患,益林、益萧,你二人便接手此事,暗中探查,如发现了幕后主使,便将人请至饭庄,细细询问,如何?”
“爹,你让我哥哥和弟弟去查这件事,是不是有点……”
不太靠谱?
“你兄长乃是都察院监察御史,品级虽底,权限却广,遇到紧急之事,更能调动十人以下衙役,”乔院判又指了指小儿子,道,“你弟弟除了继承我的衣钵,于太医院供职,更凭借一手出神入化的验尸及侦查之术,名扬四方,他二人一明一暗,更有家中佣人辅助,查你的事,倒是够用。”
乔益笙沉默半响,方才道:“我才离京一月……”
“你却已离家数载,”乔夫人举起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自你那日负气离家出走,这家中,你又回来过几回?你又可曾深入关心过你兄长幼弟在做甚么?”
“我非负气离家出走,”乔益笙不去看乔院判的挤眉弄眼,苦笑道,“分明是爹嫌我不争气,用棍棒将我打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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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