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下已百年 第23章 情愫暗生（五）

淡金色的法阵符文自地底升起，在空中凝聚成一个结界，将此方天地包围起来，强悍的威压骤然落下，压的人喘不过气。

本就重伤的谢清然登时吐出一口血来，他咬紧牙关，死死盯着那几个魔修，为何是魔修？难不成谢家竟与魔修有联系？

卫如清的脸色也很差，她护在谢清然面前，紧绷着身子，时刻警惕。

“魔修？”安客君眯起眼，识海里催促那二人快些赶来，手里渐渐握紧怀萧剑。

苏临舟微微挑眉，他一扫湖面，身形骤然消失，空气在灵力的浮动下扭曲起来，下一刻他就出现在魔修身后，横扫出凌厉的一剑。

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谁都没想到苍嵘仙尊如此果断，二话不说就杀起来。

魔修惊愕之余也不是吃素的，他们猛地撤开，手中突然出现许多锁链，直直朝着苏临舟而去。

安客君猛地一踩地面，他抬起左手画阵，右手执剑，冲了上去。

他同时传音道：“如清姐，你带着初尘先走！”

“好，你们当心。”卫如清不是个矫情的人，她和谢清然留在此地才是负累，她果断扶起谢清然，二人连忙钻进林子里，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众人眼中。

魔修本身还是修士，他们因为堕入魔道而修习魔族术法，却没有魔族的血统，是以一招一式都像是仙气与魔气混杂出来的，颇为污秽。

他们人多势众，阵法运转下，隐隐占了上风。

湖面波浪起伏，水花迸溅三尺高，杀伐戾气如暴雨决堤，魔气弥漫，侵蚀着两人。

安客君飞身而起，全身沐浴红光而出，一掌拍在湖面，五指猛地一抓，湖水便被他吸了起来，将一个魔修卷进湖水中！

他身上已是遍布伤口，先前与双头蛇作战受的伤还未好全，此刻已是强弩之末，他擦了擦嘴角的血，眼神凶狠的看着魔修。

而另一边，苏临舟身边也缠着几个魔修，他招式果断狠辣，从不留有余地，一个元婴初期打的魔修怀疑自己的元婴修为是不是假的。

只见他的蝶魄剑竖在眉间，唰的一横，锃亮的剑身映出他凌厉的眉眼，低声喝道：“醒！”

下一刻，被唤醒的蝶魄剑爆出冰蓝色的光芒，犹如披上了蓝色的铠甲，剑身裹挟巨浪拦腰横斩，霎时将面前的魔修烧成了灰烬！

另外几个魔修目眦欲裂，第一次见到如此强悍的剑修，他们心一横，不要命的杀上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虽然看似苏临舟占了上风，他始终一脸平静，狭长的眸子冷冷的，但实则他早已受了很重的伤，苍青素衣上的剑痕渗着血，染红了衣衫。

安客君将苏临舟的伤势看在眼里，这人从来不会露出一丝脆弱，但这样下去，必死无疑。

必须速战速决！

他眸子一冷，果断拔高自己的修为，他要在此刻突破元婴！

魔修露出古怪疑惑的神色，道：“此刻突破你最是虚弱，无疑会死的更惨！”

一边的苏临舟只是困惑了一会儿就反应过来，他眉梢微动，冷笑一声，又无情的厮杀起来。

天雷炸响，直直劈了下来，安客君森然一笑，举剑引雷，电流传到全身，他不自主的痉挛颤抖，嘴角蓦地喷出一口血，可他恍若未觉，猛地一挥。

天雷之力，不可小觑，被劈到的魔修登时剧烈颤抖，痛呼出声。

苏临舟微微蹙眉，这人不是怕疼么？他眸色晦暗，猛地闪到安客君身后，为其挡下致命一击。

“多谢。”安客君的声音已经很虚弱了，但他还是借用天雷之力厮杀，一只手已经被雷劈的焦黑，血液都变得漆黑。

“离渊，停下来。”苏临舟冷声道，他祭出一件法器，挡在二人头顶，天雷就被阻在外面，最后法器承受不住，直接碎裂。

他面色一寒，这雷劫比他突破金丹时的雷劫还要猛烈，若是再让安客君劈几下，估计命都要劈没了。

“你先撑会。”苏临舟沉声道。

九个上阶法器从他的储物囊飞出来，有条不紊的布在湖面四周，上百道符咒和阵法升到空中，他一瞥还在奋力杀人的安客君，旋即一把拉过来。

“你做什么？”安客君一脸蒙的问道，下一刻他的指尖就被对方划破了，“嘶，苍嵘？”

苏临舟唤出蝶魄挡开上前的魔修，面色愈发苍白，他来不及回答，果断将对方的指尖血滴进阵法里，喝道：“阵起！”

数十道天雷猛地下劈，上阶法器一个接一个的震碎，在阵法的引接下雷电沿着阵法纹路游走，除了二人，其余的魔修都被雷电劈的全身发麻，蝶魄剑意如疾风暴雨般落下，惨叫声接二连三的响起，没一会儿就死完了。

安客君愕然的看着这一幕，那些魔修飘浮在湖面上，血液汩汩流进湖里，透亮的湖水被染红，他心有余悸的叹道：“还可以这样？够狠。”

他慢了半拍的脑子忽的反应过来，他现在和苍嵘的姿势颇为……暧昧。

取血时他被苏临舟一把抓了过来，后背撞上对方的胸膛，手腕被人紧紧捏着，挨得很近……

“还有最后一道天雷……”苏临舟冷淡的声音将他唤回，“别发呆。”

安客君倏然回神，他仰头看了眼几丈粗的天雷，目光骤然凶狠，他自打修仙起雷劫就比旁人大，就像是天道不喜爱他那般，思及此，他一把推开苏临舟，旋身迎了上去。

轰隆——

刺目的金光伴随着电闪雷鸣铺天盖地轰然落下！

安客君的眼眸变成了竖瞳，他恍若未觉，丹田内凝起灵力去阻挡这一劫，雷劫紧随而至，四肢百骸传来钻心蚀骨的痛意，骨头咔嚓作响，神魂隐隐有溃散的趋势。

他咬了咬牙，强行聚拢神魂，撕裂的神魂传来剧痛，他的身上没有一块好肉，早已血肉模糊。

这道雷劫持续的时间意外的长，苏临舟眸色一厉，他脚尖一点湖面，本就是强弩之末的身躯竟凝出最后一丝灵力，他一把拉过安客君，护在怀里，雷电便分了些许钻进他的经脉之中。

“你做什么？”安客君目眦欲裂，他挣开来，面有怒气，“这是我的雷劫，劈死我也与你无关！”

啰嗦。

苏临舟咳了两声，血顺着指缝溢了出来，他神色淡淡的垂眸，“你的神魂快散了。”

安客君眼眶一红，眼泪啪嗒就滴在苏临舟的手背上，血色被眼泪冲刷出一道干净的泪痕。

“……”苏临舟沉默良响，冷声道，“别哭了。”

身上是密密麻麻的痛意，心里是酸酸涩涩的痛楚，安客君睫毛上挂着泪珠，他抽抽搭搭的哭了会，吸了吸鼻子，最后一丝雷劫钻入丹田，他眼一黑，喷出一口血就昏死过去。

苏临舟下意识一接，安客君的脑袋便埋进他的颈窝，温软的呼吸洒在脖子上，酥酥痒痒，他的身子登时一僵。

不知过了多久，雷劫终于渐渐消失不见。

天边下起了簌簌冷雨，浇在血肉模糊的两人身上，血水顺着往下滴。

滴答滴答。

安客君短暂的清醒了一下，他猛地直起脑袋，就见苏临舟蹙着眉，嘴唇被鲜血染红，见他醒来，苏临舟嘴角溢出血，一下跌进他的怀里，“苍嵘？苏临舟？”

他搂着苏临舟，朝四周看去，却敏锐的察觉到一道视线，他骤然回头，就见一道灵力迎面而来，杀意森森。

安客君带着人一闪，那灵力接踵而来，似要杀死二人，他连忙躲闪，灵力已然透支，按理说度过雷劫他会恢复灵力，现下如此，只能说明他又犯病了。

他森然道：“你究竟是谁？！”

暗处那人不言语，一支箭“咻”的射来，安客君一敛眉，旋身闪开，而怀中的苏临舟骤然一松，竟是往湖里坠去。

安客君一抹脸上的雨水，灵力彻底消散，他不管不顾的往下一跃，抓住了苏临舟的手，他猛地一拽，将人拥进怀里，紧紧抱着。

噗通——

两人齐齐坠入冰冷的湖里。

意识逐渐混沌，安客君半阖着的眼恍惚间看见湖底似乎有一个巨大的阵法，他咕噜咕噜吐出几个水泡，就见四周一条庞然大物正朝他们游来，大口忽的一张，锋利的牙齿露了出来，他继续吐水泡，茫然地想着，“好大的鱼啊……”

彻底失去意识前，一人将他拽过来，按进对方的怀里，下沉的速度骤然加快，他呼吸困难的呛了几口水。

嘴唇碰到了片软意，一口气渡了过来，安客君混沌的大脑还未想明白就被人捏晕过去，“……”

——

距方才那片湖泊六百里外，有一处灵力贫瘠的山群，在深山中的偏僻角落里，有一个倒三角模样的瀑布，这块瀑布与山群相反，拥有着浓厚的灵力。

瀑布下的河滩上两人跌倒在浅水滩，血水顺流而下。

谢清然蓦地睁开眼，他艰难地坐起来，全身湿漉漉的滴着水，寒意渗进骨缝里，他不自主的打了个寒颤，湿发贴在脖颈上，他费力的转动身子，就见卫如清不省人事的倒在他身后。

他心尖一颤，顾不得身上的伤口和湿透的衣裳，他手脚并用的爬到卫如清身边将人扶起来，“如清、如清？”

靠在他身上的女子脸色苍白双目紧闭，气息微弱。

温和的灵力缓缓输入女子身上，卫如清猛地咳了一声，睁开双眼，她微微一笑，“初尘。”

“调息，我给你看看内伤。”谢清然抿着唇，眉头皱着，卫如清点点头，伸手抚平了他的眉头。

他们一路逃跑，遇到了许多追杀的魔修，中途遇到了陈免和堂溪程，二人拦下了大部分魔修，为他们拖延了逃跑的时间，待跑到一处河流，在厮杀中两人果断跳进河里，被河水冲到了这悬崖之下。

河滩罡风四起，巨大的威压自头顶压下来。

谢清然和卫如清回头，只见一群黑袍人自崖边飞下来，黑袍翻飞，宛如天边盘选的乌鸦。

黑袍人落到地上，他们半遮着脸，露出来的眼睛阴森的注视着跪坐的二人，踩着碎石，慢慢靠近二人。

山崖上一个黑袍人隐在巨石后，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看着看着，他的眼突然弯起来，发出无声地笑。

“何人指示你们来杀我的？”谢清然清朗的声音传遍河滩，他没什么情绪的笑了下，“是谢康，对不对？！”

他骤然大笑起来，笑声中是无尽的凄凉，“我若是能活着走出松源秘境，来日，我定会让他生不如死！”

黑袍人冷笑一声，骤然发力，滩上阴风呼号，杀意凛然。

谢清然倏然起身，他一踩地面，执笔杀过去，丹田里的灵力疾速消耗，他素来儒雅温和的脸此刻冷酷至极，灵力相撞，周边的石头崩裂，砸进河里。

而卫如清也紧随其后，她召出一柄小剑，不太熟练地接下一招又一招。

气流疯狂转动，鲜血浸染江滩的石头，刀光剑影，风云变幻。

雾气自山间弥散，山风自山间席卷而来——

呼！

雾气被风撕裂，卫如清瞳孔骤缩，一支箭羽破空而出，自山崖上飞射而出，直直朝着人群中的谢清然。

那一刻，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她不假思索的往前一扑，想要把人推开。

噗嗤——

箭羽刺穿心脏，鲜血顺着箭羽的尖端淅淅沥沥的流出来，滴到河滩上，溅起一圈又一圈血色的涟漪。

谢清然目眦欲裂，仿佛一记重锤砸的灵魂狠狠发颤，他看着她的身子如断了线的风筝，轻飘飘的往下坠。

他回神时，已然接住了卫如清，声音颤抖，“如清……为什么？为什么？！”

黑袍人狞笑着劈下一剑，势必要把谢清然劈成两半。

这时，一柄剑自远处而来，剑身灵力暴涨，骇人的化神期威压一剑贯穿了举剑的黑袍人，霎时间，黑袍人被宝剑的力道掼到河里，彻底死绝。

其余黑袍人悚然一惊，望向远边，只见朱尘镜及十多个弟子自天边飞来，个个神色凛然。

黑袍人略一思忖，果断撤离。

卫如清嘴角牵起一抹笑，她颤着声，连呼吸都痛的不成样，她艰难的抬起手，轻轻抚摸情绪崩溃的谢清然的脸，“哪有什么为什么，傻子，别哭啊。”

她也没想到自己有那么爱这个人，这个人明明在之前都不会多看她两眼，总是谦和有礼，却没有一丝爱意。

可她就是喜欢他，喜欢到无法自拔……

她曾经恨过谢清然，恨他为何总是给她希望又给她绝望，一边对她很好，一边又对她很冷淡。

可当她看到他在谢家艰难地处境下还保持着一颗君子之心，孝顺母亲，敬爱妻子，她又恨不起来了。

她想帮他，想好好爱他，想告诉他，纵使再困难，再绝望，也还有人在爱他，不需要任何理由，无条件的站在他身边，陪着他。

她曾期待着有一天，谢清然能够爱上她，可现在，她突然不想了……

卫如清开口想说话，但却呛出了血，谢清然泣不成声，惊慌的想要擦去血，却越擦越多，甚至脏了她的脸，他骤然哽咽一声，“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

“你……别哭了。”卫如清的泪顺着滑下来，砸到谢清然的手背上，烫的人心尖一痛。

“我走了以后，你要好好的……卫家那边，我已传音，他们不会怪罪于你。”

“此生……缘浅，只愿君，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那双明亮的眼失了神色，眼帘缓缓合上，生机断绝，神魂已去。

谢清然骤然失声痛哭：“不——”

“为什么？为什么？！！老天啊，你不公平！！！为何夺我挚爱，为何如此待我？！！凭什么？不公平！！！啊啊啊啊——”

三十年坎坷不平，他从未抱怨过一句不公，今时今日，他想扣问苍天，为何如此待他？！！

他心如擂鼓，眼里兵荒马乱，血丝遍布，泪如雨下。

“不要……不要离开我，你睁眼看看我，可好？如清……”

“卫如清！！！”

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谢家大门前初相见，她满眼含笑，两颊微红的牵上他的手，自此她就是他的妻。

可他是如何做的？

他疏离谦和，不冷不淡，待她如客人。

面对她的表白，他冷漠拒绝，决绝离开。

每一次的亲近，他都避如蛇蝎，眼看她两眼尴尬失望，他不为所动。

可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站在他身边，从不离开。

母亲离世，她亲吻他的额头，郑重道：“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我会一直陪着你。”

可当他爱上她之时，她却永远的离开了他。

往事如潮水逼得他招架不能，躲闪不得，空有一腔爱意，却斯人已逝，无人可表。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谢清然心间涌起一阵无尽的悲伤，他将嘴唇贴在卫如清冰凉的额头上，终是悲痛欲绝。

他兀自哭笑，兀自流泪，这一刻他心如死灰。

“平安喜乐，一生顺遂。哈哈哈啊哈哈哈……”

可这样的世道，他如何平安，如何喜乐，如何顺遂？

谢清然仰天大笑，笑里是无尽的悲怆与绝望。

他谢清然这一生都注定要不得安宁了……

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谢清然此生注定不得安宁。

今天下雨了……正好与此刻的心境相符。

谢谢观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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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情愫暗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