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似好像什么皆不在意,实际上那不过是她安身立命的盾。
李诏本就别提有多执拗了,在想不通的事情上更是一根筋。
夜深了,等周遭的窸窣动静都消散。
李诏从床上爬起,简单换了一身衣服,束了个干净的发,轻手轻脚地将门窗皆关好。掏出院子后门的钥匙,从后道离开到了马厩,小声唤醒了被她扣去月钱闷闷不乐的马夫。
月光之下,马夫李宝只望见自家大姑娘明晃晃的脸,分明一点也不凶狠,却处处透露着不快:“闲着吗?”令他不禁背上寒毛直立,细思自己又哪里做错了。
“姑娘有什么吩咐的吗?”李宝战战兢兢地答,想着才被她训过,不由得夹着尾巴做人。
李诏对他本就极为不满,要知道李宝的臭嘴得罪的也不止一人两人,惹出的事也不止一件两件。
早年年间在太学门口冲撞元太妃的车马,早些时日又在医馆门口与元望琛出言不逊。
“先是狂言,再是怠工。李宝你好似不想在李府办事了?”李诏露出费解的神色,说着轻飘飘的话,似扯住了人的小辫子,若说要将他辞退也无人会有意见。
被言语威胁,李宝吓得不轻。连忙匍匐在地:“姑娘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小的自然知错!”
“知错?”李诏笑,“你知道自己有什么错?”
“小的这嘴从前就是管不住,脾气爆,我是下人,讲话粗俗,姑娘有雅量,大人有大量,饶了小的我吧,我还要娶媳妇呢。被李府辞了哪还有人敢要小的呢?筋骨还要姑娘抽一抽,当牛做马都好,放小的一马,以后也不敢乱说话了。”
“你倒是知道呀?”李诏望着地上那人儿,“你那时这般狂妄,好似天王老子,我以为你不知道呢。毕竟不知者无罪。”
李宝听后又疯狂摇头,这姑娘就是在诈他,讹他上瘾了。
“想将功赎过?”李诏眯起眼睛,一时恶趣味作祟,看向他,笑得狡黠:“给你个机会。”
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终于等到了这句话,李宝连忙道:“姑娘请讲!”这番毕恭毕敬的模样倒有些滑稽了。
环顾打量着四周,最后才说出来意:“我要用你的马车。”李诏不放心又添了一句,“嘴巴要紧,干事麻利一些,不然若是管事的爷爷晓得你前几日的猖狂,给我李府抹黑,那么下个月铜钱也别想要了。”
“好好好,小的保证不讲!姑娘尽管来差遣。”李宝做了个闭紧嘴巴的姿势。
李诏计划通。
一切就绪,上了车,离开府门后,少女才与他道:“去乌子坊的老宅。”
还未到宵禁到时候,但李诏的马车还是跑得飞快,她怕去晚了那人睡下了,便在今日就什么也问不到了。
凡是有疑惑,李诏委实难以拖到第二日再去解惑。今日要确定的,便不想拖到明日,不然又是一夜辗转。
今日是今日毕这一点,倒是从李罄文身上学来的。她这位父亲办任何事皆会记录在册,给自己允一个时段,倘若做完便在本上划去。像是划去烦忧。
马夫绕到了乌子坊李府老宅的旁侧停下,李诏一个人下了车,让李宝驻守原地,依循着幼时的记忆,摸寻到一墙之隔的两家各有几块一直有松动的砖块。
手指上沾染了青苔和泥土,李诏终于找到了那个杂草丛生的位置,一边惊讶于竟然还未和好泥墙,一边又将砖块抽出了几块,估量了大小后,自己钻了进去。
说起来是有些不雅,叫人贻笑大方,小时候爬墙也就罢了,如今她还在这里钻洞。
小院子正对着的便是元望琛的屋子,灯火还未吹熄,她甚至能在纸窗上看到他的几个深浅不一的重叠影子。
幸好他未眠。
李诏见他的婢女已经回去洗漱,四下无人,便立刻出来,趁机三两步跑到少年的房门口,凭借着肢体肌肉的记忆驾轻就熟,一把推开了他的木门。
因辨音迟缓,元望琛才放下笔,抬起头,见到乍然出现在他屋内的李诏,散发落肩,衣袖处有些灰尘泥渍,颇有些吃惊。
脑中想出了几个她如何来到他屋里的法子,最后确认到“钻洞”这一途径的答案之上。
少年心间发痒,有什么陈旧的情愫从脑后一哄而上,他告诉自己这是错觉不可信。他不明白,更没想到那个没填上的洞竟然又被她所用。
以至于时至今日,不知从何问起,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半晌,才从嘴里吐出一句,如李诏所猜想的一般,不是什么样的好话:
“你疯了?”
李诏气喘吁吁地将身后的门关上,又走近,伸出手来挪了油灯的位置,吹灭了元望琛桌上的烛火。
整间屋子一下子陷入黑暗里。
对光线还未适应,李诏什么都看不见,只是朝着这个人影直直地道:“昨晚你听见了多少,又看见了什么?”
元望琛皱眉,避开了少女扑面而来的轻柔气息,轻轻地嘲弄道:“我哪里能听得见什么。”
李诏急得胡乱抓了一把,不晓得是他哪处的衣料,只是说:“我怕自己病得不轻。”
“你的确病得不轻。”少年挣脱了开来,与她划清了距离。
“昨夜管中弦是与我爹爹交代过,我活不过二十岁么?”
李诏急切渴求着一个答案,从他这里反馈的一个答案。
“你当是梦?”元望琛才意识到此时此刻的她来到这里的原因,冷静地拉回手臂,不流露一丝心中反复的态度,似是在置之度外一般,评定一件与他不相关的事情:“不要做梦了。”
一弹指的停顿,空气里隐隐传来蟋蟀的叫声。
元望琛在想,自己说的话是不是太过生硬了。
尔后少年才听到她似是无可奈何又落定一般的一个字:
“好。”
说完这个字,李诏无法克制思绪游离,再度陷入沉寂。
她脑子还是空白,不知人生在世的意义,亦不明白这缩短的年限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死好似离她很远,如今却是一不小心便能落入这个深渊里。
死之后的世界又是如何?李诏琢磨着自己生时没见过娘亲,不知死后是否能再与她再相遇?孟婆汤和奈何桥的故事是真是假?化作天上的星星这个说法又是从何说起?倘若有六道轮回,是这辈子的自己死后立刻投入下一世被迎接出生么?那她又会是什么?上三道还是下三道呢?
眼睛渐渐熟悉了黑暗,元望琛望着眼前少女单薄的轮廓,以及她凄冷沉思的面色,纵然心中满是不情愿她的不请自来,然而还是凭借着同情心忍耐了一番。
可男孩子的耐性是极其有限的。
等了半晌后还不见李诏走,少年忍无可忍地道:“你是要睡在我这吗?”
李诏被元望琛古怪的冷言冷语唤回了神,大有点不在状态的模样,恹恹道:“你邀请我吗?”
这句话在少年耳朵里却被曲解了意思,反当做嘲讽的挑衅,他自然也不客气,站了起来,摸黑到了里间,拉上了屏帘,闷闷地说:“《左传》里讲晦淫惑疾,明淫心疾。你是做了什么才得心疾?”
这话太脏了。
什么叫做明淫?
不由分说地闯入他的屋子就被扣上这样一顶高帽子?
倘若这句话是从其他人的嘴里说出,倘若李诏是一日前的李诏,她定会毫不留情面地驳斥回去,只是如今她根本没这个心思与人争辩。
少年浑身是刺,她还妄想在这寻求柔软?只可能拿他浑身尖锐的刺,刺破李诏那为自己营造粉饰的虚妄气泡,叫她趁早认清事实。
少女忍下污言秽语与高谈雄辩。
“你该盥洗了。”李诏本只是说了这么一句,想叫这人嘴巴放干净些,想了想又不甘心,多添了言语,忿然道:“你倘若真想要入宫作太子伴读,就不该同我这般说话。元望琛,你要拎得清一点。”
李诏既然活着,便是更有用处一些。
她也想过姨母为何举元望琛为太子伴读?李罄文身兼太子宾客,可也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这与容国夫人的死究竟有没有联系?
有几分猜测,却不敢就此下定论。而这头元望琛入宫的心思昭然若揭,往轻了想李诏不得不担忧赵玠的习性被带坏,往重了想她真的怕少年年轻气盛去搞什么不必要的复仇,以卵击石,满是戾气。
便听到屋子里面愤愤道:“李诏,没想到你是个无赖!”
“谁才是无赖?”李诏望着帘子后的少年,方抬起脚,又忽地想到了什么,报复性地伸手取走了这屋里仅有的被吹灭的蜡烛,又取走了他桌上摊开的书。好似什么事也没发生,留下一句看似尤为体面的话:“今晚多有叨扰了。”
待彻底听不到动静后,少年还想着出来继续做功课,读完那刚才被迫打断没看下去的《左传》,却发现灯罩里头空空如也,根本无从点蜡。而一摸桌面,连自己做的注解都悄然不见。
一口闷气瞬间提了上来,可那人走了,元望琛饶是有再多的不快也无从发泄,叫骂不得,忿忿踢了下桌腿,却被疼得宛若吃了鳖。
李诏,你得死为幸,不死何为!
心下不择言,似是要将不快摔碎以纾解。
李诏:请洗干净你说脏话的嘴巴
原谅小元就是说话贼难听sry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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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 无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