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太多权衡,显得不够真诚,是而笑意都忸怩似假。失之于赤忱,丹心便不可见。
李画棋只觉李诏太不争气,更叫人大失所望。分明是个孩子,怎能满脑子忧思,强憋着不任性?
“分明是祖母装糊涂。”李诏被柱子的影子挡去大半神色,无奈道:“你们长辈四人的心思,各有不同。叫我该听谁的呢?”
“当然是听你自己的。”李画棋此时情绪杂陈,占据心头,既怜爱心疼,又恨铁不成钢,不由得感慨又忍不住责怪:“活得这么委屈做什么?”
何来的委屈?
李诏倒是不明白了,她从来没感到自己受了亏欠,只是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即便未来真与太子赵玠完婚,也不算一场太差的婚事。毕竟身负的光辉与荣宠,是他人所仰慕觊觎的,是他人倾其所有也得不到的。
更何况,就李诏浅薄处世的经验来讲,在这赵家,什么事情皆有变数。切记宫中无准信,或是今朝选她入东宫,明儿又瞧上了其他人。
因而此事,虽要当真,却不可认真。
“真的是被教坏了。”李画棋心下咒骂李罄文,不想波及无辜反倒中伤他人,拍了拍李诏的后背,又忿忿提起:“赵玠那孩子,苦大仇深的,怪是老成,无趣得很。”
李诏尤为善于自我劝解,笃信道:“那也比同龄人更为稳重。”
李画棋的手心暖暖的,了然她的好意,是而李诏蓦然觉着这位姑母好似也没印象中的那么难缠。
“对了,”李画棋藏不住话,看着李诏的眼底还是探寻:“你怎么回来的?”
李诏有些迟疑,因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被人瞧见坐在了元望琛的马背后面。又会被人如何指摘?
“顺道搭了人一程。”她说得含糊不清,而李画棋透亮的眸光令李诏有几分不自在。
“从前的小姑娘的确长大了,有些事儿不与他们说也罢,于我就不必见外。”李画棋思觉自身与府中人性情皆不一样,没有什么长辈的架子,或能与这些伢儿更好相处,又好奇问她道:“你同元家那位公子如今还有来往?”
什么叫做来往?
李诏一时愣怔,想了想,给予一个中庸的说法:“毕竟同在一个学堂。”
“是吗?”李画棋反问,“他自小听力有疾,你若能帮,则多帮一些。”话语中似是陈恳。
李诏未等到下文,李画棋甚少有默然不语的时候,而眼下她却一副与平日大相径庭的模样。眸光逐渐飘远,瞳孔倒映着庭中的那一株海棠,似是沉缅到某个式微不可及的往昔岁月。
只一瞬,李诏甚至在她眼底,看出一丝与自己极为相似的情绪:愧疚。
只是不知她这位姑母的愧疚又是从何而生了。
“我自然会帮,”李诏点了点头,虽然有些难言,却还是如实说道:“可他不接受的。”
李画棋收起了飘忽的情绪,眼中调侃:“今日我见他载你入城,还当这陈年旧事早就和解。”
闻此言李诏还是一惊,怕被误会了关系。
“从前的确是我之过,害他至此,如今他得人非议与嘲笑,似肩上穿孔钉钉,这叫人如何轻易和解?”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错却有大小之分。
更何况,一句原谅,又怎能将过往一切一笔勾销。
“你讲你同他无法走得近,”李画棋的话向来不会不经意,“你那位姨母,却是格外有心。”
闻言,李诏有过一刹的诧异。
犹疑片刻后,追问了下去:“姑母是今日在宫内瞧见了什么?”
“今日容俪出殡,日子屈指可算。我自然不解,皇后为何要赶在这一日请元家那位入宫?是替谁恕罪呢?”李画棋别有深意地看向李诏,“诏诏不会不清楚,皇后的为人。”
大度,却善妒。
容俪的存在,本就是对她威仪的挑衅,往重了说,是视之为耻辱。本该是水火不相容的关系,杨熙玉为什么要特邀元望琛,一改平日的绥靖,而是急着抚平撸顺少年的逆鳞呢?
*
李诏在章旋月的主张下换了两套衣服。李画棋则又与之择了一些首饰相配,手指抽开小屉,在妆奁盒中挑选,手落在皇后给予的那根素净的玉钗之上,却有一瞬不易察觉的停顿。
李诏见李画棋驾轻就熟地拨找簪钗,却偏偏避开了那一支。
“明日及笄礼上,皇后到访,定会问起。”章旋月见到李画棋这个动作,有意提醒不容忽视的事实。
李画棋眼底出现一丝惶惑,尔后这样的情绪似乎消散,不以为意道:“便说是我说的,同这衣物不相配而已。诏诏,你记着了么?”
李诏看了一眼章旋月的眼色,揣摩着李画棋的心思,此时也不好随意忤逆姑母:“我将玉钗随身带着,届时由我来同姨母说,她不会怪罪的。”
“明早我再去问问母亲的意思。”章旋月依旧谨小慎微。
“何必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李画棋看着两人,微恼:“不必与她说了,此事的确叫人两难,但诏诏还小,她给这钗子,不清不楚的,也不说个缘由,怕是叫人会错了意思。我们的姑娘也由不得耽误。”
章旋月温柔地发问,话语里却是一副不容置喙的语气:“照二娘子的意思,皇后此举为何意?为何成了耽误?”
二人你一言我一句,绵里藏针,意见却不一,虽然没有起争执,气氛却是有一些微妙。
幸好下人将洗漱好的赵棉送了过来,暂时中止了这一尴尬的处境。
李诏见此,立刻走了几步靠近赵棉道:“棉妹妹,你看。”
赵棉打着哈欠,看着李诏里外穿了三层的模样,努力睁着眼睛瞧着李诏打扮好的沉甸甸的脑袋,小声地道:“好看是好看,诏诏姐姐是真好看。可是……做大人太麻烦了,头不重么?我还是不当大人了。”
“换两套衣服就嫌麻烦?”李画棋噗嗤一下笑出来,又责怪,“这懒惰脾气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
赵棉笑得眯起了眼睛,回头看了一眼李诏,又对李画棋说:“谁是我娘亲,我就从谁那里学的。”话完,又揣着几分小心翼翼。
李画棋呼出一口气,满眼无奈的宠溺:“越来越无礼了啊你。”
赵棉知错一般笑嘻嘻地抱住了李画棋的手臂,怕被再批评了,便不再胡闹。
“阿棉可乖着呢。”章旋月看着赵棉道,“小姑娘都是一眼就长大了。”
李画棋摸了摸赵棉的头,似是感慨,难得放下架子,同章旋月贴心道:“若非嫂嫂你悉心照顾,诏诏也不会长得这么好。”
章旋月温婉地笑了笑:“我是做母亲的,什么事皆是应该的。”
李诏觉得是应该在此时弯一弯嘴角,却一时语滞,不知该说出什么感人肺腑的话来,还是有些见外地道:
“这些日子母亲也辛苦了,今晚学完礼仪,我们就早点歇息罢。”
“好,明儿还要累上一日呢。”
*
翌日。
因章旋月操持得力,又有相当一群人帮衬着,管教嬷嬷带着她授以“妇德、妇容、妇功、妇言”,李诏实则并不费什么脑筋,只是照本宣科地画葫芦罢了。
老夫人周氏、李罄文与章旋月坐主人位,李画棋算是正宾,婧娴在一旁托盘,立于场地西侧,面朝南,将发笄、发簪、钗笄依次排开。赵棉也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立在李诏边上充当赞者。
礼乐声起,李诏换了采衣立在东堂内,初加了檀木发笄以及素藕襦裙。再加嵌珠发簪,尾部有流苏,尔后披上鹅黄暗纹的曲裾深衣,以柳绿为腰封。由李画棋替之戴上钗冠,婧娴又呈上水红镶海棠红的广袖长裳礼服,逐一佩绶粉晶翠玉等饰物。
被重重的礼服压得有些喘不过气,只是腰上也束了好多层,乃至午时的李诏没什么胃口。婧娴见此,特地替她倒了一壶凉茶。
一早下来,仪式在无外人的情况下,顺顺利利地完成了。
下午稍作休息,方是迎来宾客,准备以醴酒敬人。
李府门前自然是宾客盈门。
因李罄文如今在朝中的高位,亦得益于李诏姨母是当今皇后的关系。
本是氏族之间的一场简单宴席,却因官家驾到,将之成了一场“天家”的庆祝,于是乎这及笄礼上歌舞规制与酒食筵席又皆令礼官去打点了。文武百官宗族世家们又何尝不想在宫外见到高高在上的帝王赵适,也在所谓的“家宴”中分得一杯羹,好似自己也与皇族沾亲带故了。
李罄文料如是,眼见此,只是默许。他借了李诏及笄的名义,却并不期望李诏是今日的焦点。
这是父女二人都心照不宣的事。
因而李诏实则不将今天当作她的生辰,或者说她本就对生辰云云的事儿淡薄。而不咸不淡的神色,在他人看来她或许还在为未曾见过面便离世的母亲而伤怀。
被当成孝女也未尝不可,李诏想,因为所谓生辰,是生她之日,也是亡她之日。
帝后一改往日着装面貌,没有礼服华冠,轻简许多,好似家人之间的来往,拉近了与李府上下众人的距离。
大多数人自然看在眼里。
今晚的更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第十一章 及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