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忻澜去玉灵峰送地瓜已经是几天后的事情了,起因是那日蒲忻澜挖完地瓜后又困了,转头就回去睡了,一个大觉过后就把这件事连同好师弟的玉几忘的一干二净。
随后在几天后的这一天,喻逍漓一道传音符直接打到了蒲忻澜的床头,委婉地提醒师兄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对此蒲忻澜表示:你都这么冒昧了你还委婉个什么劲?!
蒲忻澜扛着一麻袋地瓜走传送阵来到了玉灵峰,看到喻逍漓的四弟子在灵坛上练剑,他站在远处瞧了一会儿,待到那名弟子注意到他停了下来,这才笑眯眯地走上前去,问道:“苋儿,你师尊呢?”
小弟子丛苋对着蒲忻澜行了一礼,道:“师伯,师尊在后山教小师弟修炼心法。”
蒲忻澜道:“你说狗蛋啊?”
“啊?”丛苋微微一愣,“什么狗蛋?”
“哈哈哈没什么,”蒲忻澜笑了笑,从麻袋里挑了两个大地瓜扔给了丛苋,“好些日子没见到你了,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谢谢师伯,”丛苋接住地瓜搂在了怀里,闻言看向蒲忻澜道,“有吗?”
“有啊,”蒲忻澜重新把麻袋扛在肩头,伸出手掌来回比了比,“不止长高了,还长水灵了。”
丛苋时年十一岁,是一个模样清怜的小姑娘,刚上山那会儿灰头土脸的,不知道在人间吃了多少苦,面黄肌瘦到都看不出是个女孩,这几年在玉灵峰慢慢养了回来,脸上好歹是长点肉了。
小姑娘有些腼腆地朝蒲忻澜一笑,道:“谢师伯夸赞。”
蒲忻澜不禁笑道:“这有什么可谢的,别练剑了,歇息会烤地瓜吃去,我去寻你师尊。”
丛苋乖巧地点点头道:“好。”
蒲忻澜看着小姑娘抱着地瓜下了灵坛,这才扛着麻袋向后山而去。
玉灵峰地处仙山之间,与雁荡峰并行,是八峰中仅次于雁荡峰的最高峰,天然灵气充沛,后山辅以净灵阵法,正适用于初入门的弟子修炼心法。
蒲忻澜来到后山,远远看见喻逍漓坐在六角亭中喝茶,小狗蛋则在亭前的一块石头上打坐,小小的眉头紧锁,看起来颇不安宁。
心法是修炼的根本,任何成体系术法的修炼都需要熟练掌握心法才算得上入门,否则就算修习术法,也极易因根基不稳而走火入魔。
因此,仙门众家都极为重视心法的传承与修炼,把心法作为修炼仙法的第一重要课业,所有仙门弟子都必须通过心法课业考试,才能正式开始修炼仙法。
仙山也不例外,如今初入仙门的岑子宴便正处于修行的入门阶段——修炼心法。
这个过程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虽说也看天赋和悟性,不过更多的还是看修行者的毅力,正所谓“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还所谓“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等等等等,都是这个道理,简单易懂,毫不深奥。
蒲忻澜若有所思看着沉浸在心法中的小男孩,没有出声打扰,抬脚向六角亭走去。
喻逍漓注意到蒲忻澜,被他肩上的麻袋震惊了一瞬,他顿了顿,放下茶盏起身迎了上去,正要帮蒲忻澜把麻袋拿下来,怎料蒲忻澜一个灵活的旋身撇开了他的手。
蒲忻澜把自己“旋”到了亭中的石桌边,他将麻袋从肩头上一抬再一放,扬起脸对喻逍漓笑道:“这玩意你可别拿,太有辱斯文。”
喻逍漓回过身,瞧着蒲忻澜乐呵呵的笑脸,淡淡一笑道:“我也没少在你那山头锄过地,扛个麻袋又何妨。”
“瞧这话说的,你若是真有这觉悟,那你应该直接去我那山头挖一麻袋地瓜过来,而不是等你的师兄亲自来给你送啊我的好师弟。”蒲忻澜半倚不倚地靠着石桌揶揄道。
“也不是不行,只是……”喻逍漓走到蒲忻澜身边,微微笑着道,“师兄答应给我送的,我不好叫师兄食言。”
蒲忻澜翻了个白眼:“食言?我还食糖呢我食盐,你就可着劲折腾我吧。”
喻逍漓垂着眼对他笑,直把蒲忻澜笑的没脾气。
“得了得了,”蒲忻澜撇撇嘴,把目光投向了亭子外的岑子宴身上,对喻逍漓道,“如何,这孩子可还称你心意?”
喻逍漓顺着蒲忻澜的目光也看向了岑子宴,眸光里满是欣慰,他道:“子宴悟性很高,基本上一点就透,心法典籍读了两天通晓了其中关窍,修炼也比旁人早一步,不需要我过多地指点就懂得融会贯通,虽然上山的时日不多,却每日都勤奋刻苦,如今心法的修炼更是已经到最后关头了,相信再过几日,子宴便可正式修习仙法。”
蒲忻澜很少听到喻逍漓能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作为师兄的他张着嘴巴诧异了片刻,待抚平了那一瞬的错愕,很明白喻逍漓这是对自己新收的小徒弟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不过说来也是,这么优秀的孩子百里挑一,换做谁都会喜欢的……
所以本来这孩子其实是他捡来的,那这不是捡破烂捡了个宝吗?那他师弟应该好好谢谢他才是啊,他干嘛要赔了个孩子还要赔地瓜啊?太不划算了啊!
这么一想,蒲忻澜突然觉得自己亏了好大一笔买卖!
“师兄,你在想什么?”见蒲忻澜半晌没吭声,喻逍漓转过头看向他问道。
“我在想变废为宝……”蒲忻澜摸着下巴道,“你捡着大便宜了喻逍漓。”
喻逍漓默了默,道:“师兄这是后悔了?”
蒲忻澜屈指瘙了瘙下巴,不解道:“后悔啥?”
喻逍漓看着蒲忻澜道:“后悔把子宴给我。”
蒲忻澜又抬指挠了挠脸颊,面不改色地道:“我后悔食糖没放盐,咸吃萝卜淡操心。”
喻逍漓听出来蒲忻澜在一本正经地指桑骂槐,他不仅不在意,反而还笑着道:“我说笑的,师兄。”
怎么笑得这么贱呢……蒲忻澜面无表情地想。
“行了,把你的宝贝徒弟叫来吃地瓜吧。”蒲忻澜撩起袍摆,在一个石凳上坐下了。
“好。”喻逍漓弯了弯眉眼,转过身对亭外的岑子宴温声道,“子宴,过来歇息了。”
石头上的小男孩慢吞吞地张开双眼,漆黑的双眸带了几分茫然,他恍惚了片刻才逐渐收回神识,眼神清明了起来。
小男孩换上了仙山天青云雷纹校服,应仙山弟子礼仪要求,头发也梳了起来,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又清爽,白白净净的脸蛋还有几分童稚的可爱,模样十分讨喜,他揉了揉眼睛,跳下石头,声音清脆响亮地对着亭边的喻逍漓唤道:“师尊!”
岑子宴飞奔到亭子里,甫一见到蒲忻澜,激动地差点跳起来,又惊又喜地叫道:“神仙哥哥!”
蒲忻澜摆摆手道:“哎嘿,多见外。”
喻逍漓摸摸岑子宴的头,对他道:“师尊上次教过你的,这位是师尊的师兄,子宴应该唤什么?”
岑子宴眨巴了一下眼睛,想了想看向蒲忻澜道:“师伯!”
“哎,真聪明,”蒲忻澜毫不走心地夸赞道,“送你一个地瓜以示嘉奖。”
说着蒲忻澜弯腰捞过麻袋,从里面掏了个格外大的地瓜出来递给了岑子宴。
岑子宴欢喜地接了过去,小男孩个头小手也小,拿也拿不住,只能抱在怀里。
蒲忻澜拍拍小狗蛋的脑袋,道:“行了,去吧,烤去吧。”
末了蒲忻澜又问一句:“你会烤吧?”
“会!”岑子宴连连点头,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那你给你师尊也烤一个。”蒲忻澜又挑了一个地瓜塞到岑子宴的怀里,“好了,去吧。”
“是!神……师伯!”
岑子宴抱着地瓜蹦蹦跳跳地出了亭子,找了一块空地开始拾枯枝落叶生火,蹲在那认真地烤起地瓜来。
蒲忻澜从忙活着烤地瓜的小男孩身上收回目光,看向喻逍漓道:“你领的这几个徒弟,也就苋儿随了你,那老大老二老三一个比一个能疯,还好这仨不在山上,我跟你说,你最好让你这小徒弟离你那仨徒弟远些,否则我怕你连这个都保不住。”
“你说意迟他们呐,”喻逍漓神色淡定地坐到蒲忻澜身边的石凳上,给他倒了盏茶,“都是孩子,他们生性如此,总不能过于拘束他们,性子活泼点,我倒觉得和师兄有点像。”
“你真心的?”蒲忻澜问。
“自然。”喻逍漓回答的毫不犹疑。
“你管单刀闯魔窟叫‘性子活泼点’?”蒲忻澜又问。
喻逍漓道:“那是因为……”
“你管徒手撕妖王叫‘性子活泼点’?”蒲忻澜再问。
喻逍漓无力反驳道:“那是意外……”
“你管生劈妖炼山叫‘性子活泼点’?”蒲忻澜三问。
喻逍漓沉默了。
蒲忻澜支着下巴看着喻逍漓道:“为兄可没有师弟你的乖徒儿那般好本事。”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仙山真是人才辈出啊。”蒲忻澜感慨道,“没一个省油的灯。”
喻逍漓:“……”这是在夸人吗?
蒲忻澜指指亭外已经把地瓜烤上了的岑子宴,对喻逍漓道:“这小崽子你可得好好养,可别叫他也在外面给你树那么多敌,否则有你好受的,师兄这是为你着想,你还嫌自己善后善的不够多吗,我可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慈母多败儿!”
说了这么多,蒲忻澜直感到口干舌燥,端起茶盏咕嘟咕嘟把一杯茶全灌下了肚,他见喻逍漓一直没有说话,有些意外地道:“怎么?这么快就反思上了?”
“我还是觉得,孩子不能管的太多,适当的引导比管束更有用,否则太容易矫枉过正。”喻逍漓认真地看着蒲忻澜,一本正经地道。
蒲忻澜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我是在跟你讨论怎么教孩子吗?我又不是孩子他娘!离谱!离大谱!
蒲忻澜直感到莫名其妙,他瞟了喻逍漓一眼,不说话了。
“不过,我会记得师兄的话的。”喻逍漓看蒲忻澜神色不太对,赶忙补充了一句。
蒲忻澜了然无趣地道:“随便你,你养的你自己负责,虽说这孩子确实是我强塞给你的……大不了到时候这孩子有什么我替你管一次,不能再多了。”
喻逍漓抿了抿唇,讨好似的又给蒲忻澜倒了盏茶,道:“那我便多谢师兄了。”
“谢我干嘛,我谢谢你。”蒲忻澜抬手挡了一下,表示自己不想喝水了。
喻逍漓暗自叹了口气,感到有些许懊恼,他和蒲忻澜在养孩子这件事上诸多想法都大相径庭,所以根本就养不到一块去,他明白蒲忻澜是因为同他关系亲近才偶尔会啰嗦两句,但蒲忻澜实在是属于“站着说话不腰疼”那类人,提的建议多半没什么建树。
不多时,岑子宴用木枝插着烤好的地瓜跑进了亭子,一手递上一根地瓜,喜滋滋道:“师尊师伯!吃地瓜!”
蒲忻澜看着岑子宴抹成花猫一样的脸蛋,不由得道:“这地瓜你是用脸烤的吗?”
岑子宴只是嘿嘿地傻笑,憨头憨脑地道:“师尊师伯吃地瓜。”
喻逍漓拿出一块帕子给岑子宴擦脸,道:“师尊不吃,你吃吧,另一个给你师伯。”
蒲忻澜看着师徒俩啧啧称奇,他摇头叹道:“俺也不吃,谁烤的谁吃。”
岑子宴望了望喻逍漓,又看了看蒲忻澜,最后将目光落到了自己没送出去的地瓜上,他失落地低下头,面上的委屈呼之欲出,转眼就要掉眼泪。
蒲忻澜一看这架势就知道大事不妙,俗话说“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他淡定地拍拍喻逍漓的肩道:“好师弟,师兄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在这陪你们师徒俩啃地瓜了,后会有期。”
说着蒲忻澜就要地遁,怎料被喻逍漓一把攥住了手腕。
喻逍漓从岑子宴手中抽出一根地瓜塞到了蒲忻澜的手里,从容不迫地笑道:“师兄说的要事,可是帮我修玉几?”
蒲忻澜顿时觉得一个头俩个大:“哈?”
这玉几怎么阴魂不散呐!我上辈子是你逃跑的榫还是抛弃你的卯啊让你这么缠着我?!
岑子宴看到地瓜平安抵达蒲忻澜的手心,竟奇迹般地止住了哭意,在喻逍漓摸着脑袋的安抚下,安静地啃起了自己的地瓜。
蒲忻澜叹为观止:“要不怎么说你俩是师徒呢。”
他不咸不淡地乜向喻逍漓,抬起被喻逍漓钳制住的手,道:“还不放手,留着过年吗?”
喻逍漓略带歉意地笑了笑,放开了蒲忻澜。
蒲忻澜本还闷着气,转而瞥了一眼吃地瓜吃的满脸都是的地瓜糊糊的岑子宴,瞬间就原谅了喻逍漓。
这脸啊,想必也得师尊善后。
了不起的师尊。
喻逍漓奇怪地看着蒲忻澜向他投来的越来越诡异的眼神,不自觉后退了半步。
蒲忻澜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把自己手中剥了一半皮的地瓜递给喻逍漓,道:“地瓜吃了,我给你修。”
喻逍漓看了蒲忻澜片刻,还是接过了地瓜,低头咬了一口。
蒲忻澜瞧着他道:“你猜我想到了什么?”
吃着地瓜的师徒俩同时看向蒲忻澜。
“吃地瓜容易出虚恭。”
喻逍漓的动作一顿:“……”
突然没那么想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