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邪修面面相觑,他们不知道眼前这个人的来路底细,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好心邀请他们进去。但是蟾酥君还在里头生死未卜,内中宝物的诱惑也实在难以抗拒,一番眼神交流之下,三人还是下定了决心。
“但先说好,”老妪出声道:“大家各凭本事,里面的宝物,先寻到者先得,其余人不可抢夺,以免伤了彼此和气。”老妪想的是,他们人多,机会更大。
“好啊。”王莲点一点头,心想这几个邪修还挺讲江湖道义。
随着几人进入结界,壁上那道王莲挥出的豁口很快弥合消失。
结界内中,道路齐整,桑林偌阔,依山脚的隐安村层次错落着房屋,山脚下,水田层层叠叠,这个季节青苗初长,有一两农人埋头插秧,一派寻常的田园景象。
“去,小孩,把那个叫过来问问话。”王莲指着村口水车旁插秧的那个农人,和三眼女童说。
“好嘞。”女童得了指令风风火火要去,被老妪的仙鹤啄了头,“她叫你去你就去,你是她丫鬟啊?”
“不是。”女童摇摇被啄得很疼的脑袋,因为对方支使她的态度实在太过理所当然了,以至于她直接就进入了情境。
“要去你自己去,”老妪这会儿对王莲说:“我们三个的样子,别说问话,怕是会直接吓死那小子。”
王莲目光在他们身上趋巡一遍,四臂山一样的大汉、陷在窟窿里的矮子三眼、骑着老鹤的老太婆……的确不堪入目。
“那好吧,”这会儿她只得收起懒筋,抬脚往前,“看来也只能劳我这个美人亲自出马了。”
老妪气得差点咬掉仅剩的两颗牙。
这会儿看着王莲走远,她使一使眼色,示意剩下两个人悄悄开溜。
王莲过了桥到水车旁,冲着那个埋头沉迷插秧的农人清一清嗓,“这位小哥——”
那农人抬头,一看见她愣得手里的稻苗都掉了,然后满脸惊喜地大叫,“神仙啊!”
“呵呵,”虽说这是王莲预料中的反应,她还是矜持地笑一笑,“贫道王花,偶然路经此地,想请问一下——”
“来神仙啦!阿爹,阿娘!大家快来看啊,有活神仙降临啦——!”农人小哥大声喊着往村里奔去,就差要鼓盆而歌,昭告天下了!
很快村子里的人皆都放下手里的农活针梭,乌泱泱地聚过来,他们一看见王莲,便都赞不绝口地夸她漂亮风雅,年轻绝尘,世上罕见,不是神仙又能是什么。
众人里三层外三层簇拥着她,还有村长拖着她的手腕,一定要请她到宗祠里去坐一坐,盛情款待她一番。
我的魅力,竟然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吗?……自恋如王莲,此时也不禁为这全村空巷的愉悦到有些诧异。
另一方面,邪修三人正在一片桑林里穿行。老妪天仙子手里拿着一只大□□,跟随着□□舌头蠕动的指向一直调整着前进的方向。
这是蟾酥君留给他们的“公蟾符”,另外一只“母蟾符”在蟾酥君身上,两只□□互相有感应,可以帮助他们找到彼此。
距离越来越近了,天仙子心脏怦怦跳着,面露喜色。
多好的运气竟然让他们混进了这个结界!
接下来只要找到蟾酥君,以他的境界修为,他们能获得宝物的概率也会大大增加。大乘修士藏的宝贝,无论是什么,都一定够他们好好分享进益一番,三眼红娘虫的多眼症也许可以抑制一下,四臂天牛的脑子也可以好好修一修……要是还有余裕的话,甚至自己也可以像那个王花一样,弄张年轻漂亮的人皮……她就这么漫不经心地想着,越想越觉得有奔头……
这时候,三眼红娘虫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惊呼!
天仙子如梦初醒地抬头,看见一个鼓着下巴,瞳孔横向如蛙的男子站在前面十多丈的桑树林,那正是他们一直在找的蟾酥君,而他的胸口,心脏位置上此刻正插着一柄长剑!
握剑的是个穿玄衣的少年,少年听见惊呼向桑树林的方向转过脸来,一张白净冷淡的脸。此时他毫不犹豫地将剑从蟾酥君胸口拔出来,蟾酥君就那么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像一根木桩子。
“啊!!!”天仙子痛苦地厉叫出声,那些关于得到的幻想,瞬间还是烟消云散了。
村里的祠堂此时可谓是热闹非凡,为这外来的神仙,几乎全村人都出动了,烹鸡宰羊,大操大办着要为王莲接风洗尘。王莲甚至都来不及说上一句话,被带着按坐到祠堂的主桌上面,“这……贫道辟谷——”
“屁股上又没长钉子,”她要起身,话没说完又被再次按得坐下,“有什么话,都可以等吃完了再说的嘛。”村长笑盈盈地安抚她。
她面前的桌上,三四十个村人正一道道忙碌有序地递菜,猪鱼荤腥,时蔬瓜果应有尽有,很快就将整张桌子堆挤得几乎满溢出来。
“先吃,先吃,”村长坐在她下位,伸筷往她碗里夹了块肉。
“或者尝尝这个桑叶蒸蛋,可是我们村头的特产。”另一个长老也迫不及待地为她夹,
“吃这个,”
“吃这个!”
……
很快她碗里一下垒得高高的全是菜。
这也太热情了吧……王莲端起碗筷准备吃,注意到祠堂里上百双眼睛都在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甚至有人因为紧张频频咽口水……于是她又把碗放下了。
上百个人瞬间发出失望的抽气和叹息。
果然有猫腻……王莲心想,我可不是那么轻易上当的人!
“乡亲们盛情难却,但还是先容贫道问几个问题再吃东西也不迟啊。”
“既然如此,那就先喝口茶水,润润嗓子。”
有人递给她一杯茶,她因在说话没有知觉,于是顺嘴喝了一口。
而当她放下杯子,她发现屋子里那些原本直勾勾迫切地盯着她的眼睛,此时皆都已经放松下来,甚至许多人长长舒了口气,笑逐颜开。
……咦?
“你的那些问题,有什么可着急的呢,”村长此时面带着温和到近乎惬意的笑说道:“我们知道的,你很快也会知道了,王莲。”
“村长怎知道贫道叫王莲?”王莲一时仍笑眯眯,脸皮却略略地僵住了,“我好像,还没来得及和你们说我的名字吧。”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啦。”一个长老说。
“是啊,”
“是啊,”
“这些都不重要了,”
……其他人也跟着此起彼伏地附和,
“你知道的,我们也很快都会知道啦。”
“不分彼此,没有你我。”
……
“什么什么‘我知道’、‘你知道’,什么咒语吗?”王莲完全听不懂。
“不然你也可以想想我们叫什么名字啊。”村长这会儿提示她。
“李狗剩。”她脑中竟然真的出现了村长的名字,并且出现他昨晚拉完屎站起来时摔了一跤的画面……这是什么玩意儿?……王莲莫名其妙,她又看向随便一个村妇。
夏三毛,她屁股上有个长了三根毛的大黑痦子。
朱阿砖,他家的狗前两天下了五只小崽。
……
这都什么跟什么?为什么我会知道这些?……王莲心生一阵悚然,突然,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好像不在自己身体里,而是在一片土壤的深处跳动。
怎么回事,这种奇怪的感觉?……
“不需要害怕,你只是加入了我们。”村长仿佛完全明白她心头的慌张,此时手搭在王莲的肩头上,“从今往后,我们就是一体的了。”
王莲看见他搭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皮肉融化着如触须一般拉丝扩张,简直要和自己的肩膀融为一体。
“啊!”她惊吓得发出一声惨叫。
“来和我们一起吧,”
“让我们融合,”
“真正地成为一体吧。”
……
祠堂里那些影影绰绰的人,此刻也都缓慢拥挤着朝她的方向靠近。他们摩肩擦踵,身体碰到一起的部位,脑袋和脑袋,手臂和手臂,皆都融化着黏合在一起,如同某种怪异的连体婴,以至于他们的行走变得很不方便,但他们自身却毫无知觉,只是依然不断向王莲的方向挤过来。
这是什么东西!!
“啊——!!”王莲受不了,又发出了一声惨叫。
下一瞬间,那些逐渐融合的人群静止着不再往前移动了,他们同频地眨一眨还剩下的眼睛,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主座上的王莲,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了。
“她骗了我们,她并没有真正的融合!”已经被周围人群融合绷紧得像只鳐鱼干的村长愤怒地说:“得找回来,前所未有的养料。”
“得找回来,”
“得找回来,”
“前所未有的养料,”
……
那一团由上百个村民的肢体组成的肉团,此时勉强控制着,化形出两根孱弱伶仃的胳膊,瞬间穿破了祠堂的茅草屋顶,整个地漫涌出来,怪异而可怕的一坨,上面充满了支棱出来的手脚,变形的人脸,夸张而茫然的表情,远远看去如一座尸体堆成的小山,却长了两根细小的手,缓慢地朝着一个方向蠕动前进。
吓死了,吓死了……
桥对面的桑树林里,王莲边快步走着,边惊吓地搓一搓完好无损的肩膀,还好她在发现情况不对的瞬间就逼出了喝进去的那口茶水。
看来不止是食物,这里的水也是不能碰的……
不过刚才那坨黏在一起东西,还有土地里跳动的心脏,融合……都让王莲感到了一阵熟悉的厌恶,她此刻眉头略微皱起来,不可能的吧,那玩意儿,不是已经被消灭快两百年了……
还是先找到那三个小邪修吧,她这会儿东张西望起来,希望这一会儿,他们还没有吃上这里的东西……
王莲溜达到村口桥头上,一会儿就在对面的梯田间看见了那三个家伙,他们正合力围攻一个穿着玄色劲装,扎高马尾的剑客,四人打得不亦乐乎。
王莲揣了手在桥上看,那三个邪修,就如同她原先能预想到的那样,仅有些不上筑基的三脚猫功夫,但他们似乎很愤怒,愤怒支撑着他们使出浑身解数,想要置那剑客于死地。而那剑客,薄背细腰,四肢修长,虽然远远地看不清样貌,只看身姿已经不俗,多半是个美男。
美男看起来年纪尚小,他的剑法利落肃杀,很有几分精妙的地方,但看起来像是尚未炼气入门,仅凭着极高的天赋根骨用剑。好苗子啊……饶是王莲,眼睛也不由得一亮。
而且,少年看起来并无心恋战,用的是且战且走的打法。
这样打法,放在寻常或可脱身,但那三个邪修愤恨难忍,追咬得紧,势必不叫他跑成,于是渐渐地,那少年剑客开始落入下风。
王莲看着四臂壮汉的铁锤正要抡上少年细腰,爱才惜美的毛病又犯了,此时在桥上故意出声大喊:“阿姑,小孩,四只手……我找到宝物啦!”
三人注意力果然被她吸引,那少年剑客抓住时间,点身踩过四臂壮汉脑门,施轻功朝王莲这边唯一的生路奔逃而来。
“快拦住他,王花!”老妪沙哑的怒吼自桥对面传过来。
王莲有心看看少年美貌,这会儿只笑眯眯站在桥头不动,少年剑客原本已起剑势,见王莲并无拦人打算,露出些诧异神色,脚尖顿踩在桥头上,一瞬与她错身而过。
于是王莲在那一瞬里看清了他的样子,肤若白雪,唇如脂染,一双俊眉下,鸦黑青白的眼睛如上过瓷釉一般,顾盼神飞,水灵灵地锋利,美人……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但是稍等一下……
王莲几乎还来不及心驰神荡,就突然反应过来,这孩子的脸看上去,怎么那么像……那么像她的师兄谢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