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
姜予懵神了半响,原来先帝赐婚也能和离吗?她不知怎么,既觉得无比惊讶,又好似意料之中。
原来,小侯爷一直准备与她和离吗?
然后娶他想娶的女子,姜千珍?
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她凝神想,只是未觉滚烫的红蜡滴落在了手背上,刺痛感让她下意识松开了手,将烛台打翻在地。
这声响惊动了殿内两人,姜予捂着唇,不知为何,她现在并不想让让旁人发现她的存在。
裴女官匆匆上前,道:“一个小宫女收拾隔壁的暖阁,打碎了物件惊扰到娘娘,奴婢这就过去让她领罚。”
贵妃瞥了一眼姜予的方向,道:“嗯,去吧。”
裴女官离开,她喝了口茶,才继续道:“如此甚好,不过你是打算应本宫的情呢,还是太子的情?”
先帝赐婚不是儿戏,虽然可以作废,但必须要陛下亲自下旨,可要讨得陛下旨意可要有些名头。
宁栖迟垂眸,道:“娘娘不必操心。”
“你既已有打算,那本宫便也不插手了。”贵妃也不强求,似乎觉得请旨和离对宁栖迟来说不是难事,又道:“那你准备何时娶珍儿?她年纪也不小了,加上婚约的事,京中女眷对她颇有言辞。”
本以为宁栖迟应当也该急一急,却没想他却轻轻皱起眉。
说来也是奇怪,今日留两人叙旧,还未说上几句话宁栖迟便借故离开,姜千珍也算是贵妃看着长大的,知道她颇有些心思,可后宅妇人本就要有手段,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宁栖迟没有回答她,也未作任何解释,而是作揖一礼。
“臣告退。”
贵妃瞧着他的背影远去,却无可奈何,大殿空荡,她如若无人的说了句,“早些歇息吧。”
之后被裴女官搀扶着,离开了殿内。
烛火被宫婢一一熄灭,屏风偷过来的光越来越暗,姜予瞧着自己手中唯一的光还被自己摔了个稀碎,不禁悲从中来。
她蜷缩着蹲下身,只觉今日被寒风冻伤的地方愈发疼痛,四周又是一片黑暗,身子慢慢颤抖了起来。
她捏紧了衣裙,极力忽视着筋挛的感受。
良久良久,她才平缓了心情,她像一只失了声的小猫,明明没有一丝声响,可抬手摸了摸脸颊,却摸到了一片湿润。
在衣裙上擦了擦,她便站起身,在黑暗中摸索着,一步一步走向那张破旧的小榻。
明日还要早起出宫,便好好歇息吧。
*
月如玉盘,庄衡随着自家小侯爷踏出正殿,一时踌蹰不已,贵妃娘娘的话他听在耳里,亦觉得十分不舒服,也不知道小侯爷到底怎么想。
贵妃娘娘疼爱小侯爷,将他视如己出,自然也对这门换人的亲事极其不满意,认为少夫人配不上小侯爷,想换自小便看在眼里的三小姐。
“公子。”他禁不住开口,“其实少夫人也挺好的……”
说完他忍不住想打自己的嘴,他说这话有什么用,小侯爷都决定要和离了。
想了想,又道:“属下只是觉得,少夫人没做错什么,贵妃娘娘那样说实在有些……”
剩下的他不敢再说,置喙贵妃这种事借他几个胆子他也不敢,只是一想到小侯爷如果因为这件事埋怨少夫人,心里就很是过不去。
眼下小侯爷漠然,眸色里看不出一分情绪,在月色下身影颀长,迈步平稳。
直到在门前,两个婢女着急忙慌的跑了过来,她们神色急切,庄衡见着眼熟,一个是跟在少夫人的水画,还有一位他想了半天,才想起是白日嘱咐敬喜公公照顾少夫人的的小宫女。
水画急的眼睛都发红,“小侯爷!少夫人……少夫人她到现在还没回来!”
她原先急的要命,可被宁栖迟抬目瞥了一眼后便心中一凛,呆滞了一瞬。
小侯爷轻皱眉,“怎么回事?”
宫娥比她冷静一些,手中拿着冻疮膏,“少夫人命奴婢去取些治冻伤的药膏,可奴婢刚走,后面裴女官便说有事找少夫人,又说今日与少夫人相谈甚欢,便在别处安置了。”
一旁守着的庆元道:“那你们还着什么急,贵妃娘娘赏识她,是她的福气。”
没人搭理他,他讨了个没趣,便讪讪住了嘴。
水画抹了一把眼泪,苦口婆心道:“小侯爷,奴婢实在是没法子了,少夫人身上还有伤,就是在别处安置,让奴婢回去伺候也好啊。”
宫娥欲言又止,然后叹了口气。
宁栖迟的目光落在那冻伤膏上,凝眸片刻,没有顾忌在场的吵闹,伸手过东西,众人一惊,便听他吩咐,“留在这。”
之后袖袍流转,转身离开。
众人看着他的背影,僵了好一会,之后庄衡才道:“公子应该是知道少夫人在哪吧……”
*
正殿的灯火悄然熄灭,只有宫人提着灯笼四处巡逻,姜予蜷缩在小榻上,听着人来回走动的声音,进闭的眼睛颤了颤,还是睁开了。
四周一片漆黑,只有窗扇上透过细腻光辉让她勉强可以视物,宫内的地暖已经灭了,好在无风,可夜里还是冷意森然。
冻伤的地方又开始疼了。
姜予将榻上的被褥裹的紧了紧,皱着眉强制自己闭眼,耳边的声响却越来越大。
她坐起身,只听屋外一声巨响,清辉便洒在眼前。
她面露愕然,眼前门框大开,男子站在门前前,清冷的月色将他俊美无俦的身姿勾勒的犹如水墨画卷,只是面色微冷,周身气势也更是骇人。
他抬步跨过门槛,冷风灌入,姜予垂了眉目,见他一步步走来。
两人对峙,久久无言。
有些话没有说破,比如姜予为何在这处偏室,又比如什么时候来的,听到了多少。
他们往日交流皆是客客气气的,已经有了不成文的规定,所以如今这样的尴尬,也不方便争吵。
最终是宁栖迟开口道:“走吧。”
可是少女却俨然不动,她抬头看他,“小侯爷,你是在同情我吗?”
宁栖迟唇角微动,只觉心中有什么东西紧了紧,很是不适。
他微微皱眉,不知如何开口。
她的语气没有埋怨,只是再平静不过的问话,见他不言,便道:“今日那碗姜汤是你送来的?我想贵妃娘娘既然如此对我,想必也不会也不会这般好心。”
她依旧如此平静,可宁栖迟却下意思攥了手指,好似不希望她有其他反应,可她真的没有反应了,又觉得落空了心情。
背着光,姜予看不见他的神情,只淡然开口,“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她随意的坐在小榻上,开口道:“这天下值得同情的人千千万万,我不过是比起你们,稍微差些罢了。”
“小侯爷,你读过很多的圣贤书,体恤天下万民,必然也如李绅一般,见农民凄苦,便忍不住悲恸发声。我在你眼里便是如此,你同情我,所以才会下意识为我做这么多。”姜予双手撑在身侧,低垂眉眼,“可是我不是需要食穗充饥的农妇,你觉得我被人忽视,被人羞辱,过的水深火热吗?”
她被拢在月光里,长发松散,眉眼温和,五官淡雅出尘,她从不曾抱怨过什么,也没有如同旁人所说的,加入高门便生出狐媚的性子,妄想攀高枝。
她素来与他相敬如宾,甚至不管不问。
“我没有。”她否定道:“我不觉得我处境凄惨。”
她下颚微抬,上扬的眼与宁栖迟对视,丝毫不漏怯,“我不是高门贵女,于你们来说,好似不能嫁个好夫君,娶个知书达理的女子便是天大的坏事,我没有这样的想法,我也不会生这样的想法。”
说起来她嫁给小侯爷之前,甚至连他的样貌都不知道,没有人告诉她他要嫁的是什么样的人,贵妃说的对,盲婚哑嫁,她不在意嫁的是什么人,但是小侯爷却不是。
他心有所属,他不想娶她。
宁栖迟垂首,有什么淤积在胸口,仿若要宣泄而出。
他们不曾这样说话,他觉得思绪有些乱,姜予的话好似一把刀子,将他们之间那层再虚伪不过的皮戳破,露出了血淋淋的事实。
他抬起手,没有回答一个字,而是声音略低,显得有些刻意。
“跟我走。”
姜予没有动,她默默的看着他。
她有些不明白了,宁栖迟是个怎么样的人呢?小侯爷霁月清风,与她相处也是本本分分,不曾逾越,最过的那一次也不过是被逼无奈与她同榻而眠,最后却也独坐了一夜。
他与她做表面夫妻,他们都想保持对彼此的距离,只是他对她颇多同情而已。
这没有什么问题,只是经她点明之后,似乎并没有醒悟过来。
“还是算了吧。”她摇摇头,“贵妃娘娘如果明日知道是你放走的我,又要臆想些什么了。”
她不愿沾染上这些是非,所以今日哪怕贵妃再刁难,也不曾有什么反应。
她看见宁栖迟握紧的手,之后听见他说:“我没有同情你。”
声音微沉,甚至有些隐忍。
宁栖迟微侧的轮廓在被月色勾勒出清隽的轮廓,他似乎小幅度吸了口气,才道:“我不想看你无动于衷。”
他每次心里烦躁,都是她在被人侮辱,无视,设计的时候,见她忍气吞声,全盘接受,可偏偏一副无知无觉,逆来顺受的模样,他不可避免的觉得不悦,甚至下意识想为她做些什么,他不知道为何会如此,总之他觉得,不仅仅是因为同情。
可是究竟是因为什么,他也想不明白。
姜予忽然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
“你是不是觉得,有些时候,我很懦弱?”
宁栖迟抿唇不语,算是默认。
场上静了下来,姜予手指扣着床沿,若有所思,她觉得小侯爷可能是正义感太强,又或是忧国忧民的心太重,见不得旁人被不公平对待,哪怕是对自己这个不重要的人。
何不食肉糜,他与她差异太大,肯定不明白她为何要这样做。
她试着解释,“我不是不会生气。”
她组织着言语,有条不紊道:“我只是知道,哪怕我再不甘再难过,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他们再欺我,辱我,无非是想瞧见我软弱,痛苦,自甘堕落的模样,所以我再这样,他们只会变本加厉,我若不在乎不理会,他们自觉没意思便会散了。”
“这世上总是有一杆秤,这线攥在断案人手里,她的糖明明比我多,可因这掌握天平的人是她的母亲、夫君,那么便是我再有理,分给我的东西始终只有那么多。”
姜予长叹了一口气,她不知道小侯爷能不能明白她说的话,她活了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被这样对待,她何曾没有尝试过去争取,没有用处罢了。
久而久之,她也不想了。
她又道:“人活在这世上,不是什么都要贪求都要捏在手心,没了这一份还有另一份,我错过的我不会再追回,过去的也已经成了过去,与其为这些事烦恼,倒不如想想怎么过好自己的日子。”
宁栖迟听她这样说,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遏制住,产生极为不适的感受,可他却松开了握紧手指,指尖泛白,好似被抽走了力气。
可是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样。
同情吗?他不知道。
但他又愕然,他不明白心底腾起的**,是他想做些什么,又能做些什么。
姜予见他不语,叹气。
“你快回去吧,我就在此休息一夜,明日与你一道出宫。”
她依旧平静,淡然,仿佛贵妃与他说的那番话对她没有任何影响。
可宁栖迟却觉得千山万海,无处遁形。
良久,小侯爷走上前,将一个瓷瓶放在她身侧,夜色里,他的瞳色愈发深黑。
停了停,他什么都没有说,然后转身离开。
待宁栖迟出门后,姜予重新回了榻上,紧绷的心松弛下来,她忽觉有些好笑。
成亲之日便决定好了的,如今却要这样利益分明的再说一遍,说清也好,往后小侯爷应该不会再觉得她想要攀附了吧。
她取过瓷瓶,开始为自己上药。
屋外寒风凛冽,宁栖迟手背在身后,冷气不能使他更清醒,而是将他的思绪搅的越来越乱。
他不该站在这,可他偏偏移不开步子,他听见里面窸窸窣窣换衣料摩擦的声音,脑海里又不自觉想起那夜在床榻上,隔着一层衣衫女子手腕的温度。
他又觉得自己可耻,卑劣,他转身想要离开,可他耳力极好,隔着一层薄薄的窗纸,听见里面的女子声音飘忽,有些可笑的说了句。
“他说会给我找个好夫家,是真的吗?”
小侯爷他不懂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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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绒雪偷偷保护他,给他送吃的,扎破了一双手做衣衫送给他。可是他的眼底带着笑意时,始终只印着姐姐。
后来,他回了东宫,才知他是太子。
再后来,江家被判满门抄斩,姐姐不知所踪,她求无可求,才顶着姐姐的身份,敲开了那扇东宫的大门。
太子温文儒雅,宁愿触怒圣上也要留她。
是夜,他每每搂紧她的腰,总是声音缱绻的唤。
“姩姩”。
可她的乳名,是“岁岁”。
那天大雨,姐姐传了信给她,不日江家平反回京,她也会回来。
而她满身狼狈,卷着衣衫,连夜离开了东宫,离开了汴京,她甚至不敢回一封书信,一句解释。
离开还未一月,早已执政的太子带着黑甲卫,将她堵住,一步步走来。
江绒雪狼狈不堪,两颊被掐住上抬,在他眸中,是她从不曾看见的寒冷阴沉。
“江绒雪,你不是很会骗吗?”
“怎么不敢继续骗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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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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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