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雪夜,古铜盏里摇曳着微弱的灯火。
羽绒般的雪落到开裂的脸上,带来的并不是轻柔和温和,而是几乎让人无法动弹般的疼痛,像是用一把刀子细密的割着。
陆府门前走来一位瘦骨嶙峋的道士,他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衫,牵着一个双眸水灵灵,而又浑身脏兮兮的女孩。
家丁打开了沉重的大门,之后瞪着眼跑了进去。
门被敲响,整座陆府陆陆续续的点起灯。
道士蹲下身,擦去她脸上的雪水,笑着问,“小阿予,到家了,你高兴吗?”
小姜予看着眼前的陆府,点了点头。
高兴啊。
进了陆府,一路却是有很多怪人,很多黑影,从头到脚的指着她,像是从地狱爬上来的牛鬼蛇神,希望拉着她一起沉入黑暗,小姜予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循着记忆往前走,往她最想去的地方走。
直到她看见爹爹和娘亲站在高堂上,太高了,她仰起头,努力的扒开眼前的黑雾,可是几乎怎么看不见他们的脸。
她好像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过他们了。
好多好多年。
“她不是我们家的血脉,夫人如今已经再怀了子嗣,可千万不要再动胎气才好。”
“非我族人,还是赶出去吧!”
“白吃白喝了五年,还想回来继续享受荣华富贵吗?”
她不明白,她听不懂,她走了好长一段路才到这里,她好不容易就要找到了。
终于她走进了那个女人身侧,擦了擦脏兮兮的小手,才小心翼翼的拉住了女人的衣裙。
“娘亲,阿予在外面好辛苦啊。”
“你可不可以抱抱我?”
“娘亲......”
她额间全是汗,她觉得全身都很疼,很酸涩,她努力想睁开眼,又或者是再奔跑一段时间,可明明那就是水中月镜中花,她根本抓不住。
“姑娘.......”
“少夫人.......”
忽然,姜予猛地睁开眼,半坐起身,听到耳边是一声声呼唤,她才渐渐缓过神,然后下意识的皱眉,她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个梦了,也不知道为何最近这样频繁。
春觉将帘子拉开,见姜予面色略有些白,有些担忧,“姑娘,你怎么了?”
姜予随口回道。
“做了个噩梦。”
春觉不放心,“姑娘脸色很不好,是不是晚上没有休息好?”
她昨晚确实睡得有些晚了,便点了点头道:“有些,明日配些安神香来吧,我不想再做那种噩梦了。”
春觉看她神情恹恹,很快想到什么,一时心里慌张起来,“姑娘,你是不是又?”
姜予小时候也有些癔症的征兆,经常精神恍惚一整天,夜里也睡不着,一睡就做噩梦,饭也吃不下,时不时的就发高烧,因为没有钱买药,好几次都命悬一线差点就一觉不醒。
春觉怕她再犯。
“应该不是。”姜予摇摇头,“只是事情多了就睡不着,扶我起来更衣吧。”
第一日要拜见公婆,奉茶请安,逃不掉的规矩。
几个奴婢都表情拘谨,想必还是为昨晚的事情吃惊。
周娘已经训诫过了话,可不敢有人多嘴问什么,可眼神看这位少夫人时都很是古怪。
姜予问道:“侯夫人一般是几时起?”
水画开口,“回少夫人的话,大约辰时。”
现在是卯时,倒也不算晚。
察觉屋内的气氛,姜予想了想还是转身对她们道:“府内的情况你们应当比我更清楚,老夫人患病,如今既然我嫁了进来,理应孝顺公婆,为宁家延绵子嗣,你们往后对内跟着我,对外该如何应对旁人作答,不需要我来教吧?”
几个丫鬟怯懦的答是。
周娘挑选她们来也是因为她们底子干净,没有各房各家的插手,所以将那些事告诉她们也不怕泄露。
这位正牌的少夫人,怕是真的要与小侯爷相敬如宾了,没有夫妻之实,何来延绵子嗣?
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
“装也要装的像些。”姜予思索一阵,吩咐道:“若是有人问起,你们只说昨夜自个累死了,水都不知搬了几桶。”
“.......”
几个小丫鬟面色都悄悄红了。
连春觉忍不住拉她的袖子,“姑娘!”
姜予还在细致嘱咐,“哦对了,被子也要换,床上的元帕收起来吧,若是有人来查,你们也好有个交代。”
还以为这位少夫人要自暴自弃,怨天尤人,几个丫鬟的心都提了一晚上,谁料到竟然是这样的性子,对夫君的冷淡完全没有什么反应。
她们一时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失望。
姜予洗漱好,被人伺候着梳妆。
水画给她梳了妇人的发髻,别上金簪,姜予觉得自己还是太过少女,便刻意用胭脂在眼角点了点,露出一些魅态。
穿着一身绯红罗裙,显出新婚的模样。
几个小丫鬟连连惊叹。
春觉忍不住道:“姑娘这么好看,那人竟一点都不知道好。”
姜予起身出门,闻言露出个笑,调侃道:“我这般美,只叫一人瞧岂不太可惜?”
宁栖迟站在水榭里,他通身浅色,眸色淡漠,露水随着树枝轻晃纷然落在他脚边,倒是养眼。
姜予给不缓不慢的走来向他行礼,“小侯爷。”
宁栖迟忽略了她适才那句不庄重的话,点了点首,“嗯。”
若是不论他们之间的气氛,单看相貌倒确实是相配。两方都沉默着融合在一起,往安宁堂走去。
姜予稍慢他一步,因为她不知道路,但却在心里悄悄记着。
宁栖迟看她不言,以为她是紧张,想了想还是提醒道:“母亲不会为难你,她性子很好。”
姜予却是摇了摇头,“性子再好,知道我们有假,还是会责怪。”
宁栖迟疑惑的看她。
姜予还是一副少女的模样,只是拢起的发髻和鲜艳的颜色给她添了些妇人的风情。
他听她不满的说:“你今日应当穿一身喜衣,与我相称才好。”
哪有新婚第二天穿这样死了人的颜色,也太假。
见宁栖迟长久不语,连姜予都有些疑惑了,“小侯爷可真是要与我做表面夫妻?”
两人停在门前,互相对峙着。
姜予自然比他矮很多,可她此时却不骄不躁的抬眼看他,气势毫不逊色,面色白皙,唇色殷红,眼底无一丝其他的感情。
对于她这么快能适应这个身份,宁栖迟还是有些意外。
良久,他应声:“自然。”
“那便走吧。”
姜予转身,先他一步往里去。
庆元忍不住开口道:“她还真当自己是少夫人了?”
宁栖迟盯着她的背影,又转眼看了庆元一眼,道:“你留在这。”
庆元眼眶瞪大,“哎!公子!”
堂内,老侯爷宁备今日也到了场,给自家夫人喂了药,扶着她到厅上坐着,族内人早早的等着了。
侯夫人周氏特意起了早,穿了一身的锦缎华服,又对贴身的安嬷嬷道:“昨夜你哄着我睡了,不让我听响,今日必要将两夫妻洞房的元帕带来让我瞧瞧。”
宁备无奈道:“夫人啊......”
“怎么,你难道不知道子念那个性子,我往她房里塞个通房,他都能将人赶去尼姑庙,这下虽是娶了媳妇,谁又知他会不会冷着人碰也不碰,”
宁侯爷被教训的直点头,“是是是,夫人说的是。”
争执间两个新人徐徐走来,周氏瞧见姜予的模样,将她身段上下扫了一通,见是个好生养的,还算满意。
姜予和宁栖迟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她再端着滚烫的茶水,给两位长辈奉茶。
先是给侯爷敬茶,“父亲。”
宁备不会为难一个小姑娘,快速接到手里,说了几句希望小夫妻和睦,为家中分忧的话,便赐了不少东西。
但到了侯夫人这,只见她端过了茶水,虚虚抿了一口便不住的皱眉。
只听她开口问,“昨夜可累着了?”
“……”
宁栖迟忍不住低首看了一眼姜予。
只见小姑娘脸色爬上一层薄红,怯怯的望了一眼自己,然后揪着衣裙羞答答的道:“昨夜睡得晚的太晚,晨起不知是不是扭着了腰,跪着还觉得酸疼。”
这婆媳两的对话,愣是把一大屋的人听得目瞪口呆。
连宁备都忍不住看了一眼宁栖迟,眼神里似乎裹含着‘你小子可以啊’。
宁栖迟:“……”
周氏高兴的笑开了颜,甚至自己站起了身来搀扶姜予。
“好好好,快起快起。”
姜予这才细细打量起自己这位婆母,她五官微松,衣着雍容,却依旧无法磨灭年轻时的貌美,岁月从不败美人,只是她的手很凉,甚至过分瘦了,摸起来似乎像只有一层皮包着骨头。
这是久病之人的特征,姜予没有依托她起身,只是虚虚的搭在她手上。
周氏于是更满意了。
她咳了几声,安嬷嬷在一旁有些担心的看过来,她却摆了摆手,带着姜予一一介绍。
“这是你二伯母,你大房伯伯一家远在江南,如今未能赶到。”
侯夫人一直重病,宁家一直是由二夫人管家,也就是这位李氏,二房老爷去得早,她是位遗孀。
姜予抬眼,瞥见贵雅的紫袖,再见那张有些熟悉的脸,不慌不满的笑了笑,乖巧的喊,“二伯母好。”
李氏的目光在她脸上巡了一圈,淡淡点首,赏了些东西,又道:“你既已嫁来,往后侯爷那一房便都由你来打点,若是有不懂的便来问我。”
姜予应是,又见了二房的两个妹妹,各分支长辈,拿了些赏赐,之后又陪周氏说了些话,周氏对这个儿媳妇非常满意,对宁栖迟却很是不满,“你今日穿什么素净衣裳,瞧着倒要是要出殡,你老娘我还没死呢。”
宁栖迟目光一隅见姜予清浅的笑意,忽然有些玩味。
他移开视线,自觉开口,“儿子知错。”
“罢了,懒得说你。”周氏剜了他一眼,转头对儿媳妇道:“这孩子身边一直没个贴心人,这些方面你不必问他,也不要听他的话,自己给他拿主意。”
“是,母亲。”
又叙了会话,张氏也不再打扰小两口新婚燕尔的时间,给了不少好东西叫人回去。
这一轮算是过了,两人暗自都松了口气。
姜予走时的姿态确实有些跛,被春觉扶着出去的,周氏心底更加笃定三分,只待看了那元帕她也就放心了。
先让这个狗男人爱上咱们家乖女鹅,然后怎么追都追不到嘻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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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