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辂城,春风得意楼。
晚市已过,伙计顾小春、刘阿三开始收拾桌凳,账房张东和掌柜李简开始合算今日账目盈亏。至夜半三更时,总算收拾了个妥当。这并非偶尔之态,只是适逢上元节,更加热闹匆忙了。于四更时,酒楼众人已沉沉睡去。五更左右,李掌柜耷拉着睡眼听得临街的伙夫王小四报出“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时,才上床稍作休息。
此时,客栈的门外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这人着一件青色长袍,容貌清俊,气质凛冽,顾小春见到这客官出示的绛红色祥云令后忙去为他安排了楼内最隐蔽的上房。随即敲开了李掌柜的门。李掌柜胸口直跳。又差伙计钉鞋去了一趟红璃阁。
第二日上午,姜青鱼喝着桃花酒。这酒温润,不似其他的烈酒,喝起来有种绵长甜美的味道,这菜,也是这楼内大厨张坤所做,称得上人间美味。姜青鱼钻研着这菜的做法。
隔壁有位穿白衣的公子,看到他摆着这样一桌子菜,便跑过来。
“兄台摆上这样一桌子菜,自己又吃不完,颇有’楼上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之嫌啊!”白衣公子指了指楼下的小乞丐说道。
“何况我也腹中空空,兄台不如请我吃上一吃,也不算浪费了。"白衣公子又拿扇子指了指这菜。
姜青鱼笑道:“请坐。"他向下看了看,对白衣公子说道:"不过兄台刚才那番话我并不一定赞同。你若愿继续看看,看到的风景便会不太一样。”
白衣公子坐过来,看到那瞎眼小乞的盆中已有一些碎银子。没一会便偷摸着进入小巷了,慢慢消失不见
“这是何意?”白衣公子问道。
“你不如先填一填你这腹中饥,我们等上一盏茶功夫来看?”姜青鱼说道。
须臾功夫,楼里上来个半大的小子,眉目清秀,双眼透亮,一上来就叫道:“顾小春,快给我上八宝鸭、糯米肘子和雪花糕,再给我来上一壶清酒。”
入城入得极为顺利,这老妇进了天辂城东城处的春风得意楼,掏出一块流云玉佩,伙计顾小春忙带老妇入楼内,为她安排了一间清净不被人打扰的房间。老妇进入房间后,便卸去人皮面具,露出她的真容,又换上一身红锦做的袍子。
顾小春进来后端来一壶茶,楼内人知道蝶娘子到了,都有些胆气凝涩,推来搡去地秉着谁看到谁接待地原则就又把顾小春推了进来。
"娘子请饮茶。"顾小春边倒茶边与娘子搭话,顺便还溜了一眼娘子身旁的允月刀。
张晋抿上一口茶,看着顾小春,这少年也才十三四岁的年纪,生性活泼得很,张晋看着亲切,便问道:"你是刚入坊内拜在哪个斋门下"
顾小春说:"回娘子的话,小的是去年腊月里入的坊,拜的是食斋里的周旺福师父。"
周望福是春风得意楼里的大厨,早年参过宋军,自解甲归田后,周望福便对食之道感了兴趣,四处学计,后来天辂城做了个厨子。
张晋点了点头,说道:"周旺福厨艺是一等一的,你与他学艺,以后必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顾小春听到张晋的鼓励,脆生生地答了个"哎!",便眉开眼笑地走了。
陆芊芊听说蝶娘子回来后忙从七音坊赶回来,说:"蝶娘子有什么事情如此匆匆!"
"圣子怎么会在赵国"张晋倒一壶水,审视路芊芊。
路芊芊说:"公子令圣子来协助宋雪两国的和谈。"
"我是问为何圣子会出现在赵国"
"蝶娘子是在何处遇上圣子的"
"东皇山上。令狐江显然对我起了疑心,派身边人来杀我。"
"圣子是随莫氏两兄弟去的。那二人是宁国侯的人。"
张晋了然,随后问路芊芊:"圣子可知道我的身份"
路芊芊说:"公子交代娘子的身份不能跟任何人泄露,圣子也不例外……但……"
路芊芊说道:"圣子确实打听过您的消息。"
"恩。"张晋回答道。她已经了然局势,便打算回去。
此时刚过正午,算算时辰,约可以在旭日东升时到达平州城。
那琴女却又回来了,她没死在东皇山上,她还是回来了。
是令狐首领亲自接回来的。守卫天辂城的七十二铁骑却被用来寻找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子。
小景一时断不清是世道疯了,还是城主疯了。
听说那位叫纳兰若的仆妇,被人割去了头颅,死状极为惨烈。
小姐听闻纳兰氏的死状,神情里有些难以置信,随即慌张写了封信,让我交给少爷。
不久,便接到了少爷的回信。
小姐派去的那两位专斩人头颅的黑风兄弟,也死了。
死得悄无声息。
自此后,小姐便有些疯了,眼下金小蝶便要与城主大婚了,日子就订在下月初七,她们返程的后一日。
真是狠心呢!小姐已经无力回天,择日,她们便要返回落鸿城了。
“小景,替我给少爷送一封信。”沈芷溪擦干眼泪,笔蘸上墨。
小姐又再次动了杀心,哎!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这不仅是小姐的战争,也是她的战争。
她要将这封信交给信使,交给少爷,来除掉这样一个祸患。
否则,死的便是她们。
"左使留步。左使在赵国多年,手中可有迎春娘子的下落。"姜青鱼问。
路芊芊愣了一愣。
我想打听一下
要是有任何不满意的,便可嘱咐老身,老身自当为小姐效劳。"
纳兰若走后,小姐问道:"少城主明日可归"
小景皱眉。"下午刚问了管家,管家说少城主在金城遇到了些事,晚几日回来。"
"好吧。待少城主回来,成亲之事要快速推进,免得节外生枝。"沈芷溪坐上蒲团,又问道:"父亲那里可有消息"
"主子令小姐稍安勿躁。探查之事不必操之过急。若事情有变,他会再派人来这里。"
沈芷溪应了一声,事情进展的太顺利了,心绪反倒有些不宁。
第二日,令狐鲤未归。
第五日,令狐鲤未归。
听管家的消息,是说令狐鲤在金城有事耽搁了。
小景看着小姐闷闷不乐的样子,宽慰她说:"小姐这样是无济于事的。得等少城主回来才能正确判断局势,但不如趁着这些天好好休养生息才是。"
陨铁剑是把软剑,可却也是一把当世神奇,是宋国兵器名匠谢孤洲所铸的最后一把名器。这把名器曾在迎春娘子手中,然而自三年前随着迎春娘子消失江湖后,这把剑也随着销声匿迹。
却在这时,门外传道:"少城主回来啦!"
沈芷溪喜上眉梢,忙整理罗裙,带一只润白玉做的簪子,飞奔了出去。
然而,待她跑到城墙上,看着令狐鲤的人马时,她呆愣了一下。人群中有一金色和红色相间的轿辇,上面端坐着一位女子。
翩若惊鸿,宛若游龙。那人身穿一绯红色罗裙,头戴一支绯红玉簪,峨眉,滢滢杏眼,雪白玉肌,生得艳丽而精彩。
沈芷溪不得不叹对方的好相貌。她素来便知自己好看,如今却也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
小景看着小姐戚戚然的样子有些神伤。
这把剑可是一柄绝世好剑,据刘阿三说,这是铸剑大师谢孤洲生前所铸的最后一把神刃,本是收藏在半月山庄,后来又被半月山庄的庄主叶闳送给了姬氏的姬流光公子,却也不晓得怎么被大师父拿到手里。迎春娘子是大师父的亲传弟子,武功天资又极高,大师父便将此宝剑传给了迎春娘子。
张晋换上她的衣服,扮上她的妆容,恭顺地退出了房间。随后去房间拿了行囊,去马厩找马夫要了一匹快马,向赵国方向赶去。此官道朝南千里,便可到平州。
此时刚过正午,算算时辰,约可以在日落西山前赶到驿站。因许久未一人独自出行,现下心境是滋润得很。心情好时,看红花是娇嫩的,听鸟鸣是清脆的,触清风是温柔的。张晋独自沉醉在这种状态中,只觉这样走上个地久天长也是愿意的。
青鱼杀莫氏兄弟
荒漠中恶风太猛,太急,大有卷地石乱走的态势。却不难听出前面有声音传来,是生铁与石块摩擦的声音,这声音在风中显得尤为清晰,在本就空旷的荒漠中显得渗人。
东北方向不远处是一处小院,院内有棵参天的槐树。
许是这恶风太猛,太急,将这唯有的树吹得落叶纷飞、一片凋零。
地上是被吹落的枝干、残叶。
风愈刮愈猛,扯得人脸皮生痛。
莫风推开木门,此门年久失修,有嘎吱声。
槐树下坐着位青衣客,他袖子挽起,磨着一把旧刀。
刀刃多豁口,刀柄上的纹路已经手握得发亮。刀鞘太过陈旧,漆已掉了一层。
刀柄上的纹路已经磨得发光。
莫氏兄弟盯着这青衣人。
莫风恶声恶气地说:"小子,有没有看到一个腹部受伤的女人"。
姜青鱼停止磨刀。他说道:"我这里未有来客。 "
莫风绕院一圈,直觉有些不对,这种疑虑并非来自于青衣人是否说谎,而在于这偏远荒漠竟有一处院落,仅有一人。这及其不符合常理,若真是如此,这人如何存活?
莫氏二人伫立不动,直盯着这磨刀之人。
莫风疑惑:"老二,是这的血腥味吗?"
姜青鱼笑道:"血腥味?莫不是这畜生的?"
他指了指磨刀石旁边上的母鸡。
鸡脖颈要断不断,还没死透,那双鸡眼直勾勾瞪着兄弟二人,蛮吓人。
血蜿蜒一路,流到莫雷的脚底。
空气中总是有着让人不舒服的地方,这荒山野林,怎么会有人在这里磨刀杀鸡呢?是精心设计吗?
这荒漠地,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莫老大焦躁地挠挠头,跳脚,老子从来不信什么魑魅。
他上去就是一掌。师父的黑风掌他早已如火纯青,在这套掌法下的丧命之人更是不计其数。
姜青鱼朝后退去,几脚轻点,转身飞上屋顶。莫雷落了空。
"看来阁下是专来滋事的。"姜青鱼催动内力,整个院中的碎石枯枝皆纷纷升起,他一转手掌,这股力带着飞沙走石纷纷朝这两人射去。
"今日我不想杀人,在刀磨好之前,你们便走吧。"
莫雷有些发怒:"你小子也忒狂了,听过黑风刀客的名声吗?"
莫雷向前一跃,只见刀光一闪对方的食指和中指已经夹住了这圆月弯刀。莫雷动弹不得,只得僵持在原处,却只听一声清脆的呼啸,他的刀被折断了。
内力强悍如斯。莫氏二人只道遇上高手,只觉此命休矣。莫风从姜青鱼身后砍去,两道寒光闪过,这二人的喉头热血立即喷涌出来。
"无趣。"姜青鱼说道。随即他将酒洒在那把刀上,清洗着血迹,拎着鸡进了柴屋。
小火慢炖一个时辰后,端着碗朝内屋走去。
张晋看着这人进来,挣扎着坐了起来。
她醒来时已在床榻之上,周围飘荡着一股药香味。再看自己受伤的地方已被药粉处理过,却也不知朝暮。摸了摸脸,发现面皮还在,便略心安些。
坐在床榻上,揣度起东皇山脚下是否还住有人家。似乎没有,东皇山算是天辂城的腹地,从来只供城中百姓来山朝拜,而山下却无居住的樵夫农户。
门外进来一人。张晋不经意看去,却险些脸色大变。
是姜青鱼!张晋已有三年不见他,他的个头又高了些,整个人像是刚长成的春笋,亭亭玉立。
暗坊派姜青鱼来这里做什么是来杀她的
"你睡了一天一夜。正好,我刚炖了鸡汤,你喝上一碗。"
看姜青鱼认不得她的感觉,又加上自己许久未食,便不拒绝。这鸡肉质地老成,汤水极为滋补,味道倒不差于春风得意楼内的大厨。
姜青鱼未在屋内多有停留,很快去外面磨起柴刀来。
张晋透过窗缝看了看他劈柴的那刀,锈迹斑斑,破烂得很,实在没有什么好磨的。这本身也没有什么好看的,可此情此景出现在姜青鱼身上,让她有种失真的荒谬感。
他以往从不用这样的刀。
不远处是两具尸体。这尸体上的衣服她却是不能再熟悉,莫氏兄弟,看来这里离天辂城并不太远。
张晋走出门去,走近去看了看这两具尸体的伤口。皆是喉头,一刀毙命,干净利落,好刀术!
姜青鱼正在劈柴,用的还是那把有豁口的柴刀。
张晋试探道:"还未请教恩公姓名!"
"墨昭。"
不是冲她来的。
"先生真是好刀术!"
“哦?”姜青鱼看上这张晋一眼道:"老夫人也懂刀"
"看这两贼人死法,便知先生的厉害。"
"听闻黎国刀客令狐坊也练得一手好刀法,老夫人自天辂城来,可否品评一二"
刀术第一这样的概念实在抽象得很,得是看放在什么人眼里,作为杀手,杀人不需要太多招式,若是能捏准要害一刀毙命,那便可以绝对不再要第二刀了,这需是快刀,可这仍说不上是刀术第一。世家子弟练武切磋并非讲究一刀致命,而讲究入招与破招,那这样的刀术倒底算不算得上卓绝呢
张晋便将问题抛给姜青鱼:“我听闻江湖盛言赵国姬公子刀术卓绝,淮州的叶庄主更是将允月刀赠与给他。若说假使他刀术算不上卓绝,也是中上之人,若再添一柄允月刀这样的神器,如何称不得天下第一?”
姜青鱼默然片刻,说道:“老夫人说得不错。”
他抬眼看向张晋,瑞凤眼又勾起张晋几分熟悉。他道:“可姬公子总归不是杀手,不懂得一招毙命既是在宽容自己,也是在宽容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