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轻细心地用红绳扎好袖子,提着锄头、水桶来到庭院里给花圃浇花除草。她浇水浇到一半,院门前传来敲门声,她丢下水瓢上去开门,却见门前站着方逾仙。她面上一喜,道:“方师妹,你回来了。”
方逾仙闻到秦轻身上弥漫的花香,目光移到庭院中,只见庭院里的花圃栽了许多花,有的还未绽放,有的已经热烈盛开,有了雪团似的白,艳火似的红,烟云似的粉。
“我,可以进来吗?”方逾仙目光望着花圃里开得最热烈的那一簇花,唇边勾起一丝淡淡微笑。
这是一个出人意料的请求。她俩当邻居好几个月了,方逾仙还是首次主动到她这里串门。秦轻喜不自胜,连忙侧身相邀:“请。”
她们移步庭院,方逾仙路过花圃时,停下来问道:“这些花开得很漂亮,都是你亲手栽种的吗?”
秦轻道:“这些花都是我从凡尘的花匠那里买来种在院子里的。照灵山灵气充沛,我又给了这些花施加了一层仙法护养,所以看起来开得极好。”
“你最喜欢什么花?”
秦轻低头略思忖了会儿,道:“嗯……我什么花都喜欢,好像没有特别喜欢的花。一定要从中挑选一种的话……我想我会更偏爱春日的桃花。”
方逾仙点头不语,同秦轻走进一间明亮宽敞,干净整洁的客室,里头摆了张塌,塌上置了一张矮几。
方逾仙走到塌边坐下,秦轻去东屋书房的柜子里取出两个白盏,回到客室沏了两盏冷茶,她拿一盏递给方逾仙,道:“早上烧的热茶此刻已经凉了。你又来得突然,我来不及给你上热茶,只好请你将就喝冷茶了,你可不要嫌弃。”
方逾仙盯着秦轻递来的冷茶,迟迟没有伸手。
秦轻客气笑道:“这是没用过的杯子。”
方逾仙这才双手接过冷茶,端起来喝了一小口。她喝完,将冷茶放到矮几的一边,淡淡开口道:“秦师姐,今日风聆和我说了,你手里的赤蕊灵珠就是逃出金灵火池的另一半天珠。”
秦轻手里端着自己的那盏冷茶,忽的立住不动了,嘴角的笑容好似模糊了,脸上的神情也像是如冰霜般冻结了,完全不见了喜悦的神气。她头脑中飞速回想着这几个月以来方逾仙对山息门众人的态度,怎么也不觉得她是心甘情愿地拜入山息门,要说服她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风聆一定费了不少功夫。而说服方逾仙来此最诱人的条件,她唯一能想到的莫过于天珠。
“原来你是为了这个而来。”秦轻神情失落地将手里的冷茶递到矮几上,与方逾仙相对而坐。也许是为了不让自己失落的神情太明显,她微微笑道,“你来山息门,大概也是为了这个吧?”
方逾仙道:“秦师姐说得分毫不差,我来山息门就是为了这另一半天珠。但找到天珠,并不是我想要的全部,我的目的并没有达成。秦师姐聪慧过人,有些话我不明说,想必你也明白我为何执著于此。”
“难道你想毁掉天珠?”也用不着猜,也用不着想,秦轻听到方逾仙提起天珠的那一刻,她心里的答案就已经呼之欲出了。方逾仙最恨的就是毁掉她过去所拥有一切的天珠。
方逾仙道:“只要天珠还在一日,它便要祸害世间一日,毁掉天珠是我毕生所愿。”
“可我手里的这颗天珠受了金灵火池的炼化,已经脱胎换骨。你莫非今日是来毁掉它的?”赤蕊灵珠陪伴秦轻多年,若要毁掉它,她心里多有不舍。
“秦师姐不要误会,我不是来毁掉你手里的这颗珠子的,当今世上,还没有谁能想出毁掉天珠的法子,我并不觉得仅凭我一人之力,就能毁掉天珠。我只是希望你能够借助赤蕊灵珠,帮我引出另一颗天珠。既然毁不掉它,那就抓住它,把它再次关入金灵火池,最好永远不要让它再跑出来害人。”
“这个你不说,我也有此觉悟。毁掉天珠,不只是你所愿,也是仙门所愿。”
“还有……”方逾仙顿住了,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开口。
“还有?”秦轻认真聆听着,仿佛方逾仙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严肃重要的大事。
“也许这话由我来说显得有些多余,但是秦师姐,我还是想提醒你,以后要多加小心。”
“就这个?”秦轻微微一愣,她还真没料到方逾仙会对她说出这样关心人的话。她浅笑吟吟地注视着坐在她对面的那个人,道:“好,我记住你的话了,我一定会多加小心,好好保护自己。不过比起我,也许某人才更要学会注意爱惜自己。方师妹,你手上的伤痊愈了吗?”
最后这话其实也是白问,这么多天过去了,方逾仙手背上的伤肯定都好了,可秦轻心中一直惦记着方逾仙上次受的伤,她还是忍不住多此一问。
方逾仙道: “已经好了,秦师姐不必挂怀。”
“真的好了?我看看。”
方逾仙本想说不用了,可看到秦轻关切的眼神,她还是默默抬起右手递了过去。
秦轻凑近身子捧起方逾仙的手认真看了看,见手背上的伤痕都好了,她彻底放下心来。
方逾仙却在此时忽然问道:“秦师姐对所有人都这么好吗?”
秦轻道:“这话我可不敢当,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谈不上什么好与不好,你太看得起我了。”她抽回手,端起冷茶喝起来。
方逾仙慢慢缩回手,她起身下榻,向秦轻抬手施礼道:“我想要说的话我都说了。我就不打扰秦师姐休息,先回去了,勿送。”
“好,你回去吧。我这里随时欢迎你来做客。”
这是极快的一幕,方逾仙起身走到院子里,她朝东屋书房瞟了一眼,窗户是敞开的,从这边望去,能够看到书案一角摆放的一对彩塑泥人,那是一对老夫妇。方逾仙的目光在那对巴掌大的彩塑泥人身上短促地停留了一下,她走出院门,移步离开了清霜院。
秦轻端着冷茶目送方逾仙离去的身影,心下摇曳若有风。
下个月十五很快就要来临了。
出发的那一天,秦轻登上暮归峰,挑了一只仙鹤。她和楚怡、雷尘事前约定过了,他们仨先一起去正一盟找段贤,再去参加邈邈仙人的鉴丹宴。为此,秦轻将出发的时间提前了五天。
但是秦轻也没想到,计划有了点变化。楚怡、雷尘是准时准点来了,可是方逾仙怎么也跟着他们两个一块来了!
秦轻的目光一一扫过他们三人,然后她的目光停在方逾仙身上,她也不知是该笑该恼。
“方师妹,你是来送我们的吗?”
方逾仙道:“不是,我是和你们一起去参加鉴丹宴的。”
秦轻眼睛一转,很快将目光锁定到楚怡、雷尘身上。
楚怡道:“不是我请来的,是某人非要跟着一起来!”她又气呼呼地瞪了方逾仙一眼,摆明了不欢迎她跟着他们一起去。
方逾仙这儿会又装聋作哑起来了。
“秦师姐,方……”雷尘畏畏缩缩地看了眼方逾仙,那个差点脱口而出的“师妹”二字被他硬生生吞了回去,还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舌头,“方逾仙会仙丹,炼出来的仙丹成色很不错。”
“方师妹用一颗……不对,是用两颗丹药就把你们收买了?”
楚怡的脸顿时变得通红,而且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秦轻急忙走到楚怡面前,她满脸关心地问道:“楚怡,这是怎么了?”
雷尘再也忍不住,在一旁哭丧着脸道:“输了。我们居然败给了……”他悲愤地瞧着方逾仙,好像受了天底下最大的耻辱。
三日前,方逾仙突然来药庐找楚怡和雷尘比斗炼丹。他们输了,就得答应方逾仙跟着他们一起去参加鉴丹宴;他们赢了,方逾仙就得改口叫他们师姐师兄,还将自己炼的两颗丹药送给他们。
结果当然是输了。
这个打击对楚怡和雷尘太大,他们两个可是山息门炼丹术最好的弟子,居然会输给一个他们不喜欢的人,换谁都会憋着一肚子气。
秦轻了解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她出言安抚道:“愿赌服输,这是你们自己要比的,可怨不得别人。就算输了又如何?大不了再比一次。”
楚怡受了鼓舞,立刻抖擞了精神,道:“师姐说的对,岂能为区区一次输,就一蹶不振!哼,总有一天,我肯定能打败她!”
雷尘也被点燃了斗志,干劲满满道:“楚师姐说的对,我们才不会认输!”
方逾仙道:“可以走了吗?”
这句冷冰冰的话,瞬间浇灭了楚怡和雷尘斗志昂扬的热情。
秦轻道:“我们只有三个请柬,方师妹没有请柬,怎么参加鉴丹宴?”
雷尘好像抓住了方逾仙的把柄似的,忽然放声大笑道:“师姐,这个你不用担心,方逾仙本事大得很,她呀——会造假请柬!”他刻意笑得很大声,嘲讽的语气拉满了。
“造假请柬?”秦轻不可思地看向方逾仙,“方师妹,看不出来,你还会这个?”
方逾仙右手轻轻一晃,变出一个金色请柬掐在指尖。她好像并不羞于提及这种造假的手段,反而坦坦荡荡地说道:“对,我会造假请柬。秦师姐要不要来检验一下,看看我造假的本领高不高明?”
秦轻连忙摆摆手道:“这就不用了,我相信以方师妹的本事,造假肯定不在话下。”
造假的请柬有什么好看的,只要能以假乱真,蒙混过关就好了。
楚怡道:“秦师姐,造假的手段仙门正派一向不耻,但是有的人似乎毫无羞耻之心,反而引以为傲。真不知道,这样的人……”
“楚怡。”秦轻温和地瞪视了楚怡一眼,楚怡立马乖乖闭嘴了。
雷尘也突然噤若寒蝉,不敢说话了。
秦轻缓和了脸色,道:“楚怡说的对,造假并不光明磊落,不是一个正派人所为。方师妹,这次情况特殊,就算了,下不为例。其余人都准备好了就出发吧,不要再耽搁了。”
“是。”
两人齐声应道。
方逾仙的面上一直都维持着冷静不屑的微笑,好像她只是来看一出别人争议她的好戏。现在戏结束了,她作为一个戏台下的看客,该离场了。她召来一只仙鹤跨上去,也不和秦轻他们三人招呼一声,便独自飞离了暮归峰,往正一盟的路途去了。
楚怡又看不下去了,她没能忍住心中的不满,朝秦轻抱怨道:“师姐,方逾仙她……”
“由她去吧。她到底不是山息门的人,我们就不要以山息门的规矩来苛求她了。”秦轻眺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心底涌起一股不知名的情绪。她见过方逾仙的喜怒哀乐,却仍不知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她。她总是若即若离,每当她觉得自己好像离她更近一步后,她又忽然离她远去了。
“可是……”楚怡心里还有很多话想说,她不明白秦轻为何也像风聆一样如此偏心方逾仙,对她格外宽容,她心里不服。然而她心里的这些话还没说出来,雷尘就急急忙忙地把楚怡拉走了。
“楚师姐,别管了,我们快走吧。”。雷尘怕楚怡再说些难听的话,秦师姐可能真的要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