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轻扑通一声,沉入了一条碧溪,再无知觉。
及至醒来时,秦轻看到头顶上方有一个破洞,透过那个洞口,可以看见外面的夜空。屋外月明星稀,清冷的月光洒进屋顶的洞里,把屋子照得很亮。
“白月无暇,可惜今日不是赏月的好时候。”秦轻忍耐着痛意,感叹道。
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的,大约是银蟒的那一记扫尾太过厉害了,疼得她五脏六腑似要拍碎了。
屋里静静的悄没声。
秦轻等了多时,也不见有人来叫她,还以为屋里没人。她往旁边瞧了一眼,看到角落里跪坐着一个瘦小的身影,他藏在黑暗中,面容看不清楚,只有一双亮堂堂的眼睛清晰可辨。
“原来有人啊。”秦轻冲着那人笑了笑,她半起身,一只手撑在地上,“是你救了我,多谢了。”
那人摇摇头,声音清亮道:“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仙人,我从来没有见过仙人。”
秦轻心道:“是个孩子。”她看了眼离她很近的火盆。火盆里烧得都是些枯树枝,火烧得不是很旺,却也有些暖意。她想起自己最后坠入水中的情形,又道:“是你把我从水里拉出来的,然后把我带到了这里?”
“嗯。”她的声音似乎大了些,“我在悬崖上瞧见你从天上掉了下来,我找到你时,你就漂在水岸边,我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把你拉上来。那条水离我家很远,我拖着你走了一天,才走到家里来。”
秦轻望着这屋里破烂的摆设,不像是居家之处,倒像是被抢劫一空的废弃屋子。她心中顿起哀怜,温柔言语道:“我叫秦轻,你出来,好叫我认识你。”
角落里半天没声。
许久,那清亮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姐姐,你是仙人,我身上脏,你见了我,必然嫌弃我。”
秦轻道:“仙人又如何?只不过会使些法术,活得时间比别人略长些罢了。况且,哪有嫌弃恩人的道理?你放心,我绝不恶你。”
“姐姐说话当真?”
“当真。”
言毕,一个蓬头垢面,穿着脏兮兮的破烂衣裳的女儿,赤着双足从角落里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一碗吃食。
秦轻见了她的面,心中愈加同情,又见她衣服单薄,想到山里凉意重,容易着凉,便故意对她说道:“我看不清你,你过来些。对,你往火盆那边站,这样我就能看清你的长相了。你叫什么名?家人何在?”
“我叫孟君。我父母俱亡,一人独活。”
“一人独活?”
“以前是柳婆婆照顾我,婆婆三年前得病死了。”
秦轻暗道:“真是凄惨。留个小娃娃,无人照顾。”
孟君到秦轻面前坐下,见秦轻脸上毫无嫌弃之色。孟君这才把吃食端给秦轻道:“姐姐饿了么?这是我从村里讨来的食物,我吃过了,剩下的你吃了吧。”
秦轻垂眸扫了眼那碗吃食,不过是些别人吃剩下的残羹冷炙,她道:“我不饿,这些食物已经坏了,你也别吃了。”
她看到孟君袖口滑下,露出两条青一块紫一块的瘦胳膊,忙问道:“你这身上的伤,从何而来?”
孟君紧张地垂下手,支吾道:“没、没什么,我就是摔在地上,磕着碰着了。”
秦轻还想再问,可一看见孟君那双可怜巴巴的眼睛,她便改口了:“你早些歇息,好好安睡,明日我带你去吃好的。”
孟君闻言,欲言又止,终是无话,又重回角落里躺着了。
秦轻见孟君睡下了,盘腿坐好,施法调息内伤。直至天晓,她才睡去。
翌日晌午,秦轻起来,她问孟君这里还有没有其他人家,孟君告诉她,附近有一个村子,那里有很多人住。
秦轻就叫孟君带她去村里转转,孟君推脱不去,秦轻也不好强逼,就让孟君在屋里等她,她去去就回。
秦轻去村里转了一圈,把这村里的事什么都打听明白了,回来的路上,她还带了一副跌打药、几块馅饼和一身干净的衣裳。
十五年前某夏夜,天降流火,降火之地为村里的一户农家。大火无情,火势难灭,农家夫妇双双葬身火海,只留下刚出世的女婴独活于世。
此火十分邪门,水土不灭,女婴却在大火中安然无恙。村中人认为此婴儿天生不详,会招来灾厄,村长便做主将其弃置荒野。
有一个老妪独居荒野,偶然经过,便收养了这孩子,叫她孟君。
老妪叫柳自如,丈夫本是一介书生,因痴迷仙道,离家出走,不知所踪。她在外寻了丈夫十年,终未找到,最后放弃寻找,返回了家乡。却因物是人非,她自愿搬出村子,在荒野山林中独居。
三年前,柳自如病逝。从此孟君一人独居,旁人不敢靠近她。孟君经常来村里讨要吃的,却遭人白眼和辱骂,为了活下去,她不得已去村里偷吃东西,被人抓了就是一顿大骂和毒打。
村里人视孟君为灾星,十分不待见她。为了把她赶走,村里家家户户养了恶犬,只要她来,他们就放狗咬她。他们还闯进孟君屋里洗劫一空,把好的物件全砸坏了。
可是孟君一直待在这里没走。
秦轻对此困惑不解。若是村里人对她如此险恶,她必是恨极了这里,恨不能立刻脱身离了这里才对,但是为什么孟君愿意留在这里呢?莫非这里还有她留恋的事物?
秦轻无法想通这个事,她回到孟君的住处,把馅饼给孟君吃了。孟君感激不已,吃饱后,秦轻就让孟君去溪边洗漱,换身干净的衣裳再回来。
孟君很听秦轻的话,去了半天,穿着一身新衣裳回来了,只是她头发披散着不太好看。
秦轻让孟君露出两条胳膊,给她抹跌打药。
药上好了,秦轻道:“可有梳子?”
孟君略一思忖,道:“有。”她去屋里寻来一把木梳,递给秦轻。
“这是柳婆婆经常给我梳头发用的梳子,用了好多年。他们闯进门时,我小心翼翼地藏着,没让他们发现。”
秦轻面露诧异眼神:“你都知道了?”
“嗯。仙人姐姐,你去村里,我就猜到你会做什么了。你一定打听清楚我的来历了吧?”
秦轻对此避而不谈,她取下头上的一根玉簪,道:“你过来。”
孟君背对着秦轻坐下,秦轻捧起孟君的头发,给孟君梳头,梳好后,她挽起孟君的头发,用玉簪插上。
“你自己看看如何?”秦轻从袖袋里摸出一面随身携带的青铜镜,俯下身拿给孟君看,“略简单了些,毕竟手边没有什么合适的梳妆用具。”
孟君捧着镜子道:“已经很好了。婆婆走后,再也无人为我梳头了。”思及此,孟君落下两行热泪来,她把镜子又还给了秦轻。
秦轻收了镜子,问道:“既然如此,为何不离开这个伤心地?何苦为难自己?”
孟君没有答话。
秦轻正要再问时,一只轻巧的蝴蝶飞进了屋里,绕着她飞舞。
秦轻欢喜道:“雷尘、楚怡他们来了。”她伸出手,灵蝶按落在她掌间。雷尘、楚怡的声音从灵蝶中传出来道:“秦师姐,你在哪里?若有消息,速回。”
孟君目含羡意,道:“他们是你的家人么?”
秦轻道:“是,他们是我的家人,他们来寻我了。”
孟君撇下头,喃喃道:“真好啊……”她的手藏在袖子里,攥紧了拳头。
秦轻假装尚未发觉孟君异样,神色如常地对着灵蝶传声道:“跟着灵蝶,即可找到我,速来。”
灵蝶轻飘飘的、很快又飞出了屋子。
待灵蝶远去,秦轻对孟君道:“等我的师弟师妹来了,我就要离开了。你可愿意同我们一起离去,我们可以为你找个新的归处。”
孟君闻言,猛然抬头,眼中泛起泪光,苦笑道:“离开?我不能离开。”
“为何?”
孟君笑意渐冷,沉默了片刻,道:“进了这个村子谁也不能离开。”
“你的意思是?”
“呵呵呵……”孟君突然笑了起来,面容变得诡异扭曲,“谁也无法逃离这里,谁也不能走!”
她周身不断涌现出一团团闪烁着红芒的黑气。这些黑气是集结了怨念的煞气,孟君的煞气极重,屋里很快就被煞气填满了。
这间原本就破败不堪的茅草屋,此刻正剧烈晃动起来,有摇摇欲坠之势。
秦轻急喝道:“孟君,快冷静下来!你难道想亲手毁掉你的家吗?”
孟君的表情有一瞬迟疑,但随即便消失了。
“早就……没有家了!你好好看着他们受烈火焚烧的痛苦吧!我曾经发过誓,一定要让他们付出惨痛代价!”
浓郁的煞气隐去了孟君的身形,化作一团更大的煞气,一阵风似地从屋顶的破洞钻了出去。
秦轻走出屋外,只见外面日光隐去,天昏地暗,周围飞沙走石,林风阵阵。她看见那团隐隐闪烁着红芒的黑气拖着长长的尾巴,朝村子去了。
秦轻施展法术,追着孟君飞往村子,只是她的脚刚一落地,村子四面八方就涌现出熊熊烈火。
火焰扑腾着奔向村子,把村子团团包围,形成一道三丈高的火墙。火中晃动着人群奔跑的身影,人们在火中惨叫、挣扎,发出痛苦而又绝望的呼喊。被困在村子里的人,根本无法逃脱,只能被火活活烧死。
秦轻落地之处,正好就是村口前的一小段路,她欲要闯入火中一探究竟,却被烈火灼烧了衣袖。她掐了水诀来灭火,却发现这火根本灭不掉。
风声越来越大,噼里啪啦的烧灼声不绝于耳。
秦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惨状发生却无能为力。虽然她知道那些是假的,但毕竟从前真的发生过,她到底是于心不忍。她背过身,手一挥,当即招来赤蕊灵珠。
“对不住了,你虽救了我,我却不得不阻止你!”
赤蕊灵珠闪进火中,寻找孟君,过了许久,它才出来。它飞到秦轻面前晃了晃,秦轻知晓了它的意思,把它收了回来。
孟君不在村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