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欢陷入“是不是能有个地洞把自己藏起来”的念头时,沙发边传来的动静,强烈到她无法忽视。
少年已经从沙发上坐起来了,手按捏着鼻梁,嗓音低哑。
“半夜三更,在拍什么。”
云欢脑海开启飞速转动模式,她拿出手机晃了晃,“来找你要个联系方式,点错了,不小心按到拍照。抱歉。”
他接过她的手机,两个字显得意味深长。
“是吗。”
云欢找到理由,那点心慌也消失得差不多,扬起笑脸看着他。
“那总不能是我见色起意,三更半夜特地来拍你吧 。”
小姑娘鹿眼水汪汪的,映了一片星空碎影,话语听起来格外真挚。
裴颂辞输入手机号,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手指尖顿了一秒。
他把手机递给她,弯着眉眼,“三更半夜地来,我是不是有点儿危险啊。”
“……”
哪里来的危险!
云欢微笑,是她偷拍做的错事,得忍。
裴颂辞低笑了声,松懒地靠进沙发里,桃花眸微微上挑,晕着月芒春意,眉眼自带温情。
“你刚成年?”
云欢也挺好奇的,怎么他做什么都带着渣苏渣苏的劲儿,“刚成年”的字音莫名带着勾|引未成年少女的禁忌感。
“嗯。”
裴颂辞漫不经心道:“妹妹,待在这儿也不好玩儿,早点儿回家。”
“我不是来玩的。”云欢说。
似是觉得这句话好笑,少年的眉眼被笑意渡上光。
“所以,是来当我未婚妻的?”
云欢被他这渣苏劲晃了一下,险些没领会到少年话里藏着的揶揄。
她慢声说,“我是来配合你应付裴爷爷的呀,我不干涉你的任何事情。至于婚约,两年后我主动和爷爷说我们不合适,把过错都推到我身上,到时候裴爷爷肯定不会说你的。”
这话说得真是滴水不漏,从开头到结尾,连着他的退路都想好了。
裴颂辞挑眉,“为什么是两年?”
云欢慢声道:“因为两年后才是我的法定结婚年龄。”
因为年纪不到,就算他不乐意配合,这两年他也做不了什么。
裴颂辞似笑非笑:“你觉得我会配合你?”
云欢对上他的视线,鹿眸纯粹又无辜,“你不是不想让爷爷生气吗。”
今天大概是个寂静局。
灯光下,小姑娘的腿笔直纤细,纤腰不足盈盈一握。鹅蛋脸鹿系清纯颜,带笑时似是含着蜜的,毫无攻击力的外貌。
这颜,说什么假话都像真的。
可惜,没用对地方。
“怎么办,”裴颂辞抬眸,压出一道浅浅的眼皮折痕,眼尾下的泪痣勾出些情意来,“我更不想让你留下。”
“……”
大理石地面映出身影,少年字音玩味,逗弄着的意味像是对待无关要紧的小宠物。
“早点儿回家吧,小未婚妻。”
/
云欢顺着长廊走回房间,裴颂辞想让她回南汀,谈合作的事情失败,但她并不着急。
她来北宁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裴老爷子,只要裴爷爷愿意留她,她无非就是多费些功夫应对。
她收到了新微信,没有备注,原本的ID就是个“云”字,头像是黑色系的地球,点进聊天框,上一次聊天记录是在半年前说的是【听爷爷的话,别惹麻烦】。
最新一条是:【到北宁了别给人家家里添麻烦。】
这是她亲爹。
十句里面有五句麻烦。
云欢也不明白,为什么他总是反复强调让她别惹麻烦,不给别人添麻烦,仿佛她本身就是个麻烦。
黑色系的背景,这寥寥无几的对话更显得机械冰冷。
云欢没有回信息的心思,去看她费了半天劲拍的照片,结果还曝光过头糊得只剩下个轮廓。
算了,凑活给爷爷发过去交差。
她想起他刚才输入的联系方式,细碎的片段翻涌而来。她好像,之前在车上的时候就给他备注过联系方式。
因为怕回学校的时候被问,她备注的是——
【卖保险的】。
“……”
他刚才输手机号的时候,是怎么个表情来着?
还能在尴尬一点吗今天。
云欢手忙脚乱的点开通讯录,从头滑到尾,有个新的联系人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你未婚夫不卖保险】
“………”
/
云欢有固定的作息时间,六点就会起来练琴。
也多亏昨晚的那通操作,她睡觉梦见裴颂辞带着小背包,用那双桃花眼亮晶晶的看着她,“小姐姐,来买份保险吗?”
“……”
不买。
勿扰。
从琴房出来,她昨晚和慕蓝问了些关于裴颂辞的事情,她早起才看到消息。
【裴颂辞啊,大四,有名的‘作曲系混子’。宁音首富,玩乐队出了名的,小迷妹一大把。】
作曲系不是谁都能进的,“四大件”视唱练耳,钢琴要求不输专业,加上本身就需要灵感,好不容易写出曲子来还要继续反复修改,被戏称为音乐学院“秃头率”最高的专业之一。
能在作曲系当混子,也是很有本事。
云欢翻进和云忱的聊天记录,之前聊了些裴颂辞的相关信息,但她当时以为这合作满赚不亏能搞得定,糊弄着过去了。
现在还得从头补课。
裴颂辞有个继母,还有个继母的儿子陈瑾墨,两方关系相当恶劣。
云欢不认路,刘叔带着人下楼。
刘叔:“您平时都起这么早吗?”
他见过的小辈大多都是昼夜颠倒,睡到日上三竿。云欢今早起来问琴房在哪儿的时候,着实让他们意外了一下。
云欢:“嗯,要起来练琴。”
“虽然我懂得不多,但您琵琶弹得是真好听。”
小姑娘生得极为漂亮,弹琴时他偷看到一眼,琴声清亮绵长,少女犹抱琵琶半遮面,周围的时间都像是静了下来。
云欢:“谢谢。”
俩人边闲聊边下楼,脚步忽然顿住。
“你哥那个未婚妻来了,你也不用怕什么。那孩子从小就被放到犄角旮旯里寄养,没回过北宁,她爸妈就没管过她。”
男声听不出声音起伏:“妈。”
“也不知道那姑娘是不是从孤儿院抱来的,还是不受待见的私生子都说不准。他们真要结婚了,对你也没半点坏处。就乡下来的姑娘,能有多难处理。”
对话的声音渐行渐远。北宁的天气闷热,阳光落在皮肤上灼烧,从窗外看去一眼皆是高楼。
室内冷气开得低,沉沉降下白雾,刘叔却是紧张地额头冒汗:“云小姐——”
云欢唇边带着甜甜的小梨涡,鹿眸晶亮,像是一点也没听见他们说了什么。
“没事,走吧。”
刘叔抬手擦掉额间的汗珠。
刚才那话说得太难听,刘叔不由得感慨,也就是云欢,小姑娘乖巧心思单纯不往心里去。
这要换做别人能如此能沉得住气,他定会觉得那人城府耐性极深。
/
早餐时间。
刘叔:“老爷外出。少爷还没起,要等吗?”
“等什么等呀,阿辞可不会早起。”女人的高跟鞋踩在大理石面上。
裴远不悦:“他不会早起也得起,张叔,去把他叫下楼!”
老管家应是。
云欢不动声色打量过,这个声音和样貌,应该就是裴颂辞那位继母,以及刚才在楼梯口嚼舌根的那位了。
陈雪娇落座,眸光扫过云欢,“这就是定了娃娃亲的小姑娘?从乡下到这儿来,很不习惯吧。”
这话说得很有艺术,在自然中透着“你土包子进村不习惯是应该的”的气息。
“是有些不习惯。”云欢不动声色,眨巴着眼睛,“这位阿姨是裴哥哥的母亲吗?好漂亮呀。”
陈雪娇磨了下后槽牙。
她是不被承认的小三上位,连带着自己的儿子都没办法认裴姓。最烦别人在她面前戳这痛脚,偏偏被云欢一击即中。
“……”
云欢把陈雪娇的神情收入眼底,不痛快就对了。
少女鹿眸水汪汪的,“我说错话了吗?抱歉,还请阿姨多多包涵呀。”
“……”
这是哪里来的绿茶。
“陈姨不会跟小辈计较的。”裴远说,“第一次见面,这是阿欢,阿欢你称呼她陈姨就行。”
“不是第一次见,刚才我和刘叔在楼梯间遇见过陈姨。”云欢温吞道,“她在聊天说……”
陈雪娇面色像黑沉,眼神锐利地瞪了过去,全然写满了警告。
她是真没想到云欢听见还有胆告状,要是让裴远知道她说了些什么,她不就……
果然,裴远眉头紧蹙,“说了什么?”
云欢眼神小心翼翼地偷看过陈雪娇,像是成功接收到指令,轻轻摇头,鹿眸含着水光,我见犹怜的模样。
“陈姨说很高兴我能来北宁玩。”
闻言,陈雪娇终于松了口气,她就说乡下来的小姑娘能有多难搞定,然而这气还停下来还未多久——
裴远眯着眸,质问道:“刘叔,您刚才是听见这些吗?”
陈雪娇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仿佛坐了把过山车,她频频咳嗽:“我们……我们还是先吃饭吧……”
“是呀,先吃吧。”云欢怯生生地为陈雪娇辩解,“陈姨真的没说什么,叔叔我没关系的。”
“………”
陈雪娇一句脏话险些想脱口而出,“真的没什么没关系”,云欢装出了“她问候了我祖宗十八代”的感觉。
这她想反驳都没地方反驳,差点憋屈死自己。
果然——
“哐”的一声,裴远猛地把杯子砸在桌面上,吓得陈雪娇也跟着抖了一下。
裴远:“景泰那个项目定了,你最近还是在家里多读点书。”
“……”
景泰的项目她努力争取的大半年,昨天好不容易裴远松了口,今天这么一出又给整没了。
大半年的心血啊。
陈雪娇后槽牙都要咬碎了,偏偏心里在滴血,脸上还得硬挤出笑容,“不聊工作。你不是最喜欢喝豆汁儿吗,今天的早餐吃这吧。”
豆汁是老北京的特色小吃,味道无论是从吃还是闻上,都不是能被大众接受的口味。
刘叔摆上早餐,灰绿色的汤面,没多会儿,已经能闻到酸臭味。
云欢受不了这味道,稍稍皱了眉。
她从小跟着云老爷子长大,沿海地带和老人家的饮食口味都是清淡,这味道她闻起来就觉着反胃。
裴远解围:“阿欢喝不惯就算了,我让刘叔……”
云欢收好表情,“没关系的。”
她一点儿都不在意陈雪娇给她下套,下得越狠,她装得越可怜。
最后吃亏的,绝不会是她。
云欢低头,用汤匙盛起一小勺。
她低估了斗豆汁的杀伤力。
酸味越发逼近,这感受就像有人拿着馊了汤水在胃边上来回蹦迪。
这是豆汁还是魔鬼啊。
云欢神情未变,她就尝一点,就开始她的演技大赏。
就是希望这一点,她能安然无恙的活着。
仿佛视死如归,云欢开始面无表情地让汤匙靠近。
一点。
一点点。
在她龟速的移动中,忽然得到救赎——
手腕覆盖上温度,顺着掌心的温度,冰凉感烙印。
视线从少年黑色的T恤上攀,少年下颌线利落,桃花眸敛着,密长的眼睫如羽。
他站在她身后,她像是被清冷的冷松味环绕,又似透着淡淡的烟草味。
她带着她的动作,帮她移开了豆汁。
少年声音响起,像是低沉拉动的大提琴音,磁沉悦耳。
“小姑娘,逞什么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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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